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回法仙寺去了。

我下了楼,坐在客厅喝茶,一边跟坂出、二子山、里美还有通子聊天。育子后来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不过她看起来有点坐立难安。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棹女士。

她打了电话过去,电话通了,但棹女士没有接,育子很担心,想去棹女士家看看。大家都觉得很惊讶,因为已经是深夜了,看了看手表,就快十点了。我们问她“有这个必要吗”,育子女士回答“有”。因为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而且她和棹女士约好了,今晚以前一定要互通电话,现在联系不上,可能是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无法取得联系,所以不知道棹女士家中的地震受害程度,虽然想过去看看,但是路不通,加上积雪很深,只好一直等她打电话来报告状况。棹女士的家非常老旧,本来就让人担心,何况她只有一个人住,应该会有诸多不便吧。总之,育子女士觉得还是应该过去看看。

虽然说要去看棹女士,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棹女士的家在山脚下,离龙卧亭并不算远,不过这是指没有下雪的时候。现在下了这场暴风雪,山脚下的路应该都被埋在雪堆里了吧?恐怕得一边铲雪一边前进才行。这样的话,还需要携带照明设备,因为那里并没有路灯,而且离村落很远,不能指望民家的灯火。还有,如果不铲雪的话,积雪会高至胸部,感觉就会像在黑暗中游泳一般恐怖。今晚的夜色虽然没那么漆黑,但是要走在极寒冷的夜路上,仍然是件危险的事,最好是等明天天亮了再去,到那时气温会略高一些。

大家的意见都一致,而育子虽然也同意我们说的话,却依然觉得事情很紧急,比如说,棹女士可能骨折或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所以无法打电话过来。如果我们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昨天晚上就过去帮她。还有,既然棹女士可以自己走回家,后来也没有再下雪,那我们或许就不需要铲雪了,也可以找找附近人家惯常走的路。育子这么主张着。

她的想法说服了我们,大家认为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应该现在过去看看,可是,绝对不能让育子一个人去。于是,我们决定拿着手电筒和铁铲,一起去找棹女士。

大家拿出了龙卧亭所有的铁铲,一共有三把,刚好分配给二子山、育子和我。其实还有一把的,但那把铁铲让棹女士带回家了。我们三个人决定出发去找棹女士,而里美、年纪较大的坂出、还是小孩子的小雪以及她的母亲通子就留守龙卧亭。

因为早上有铲雪车来过,通往山路的一路上畅行无阻。我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星光灿烂,看来明天的天气也会很晴朗。通往棹女士家的路有好几条,不过大家决定先挑能走的路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使用铲子。

选择要走哪条路,就交给知道棹女士家在哪里的育子负责,二子山和我则跟在她的后面。没想到,就如育子女士所说,一路走来都很顺畅。沿着通往贝繁银座的车道向前走,就来到了通往山间的小路,不过铁铲仍然派不上用场,可能跟今天是晴天也有关系吧,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不过到了晚上,雪又再度冻结成块,道路中央有些地方变成了冰锥的形状,走的时候还是要小心。

可是,越深入山里,脚下的雪块越软、越厚,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也没像之前那么大了,而是传出轻微的咔咔声,好像踩在粉堆里似的。如果没有风,还会觉得好像被天鹅绒包围着一般温暖。

可能是住在附近的义工来铲过雪,积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道路左右两侧都堆成了雪墙,可以清楚看到雪地上印着人走过的足迹,还有汽车驶过的轮胎痕迹。不过这些痕迹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大概是之后飘过细雪吧,只是我们没注意到。

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如果没有积雪的话,这样的路程可能只要花十分钟就够了。回过神时发现,一道漆黑的巨大山影矗立在眼前,星空被遮掉了一大半。在刚才之前,路的左右两侧都还有人家,但随着脚下的积雪变厚,盖过小腿,左右两侧的人家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茂密的树林。一没有人家,就觉得附近变得好暗。

“哎呀呀!前面的路会通吗?”二子山问。

抬头一看,眼前伫立着一片高至胸口的雪墙,二子山正拿起手电筒往前照。

“棹女士的家就在前面吗?”二子山问。

“是的,还要再往里面走。”育子回答。

“还要再往前啊,看来可能会走不到了。”二子山说。

“可是,应该有路可以通吧?毕竟棹女士都已经回到家了。”

“那样的话,我们就先来找路吧。”二子山说完,将手电筒的光朝左右摇晃,但是好像看不出有任何通道。

“要不要绕过这座树林啊?”二子山说完,靠着右侧往前走去。

前方终于不再有树挡路,但雪墙却依旧矗立着。

“啊,也许从这边走会比较好,”育子说,“左手边这条路离棹女士的家比较近。”

然后我们三人又折回来,朝另一个方向前进。

“我们要不要走进树林里看看?”二子山问。

“棹女士应该不会跑到树林里,她的方向感很好。”育子否定了二子山的意见。

我们绕着树林外侧往前走,终于找到了出路。有一边的雪墙倒塌了,虽然雪块倒得乱七八糟,但是走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发现竟然有一条像裂缝般的小路一直往前延伸。

“啊,是这里吗?”二子山问。

“是的,棹女士的家就在前面。”育子回答。

然后,由二子山当领队,我们就这样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通路往前走。

越往里面走,左右两侧的雪墙就越高,刚开始的高度在腹部左右,但走到最后,高度竟然可以达到额头。不过,因为脚下的积雪越变越高,两侧的雪墙高度也就相对地渐渐变低,现在只到了腹部的高度而已。

“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真的是非常偏僻。前面只有棹女士一户人家吗?”

“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家了。”育子喃喃自语道。

接下来的路况还不错,我们前进的速度也加快了。如果这条路是棹女士一个人挖出来的,那么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个高难度的大工程吧!

“糟了,通路到这里就结束了,铁铲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说完,二子山开始用铁铲将周边的雪挖掉。

于是,我也只好踏着积雪很辛苦地走到二子山前面,向他借来手电筒,照着前方。前面的雪显得很凌乱,有人走过的痕迹,看来棹女士应该是走这条路回家的。可是,留在雪地上的痕迹不太像走路留下的,倒像是一个人挣扎着匍匐前进留下的,因为到处都有手印。不过,我觉得那个手印很大,应该不是个子娇小的棹女士的。而且,不是只有一个人的手印而已,看起来像是有两三个人的手印,但也可能是棹女士往返走过后留下的痕迹。

我也试着走到留下手印的地方,结果整个胸口都埋在了雪堆里,完全动弹不得。雪块还很柔软,而且很湿,如果停止不动,一股冷气就会迅速从脚尖传遍全身,感觉体温快速下降,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赶紧用铁铲将身边的积雪挖走,远远地抛向另一边,就这样,终于挖到了自己的脚边。然后,好像做梦一般,全身的寒意顿时消失,雪的威力真的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和二子山并肩铲雪,育子则跟在后面用脚踏雪,把它踩实固定,好像在替我们两个挖出来的通道做最后的修饰似的。

“总之,我们要赶快走,一定要尽快抵达棹女士家才行。”育子在后面提醒我们。

“是啊,目的地就在前方,”二子山也大声回应,“我们可不是来这里挖路的啊!”

“是那里吗?”我看着漆黑的前方问育子。

虽然很暗,但隐约可以看出有户人家,只是手电筒照不到。

“是的,就是那里……啊!”

听育子的语气,好像有点被吓到了。

“怎么了?”

我和二子山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问她。

“等一下……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总觉得房子的形状很奇怪,好像变了个样……”

育子的语气中充满不安的感觉,她的声音在发抖,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

“你说什么?难道房子坏了吗?”二子山问。

“我们赶快过去看看!”育子的声音显得有点慌张。

“不要再铲雪了,只要将上面的软雪挖掉,下面的踩一踩自然就会变硬,这样可以节省更多时间。”我告诉大家。

前进的速度真的变快了,我们终于来到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子样貌的地方。

“竟然没有开灯,真的很奇怪!”育子几乎在吼叫。

她奋不顾身地跑到我们前面,踩着还没有挖走的软雪地挣扎前行。因此,我和二子山两人只好加快速度,拼命地将四周的雪挖掉。

“啊!”育子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二子山也大叫着。

“倒了,有一部分屋顶倒了。棹女士,棹女士你还好吗?”

育子对着屋里大叫,粗鲁地挣扎前进。在她的叫声催促下,我和二子山也加快速度,拼命地往前走。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格斗,每个人全身上下都变成了白包,我们几乎是爬滚着来到棹女士家矮小的门前的。

“啊,那是我家的铁铲!”

听育子这么说,我抬头往前看,真的有把铁铲摆在柱子旁边。由此可见,棹女士确实回家了。

棹女士家的外观很像江户时代的农家,玄关的大门是拉门式的,推开大门,里面只不过是用脚踩实了地面的泥地房间。但让人讶异的是,拉门竟然是开着的,现在这么冷,怎么可能没有关上玄关大门呢?这应该表示屋里没有人吧?我是这么想的,但并没有说出来。

二子山用手电筒照着前方,走进屋里。左手边比较高的榻榻米房间和炕桌都安然无恙,可是前方的纸门却裂成了两半。我们赶紧爬上榻榻米房间,很粗鲁地将纸门拆下来,一股强烈的冷风袭来,我看到眼前有堆雪。

原来是这样,屋顶塌下来了,因此以纸门隔开的隔壁房间堆了好多雪,落下的屋顶也砸在地上。

“棹女士!棹女士!”

育子大声呼喊着棹女士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四周静得好可怕,没有人的说话声,也没有车声,甚至连轻微的嘈杂声也没有,当然也不会有音乐声。我在东京的时候,从未有过四周如此静寂的体验。

“她会不会被埋在下面了?”

我们赶紧将剩下的纸门拔掉,育子趴下去检查屋顶下面,然后又对着缝隙里面大喊,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释内教神主,那个借我一下!”

育子将二子山手中的手电筒拿过来,照着碎裂的屋顶下方空隙。我们也跟着趴在地上,朝被照的地方看去。

“在里面吗?”二子山问。

“没有。”她回答。

“看清楚了吗?”

“大致上看清楚了,但是看不到有人在里面。棹女士!棹女士!如果你在里面,请回应一下!”

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看来她不在那里,”二子山站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棹女士不在里面,会不会在家里其他地方?”

育子也站起来,对我摇摇头。

“没有,这个家就只有这么大而已。”

“这地方这么小,应该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她到底会跑到哪里去呢?”

“积雪看起来很凌乱,不过,只是门口凌乱。”育子说。

“这些木头都腐朽了,还被白蚁侵蚀过,实在很老旧,再加上暴风雪和地震的侵袭,当然会支撑不了,看来要好好整修一下才行。”二子山望着眼前倾倒的屋顶、脏旧的房梁,感叹地说。

“如果只是大雪的话,应该还撑得住,谁也想不到竟然连地震都发生了,”育子边说边走,她来到玄关门前,拿手电筒照着外面的雪地,“这里没有脚印,积雪也很干净。”

讲到这里,真的要向雪说声谢谢,因为它让我们可以轻易地确认棹女士是往哪边走出去的。如果其他地方的积雪都完好如初,那么棹女士就是沿着我们刚刚来的路径出门的,不管是要回家还是出门,她走的就是那条路。

“她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避难去了……”我问。

但是育子马上用力摇头否认。。

“如果她去别的地方,一定会打电话跟我联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育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然后很担心地不断叹气,从她嘴中一直呼出白色的气体。

“我看她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二子山也附和道。

“她会去的地方就是我家,不然就是法仙寺。”育子说。

“要不要打电话去法仙寺问问看?”

“好,快点!”育子几乎在大喊。

“日照先生应该随身带手机了吧?”说完,二子山开始拨号。

“啊,日照先生吗?我是二子山,我们现在跟育子女士来到了棹女士家。不是,育子女士她很担心。可是我们到了棹女士家后发现她竟然不在家,她去你那边了吗?”

然后,二子山应该是在听日照的回答,不过好像信号不佳,他看起来听得很辛苦。

“日照先生,你不要离电话那么远,请你再大声一点。嗯,好,知道了。”

二子山挂掉电话,说:“日照先生说棹女士没去他那里。”

听二子山这么说,育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在积雪的反射下,可以清楚感觉到她脸上的表情充满忧郁与担心。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喃喃自语着。

我又走进里面的泥地房间,它的一面是墙,再没有分隔成其他房间。在泥地上有炉灶和锅子,还看到了洗物槽和电饭煲。

“这里是厨房吗?”我问育子。

“什么?啊,是的,这里是厨房没错。”育子回答。

这里的生活简直跟露营没什么两样。

我突然看到墙壁上有开关,这才想起来忘了开灯,于是伸出手按下开关,但天花板上的灯泡没有亮。

“电线也被震断了。”我无奈地说着。

可能是因为屋顶掉下来,导致线路断了吧?

“这个电灯泡……竟然是直接装在横梁上面的。”我抬头看着灯泡,大感惊讶。

“没有天花板。”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地上有一条缆绳,那条缆绳很长,被整齐地收纳在墙壁一角。

“棹女士没有打电话回龙卧亭吗?”二子山问。

“这该怎么说呢……如果她说要打电话来,就一定会打来,因为她是个很守信用的人,能就能,不能就应该会说不能。”育子回答。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棹女士没有打电话给你吗?”我问育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

“嗯。”

“到底是为什么?我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她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育子突然停下来,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育子说,“该怎么办……”

“要不要问问住在这附近的人?”

大家听我这么说,就一起走到外面,朝最近的民家走去。

棹女士家四周的积雪都很整齐,只有刚刚我们走来的那条路上的积雪显得混乱,其他地方的积雪都堆得很高。

虽说是最近的人家,但离棹女士的家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积雪太深,我们走了将近十分钟才到。看到前方有户亮着灯的人家,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

“打扰一下!有人在吗?”

终于来到了玄关前,育子对着里面喊道。二子山也跟着育子来到玄关门前,我则站在外面等候。

玄关门打开了,可能因为太冷的关系,育子和二子山两个人都走进了里面,然后将门关上,跟屋里的人交谈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他们说不知道。因为两户人家距离太远了,完全不知道棹女士的家倒了。”育子对我说。

“看样子,棹女士平常和他们不太往来。”二子山也说。

“育子女士,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再到处问问?”

“不用了,答案都是一样的。”她回答得很干脆。

“对了,去找警察好了……不对,找警察也没用,那位扭到脚的老警官根本派不上用场。”

二子山双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

“如果找他的话,他一定会来现场查看。费了很大的工夫来到这里看过之后,又一定会告诉我们一句‘没人’,然后就走了。”

“嗯。”

我完全同意二子山的话,我也不认为派出所是个好提议。然而正经的警察却因为大雪而来不了这里。

“总之,我们先回家吧,继续待在这里也是一筹莫展,而且里美她们会很担心吧?”育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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