夏日下午的阳光竭尽全力照射进来, 使得从黄鹦脸颊上几点小小雀斑之间滑落的泪水,像是磕碎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再被她的手背抹去。

陈宗月没说什么, 捡起挂在椅子上的毛巾, 托起她窄小的脚, 毛巾一裹,擦干了搁进酒店的拖鞋里。

黄鹦扶着椅子, 价值连城的眼睛凝视着他。

二十年里,李佳莞都能受到他诸如此类的照拂, 所以让真正该得到这般待遇的黄鹦,感觉自己损失惨重,而她更担心, “……知道她不是周老孙女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也要用现在这样报复我的方式, 对待她?”

不是初次领教她刁钻且恰到妙处的问题,陈宗月隐隐显出笑意, 肯定的答复, “没有。”

且抛开种种牵扯不谈,在他眼里李佳莞仅仅是晚辈, 一个骄横脾气需要纠正的孩子。尽管陈先生从她小时候开始, 就约束着她一些出格的行为,但周老的溺爱教育对她影响甚大, 又暗地里阻止李佳莞和他太亲近。

不过, 陈宗月等得只是她心智成熟之后,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从而对他推心置腹。

陈宗月起身又坐在她的旁边, 揽住她的肩头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冲个澡,把头发吹干,晚上接你去赌/场玩?”

黄鹦抱着他的腰身,一头湿发栽他怀里,好像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陈宗月拍拍她,“赶紧去,别感冒了。”

将黄鹦哄进更衣室,陈宗月顺便取了条干燥的毛巾,擦着胸前衫上的水迹,走到了楼上整洁的房间。李佳莞被架出泳池就塞进这间房里,有冰饮、有热带水果,还有马仔递上电视机遥控器,被她面带怒容地瞪回一眼。

在李佳莞冷静得快要从脸上掉冰渣的时候,陈宗月进了房间,示意其他人出去,他把毛巾一搁,坐在她对面。

李佳莞沉着神色盯住他,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陈叔,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宗月表情则无多大的变化,“我是不是同你讲过,不要去惹黄鹦。”

李佳莞听见他话,瞠目结舌道,“……讲不讲道理了?!”

“对!我不钟意她,我宜得她去死呀,可哪次不是她先整我啊?”她往前倾着身子,愤慨的说道。

倒是事实,黄鹦太厉害,不按常理来,他时常都是没辙,别说李佳莞了。陈宗月眼皮轻掀,“琴谱……我想办法问一问,尽量帮你再找到一本,这件事就算了,行不行?”

“行——”李佳莞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充满讽刺的问着,“我可以话不行吗?”

陈宗月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一边说着,“晚不准备留这里吧?我叫人送你返去。”

李佳莞在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说着,“陈叔,世上有几多靓女,个个乖巧懂事,劝你不要对黄鹦浪费感情,阿爷还宠我的,将来遗产对半分,话不定一百万就打发她,你没得赚啊。”

陈宗月定身,按住身侧的沙发背,对她说道,“他宠你吗?要不要问他律师。”李佳莞陡然怔住,指甲抠进指节,他接着叹息,“佳莞,你知不知我有几多钱?仲要他遗产?这句话你听,是觉得他对你不公平。”

在泳池配备的贵宾洗浴室里,黄鹦从水雾蒙蒙的淋浴间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趿着拖鞋走到大理石的梳妆台前。

吹风机的噪声让黄鹦没能留意到有人敲门,浴室门突然被打开,她不由得惊怔了下,随后不管来者,又目视着镜子。

陈宗月挺拔的身形走入镜中,柔和的灯光把他脸庞衬得有光泽,他从黄鹦手中接过吹风机,再捧起她的一把头发。黄鹦低垂了眼睫,无聊地拔开一小瓶香水的盖,喷在腕上嗅了嗅,难闻到她皱起鼻子,伸到水龙头下搓着手。

陈宗月帮她吹着头发,眼底是她露出的纤直肩颈,皮肤堪比装饰梳妆台的鹅卵石,裹着身体的浴巾轻轻一扯就能掉在地上。她与李佳莞有着相同年龄,甚至更纯净的神情和眉眼,只能增添情/趣,不能把她当做真正的孩子,可以照顾呵护她,也要碰她。

黄鹦仍然低着头,梳妆台的东西挨个动一动,似不经意的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去安慰李佳莞了?”

陈宗月吹着她头发的时候,真是心无旁骛,半晌都没应答。黄鹦抬眸,拧着眉直视他,“别装作没听见,我讨厌你和她单独相处。”

陈宗月认为一些事情是没必要跟她解释,当下就低声道,“不要任性。”

往日陈宗月总是惯着她的性格,什么都顺着她,从来没有指责她哪样不好,确实被他惯出了毛病,一句重话都听不得。这会儿,黄鹦提起胳膊推开他,一缕头发不慎绞进吹风机尾端,拽了下她的头皮,瞬间就死死卡在里面。

陈宗月即刻关了吹风机,黄鹦攥起自己的头发就往外扯,情急之下,他略显严厉地说着,“别硬扯!”

适得其反,黄鹦马上捡起梳妆台上的剃刀,果决地割下了这一撮头发。她还握着刀,彷徨地退了半步,视线移至男人脸上。

陈宗月是保持笑意都有种威慑力的人,微抿着唇、板着脸就更可怕了。

时间秒秒钟在流动,陈宗月别过脸去,将吹风机搁下,气氛仍是僵持着,才闻到风筒里飘出一丝丝烧焦的气味。

没有想到下一秒钟,黄鹦会说出,“对不起……”然后她就转身,不愿意被他见到自己委屈的模样,但是面朝着镜子,袒露无疑。

在他面前哭的次数太多,肯定会让他觉得她是个矫情、敏/感、麻烦的女人。可她就是对陈宗月存着狭隘的心思,谁也不能比她更接近这个男人。

黄鹦的道歉也不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总要有人道歉,她不想把时间花在跟他冷战上,这样他们还可以拥抱、接吻,做很多的事情。

她垂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假装无事地抓起梳子,梳起还没彻底干透的头发。

陈宗月万分无奈,长长叹一口气,轻声感慨着,“怕了你啊。”

黄鹦的胳膊也被他双臂环抱着,梳不了头发,虽然瞧着他脸是干干净净,却总有一些胡茬,随他的亲吻蹭着肌肤,接着是他低沉到足够取悦她耳朵的声音,“等会儿去赌/场的路上,跟你慢慢讲清楚,好吗?”

“对不起。”这次黄鹦是真心的。

陈宗月没有松开臂膀,偏头看着她,“你又没做什么错,用不着道歉。”

“我不想……”黄鹦落下眼帘,片刻又掀起,诚实的说着,“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

陈宗月稍稍顿一下,思考着说,“累啊……累着挺好,多琢磨你在想什么,多动动脑,不容易变老。”

黄鹦笑了起来,灯光下的脸颊泛着津润的橙色,斜过肩膀,把脸朝着他,鼻尖快要触到他,“愁的事情多了,才老得更快吧。”

陈宗月不以为然的说道,“因人而异。”

趁还有点时间,黄鹦跑回酒店套房找了把剪刀,再跑到梳妆间里,跪上软凳,开始修剪自己的头发。她不是理发师,怎么剪都不顺利,飘落到梳妆台和地上的头发就越来越多。

最终,一头长发剪及胸上,黄鹦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拨了拨微微蜷曲的发尾,还穿着价格不菲的裙子,好像她预见过这一幕,神情坠入恍惚。

陈宗月环起胳膊,倚向梳妆间的门框,她的头发是短了一些,没有太大的差别,却见她跪坐凳上,眼睛仿佛失焦。他疑惑的问道,“不满意?”

黄鹦回过神来,先望着镜中的男人,他的面容尽显老态,她慌张地扭头,才发现是自己出现幻觉,随即弯眼笑起来,冲他摇摇头。

她会害怕他老去,但不会厌弃他衰老的模样。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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