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击打着走道尽头的窗户,窗前一盆君子兰,静然自处。听见门里传出动静,钱丞收回视线,灯光刷过他的脸,他伸长脖子朝房间里张望,“陈生,阿妹她在不在?”

陈宗月高大身形有意挡住他的探索,“在,你下楼等着。”

他关上门转身,她正坐在钱丞视野死角的枕头上,可怜巴巴的说,“我能留在这一晚吗?”

“你家人会担心你。”陈宗月重新坐回床边,与她面对面。

黄鹦叹了一声躺倒向床,又翻正身体,放弃抵抗的睡袍扭曲着,白腻的皮肤上有几颗芝麻般的小痣,她弯曲起膝盖轻轻晃动着,是少女未知的隐秘伊甸园。

陈宗月握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凸起的指骨,“换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她拉过他的手,嘴唇从他的手腕到虎口来回搓着,鼻子在他手上磨蹭,她微启唇瓣,迷恋的亲了几下,睁开清澈的眼睛仰头望着他,向他伸出手,她要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腕上戴着沉香珠,托住她的脸庞,按着她的唇揉动,她张嘴想咬住,被它溜走。陈宗月笑了笑,“该起来了。”

黄鹦慢吞吞地爬到床边,两脚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忽然神情一亮,抬头看着他,“没衣服可换,湿的……”她指向浴室的门,上面挂着她换下来的衣服。

钱丞正从四楼下来,风把一扇未关紧的窗吹出渗人的响,惊到他不知道在问候谁的母亲,入夜的茶楼阴森森的气息很浓,容易心里生些怪异之感。

陡然间,从楼下传来一阵轻飘的叮叮当当,与踏着木头楼梯的咿声,离他越来越近……

钱丞慌忙用电筒一照,认出来者,抱怨道,“文叔!”

老文一笑起来脸上的疤就有些狰狞,举了举手中的茶盘,“饮茶?”

“半夜三更饮茶,我怕尿床。”虽然钱丞嘴上这么说,还是跟随着他走到一旁坐下。老文一边不紧不慢的泡茶,一边说道,“没关系,我带你去马栏放/尿。”

钱丞笑了,“那你就是我亲大佬!”

没多久。黄鹦接过这一套茶艺师的工作服,抱在怀里走向浴室,不关门。

刚刚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鞋,眼前又出现被她扔到门外的睡袍,陈宗月抬起头,淋浴间玻璃上是她的身形,她踮起一边脚,拨动背上的头发。

他抓起那件真丝睡袍,暗自思忖地端详了一会儿。

电闪雷鸣,弄堂太窄,他们在滂沱大雨中从舒适的轿车里下来,距离家门还有一段路,黄鹦觉得自己头顶这一把黑色雨伞大有折断的危险。

钱丞揽着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她偷偷回头,望向那辆停在暗雨中的车,和车里灯光下的男人。

祖母和堂妹已经不在家中,剪坏的裙子躺在针线篮里,再也不能博取她的关心,因为陈宗月答应会给她买更多更美的裙子。

抢在钱丞洗澡前,黄鹦冲洗了双脚,换下不合身的衣服,撩开蚊帐。姑妈以为她还在气头上,也侧躺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她,她却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了,有点困想睡了。

姑妈轻轻带上房门,黄鹦睁眼盯着扑扑楞楞响的窗户,一道白光闪过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闷雷滚滚而下,她捂起了脸偷笑。

第二天,在学校里,老师在讲台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板书,黄鹦在神游天外。她侧着头望窗外的天空,一手拽着一缕蓬松的头发,一手托着腮。

一个女生拍了拍她的肩,递给她一张纸条,里面夹着一枚心形的巧克力,纸上写着什么她看也没看,扭开红色的锡箔纸,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到喉咙。

午后阳光晒干了这座象牙塔里的积水,昨夜企图吞噬整个上海的雨,毫无踪迹。有人骑着自行车高声唱着流行歌曲,从黄鹦的身后经过,而她趴在一间教室门外,寻找着什么人。

“向右看——齐!”高子谦大声对她喊道。

黄鹦站直转过身,随即将下巴往一个方向努了努——有几个男生从下课就一直跟着她,一瞧便知是怂恿起哄其中一个男生向她告白。

这会儿见到她欢天喜地的跟着高子谦走,也该死心了。

直通校门的路旁种着洋槐树,黄鹦踮起脚就抓住一串树叶,好奇地折下来闻了闻。

高子谦步伐速度与她一致,难得修炼出的默契,她却决定要背弃战友,“我以后不会再帮你约小楼姐了。”

高子谦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谁!谁约她了……”马上转变成,“不是,河都没过你就拆桥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黄鹦抬起胳膊转了一圈,“……会骨折。”

搞对象这门学问,两个人研究会得出好的结果,三个人勉勉强强,四个人就天下大乱了。

这个理由明显让高子谦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搬出,“当初那本邮票集,你说三百就三百,我都没跟你讨价还价。”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高子谦也不跟她纠缠这件发生在几周前的事,直接问道,“怎么,她找到对象了?”

黄鹦唉了一声,扔了那串洋槐树叶,“你别瞎猜。”

他还真不是瞎猜,一语道破,“那就是有人要追她,这人还和你关系不错?”

当代福尔摩斯。

黄鹦站住脚步,突然对他说,“我喜欢你。”

高子谦吓得愣住。

伴随着微风轻起,淡雅的槐花香变得浓烈,衬托出她的沉痛,“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小楼姐天天让你帮她叫别的男人出去,你难不难受?所以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高子谦没能识破,慌里慌张的说着,“黄鹦,我……对你没那种意思,我们只能做朋友!”

黄鹦抬手示意他打住,“我不会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她转身往校门外走去,路边塞满小吃摊子、几辆黄包车,吸引她注意的是不远处停着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让她有些眼熟的豪华级私家车。

黄鹦怀揣困惑地走向它,没有来得及想到是在哪里见过,高子谦恍然醒悟的追上她,“你这分明就是在绕我……”瞧她演技精湛的,他气结着说,“你怎么不转到隔壁表演系去啊!”

“谁绕你了?我喜欢你,高子谦,我喜欢你。”她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车前的驾驶座里走出一个男人,对她说,“黄小姐……”

方圆几里之内唯一的黄小姐怔了怔,下意识地回过头,有点犯迷糊。

“陈先生在等您。”

黄鹦脑子陡然清醒了,视线落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这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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