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整,我站在指定地点。如对方在电话中所说,那里有一个黄色的公用电话。

地点在江户川区内的小型水上公园。这里原是江户川的支流,经由人工填河,原本的直线河道用水泥堤防固定后,变为蛇行,四周布满了绿地。公园离堤防三米远,可以从两侧缓坡来到公园。

我独自开车来到这里,装满现金的公文包放在后座。停妥车以后,我走进公园——这是“歹徒”的指示。指定的停车地点在中古车行——位于堤防的另一侧,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中古车行的万国旗在夜色中迎风飘扬。

已经暗中在公园布下严密的封锁。其实,晚上很少有人来这种地方。前方是中古车行,对面一整片都是食品公司的配送中心。走过头顶上的小桥,对面有一家餐厅,但从餐厅看不到这里。配送中心前面是卡车呼啸而过的四线道干线。我转了一圈,看到民宅窗户透出的无数灯光,摩天大楼上一闪一闪的警示灯,以及亮着“紧急出口”牌的都立高中高大建筑的黑影。

在指定的夜晚,指定的地点。

中古车行的汽车里,周围的堤防上,餐厅里,都埋伏了大批刑警和机动队员。跟踪组的指挥官躲在桥下的小汽车里。我可以用藏在上衣里的无线对讲机直接和他联络。

他们一开始不同意我单独前往,打算找替身,说是天这么黑,歹徒应该认不出来。

怎么可以让你和钱分开?谁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哪一个?可能他并不在意钱,而是想加害你。

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讽刺的是,川崎竟然支持我。

如果被歹徒发现不是他本人,可能会对小枝子下毒手。

你一个人去,如果可以拿你的性命来换,那再好不过了——他只差没这么说。

无论任何人说什么,都无法阻拦我单独行动,况且我非这么做不可。我很想对那些紧张得不得了的刑警说:根本不会有危险。

那只是一种直觉,但我认为我不会猜错。“歹徒”就是织田直也,他已经掌控了全局。

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而且,他怎么会受伤?

慎司从那八封信中看到了什么?又拜托了直也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想搞清楚这些。

十一点零五分。

身旁的公用电话响了。

“你很守时。”

电话彼端是我熟悉的声音,但有点儿哑,听起来很痛苦。

“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个嘛……”

警方正在追踪你的电话,一旦被追踪到,你必须再度“移位”,又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有话就快说吧——我努力克制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紧紧咬着嘴唇。

“你把上衣脱掉,把身上的装备也拿下来,再往上游稍微走一点儿,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去那里。”

电话挂断了。我正依他的吩咐做,左耳的耳机急促晌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只能听对方的命令,不然还能怎样?”

我沿着缓坡走去,看到那个小小的池塘。水面一片漆黑,附近杂草丛生。我在池塘畔停下脚步,夜风吹进我的衬衫。

四周一片漆黑,悄然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不能出声。必须在脑子里——用意识呼唤。

漆黑中,有一朵仿佛被世人遗忘的不知名的白花。为了让意念集中,我看着白花,深呼吸。

你在附近吗?

只有风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你在哪里?

这是孤注一掷的时刻。

这时,我在脑子里听到一个清晰得令人惊讶的声音。

在不会被抓到的远处。

是直也的声音。

我不由抬起头四处张望,街灯透过刚种植不久的小树苗照过来,今晚天空也挂着一轮明月。只有这里一片漆黑。

风吹得池面生起涟漪。

你发现了吗?直也“说道”。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会呼唤我。

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有没有关系?

没关系。

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

直也没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觉得后脑勺一阵麻木。

什么都别问,照做就是了——只要这样就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这样就够了吗?

麻木渐渐扩散。

对,这样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要照我的要求去做。你什么都不用想。否则——一切就泡汤了。

好,我听你的。

他似乎有点疲惫,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很虚弱的“声音”说:

小枝子小姐很安全,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你可以放心地跟着我到最后……

最后几个字,我必须眯着眼睛、集中所有意念才能捕捉到。

我几乎出声地叫着:你别再插手了,剩下的让我来处理。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直也则逃避似的急忙“说道”:

我离开你时,你可能会感到头晕,小心点儿,别昏倒了。

顿时,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原本按在我脑袋上的手突然抽离了,又仿佛有人突然关了灯,我眼前一黑,往后踉跄半步。

我冒着冷汗,心脏剧烈跳动,一阵耳鸣。我举起手摸摸头,后脑勺几乎没有感觉。

登入——我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字眼。登入会同时给双方造成负担,不管是我,还是直也,都一样。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来,声音渐渐靠近桥的方向。

这是消防车的声音。我愕然看着三部消防车停在中古车行门口,红色警示灯不停闪烁。我跑到公园门口,身穿银色消防衣的消防员三三两两跳下消防车,餐厅里走出许多看热闹的人。许多人——毫无关系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跟踪组的车门打开了,刑警们紧绷着脸下了车。桥上,马路上,到处挤满了人,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破口大骂。接着,又有人抗辩:“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根本没有火灾,这样的两队人马碰上了,大家都火气冲天。

一名体格健壮的年轻刑警从混乱中跑过来,抓着我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钱呢?车子怎么样了?”

“你先回车上!”他大吼一声,便不见了踪影。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警察惊慌失措。

我跑过去捡回上衣,才刚拿起耳机,就听到有人不停地大吼。

“我很安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有人打了火警电话……”

我正要走出公园,在围观的人群中,我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耳机里的声音仿佛渐渐消失了。

垣田俊平就站在餐厅那一侧人行道的人群中。

绝对没错,就是他。他看着互不相让的两队人马,一步一步往后退,准备离开。

我跑向他,但人太多了。我拼命追着他细长的身影,正要过马路,有人抓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里?回来、回来!”

是刑警。他涨红着脸。我稍微迟疑了一下,垣田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

午夜十二点左右,我又接到电话。

“我只是确认一下。”直也说,声音比刚才还虚弱。“把消防队找来,演一场闹剧,就可以知道警察有没有埋伏。谁会笨到去那种地方拿赎金?”

电话就这么断了。这次没有追踪到他的行踪。

“在哪里?”

“只知道在江户川区的某个地方……”

他可能已经没办法“移位”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川崎咬牙切齿地嚷道,“他根本就是在耍我们!”

赎款安全,车子安全。歹徒也没现身。

虽然我明知直也听不到,但还是在脑海里呼唤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蹬浑水?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不赶快结束,你可能自身难保……

三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仿佛在响应我的呼唤。

“这次真的别再让警察跟来了。”他呼吸急促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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