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机的身体僵挺了两秒,一脸的不置信,还试图伸手去抓那截东西,再然后,重重摔砸在地。

车子里安静极了,只余压制着的喘息声时轻时重,韦彪恰坐在靠近那头的窗边,看得比别人分明,低声说了句:“好像是箭。”

箭?

这年头,怎么还会有人用箭呢?

江炼不及细想,脱口说了句:“关灯,赶紧关灯!”

这么漆黑的夜里,只车内灯光大亮,那还不是活靶子吗?

司机听明白了,赶紧把车上的灯全部关掉,只一瞬间,车内就陷入了一团漆黑,尽管车上门窗都紧闭,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的、尽量把身子伏低。

江炼缓缓抬头,贴着车窗下沿往外看去。

外头倒是还有两处光源,一处是那辆备车,另一处来自横死司机跌落在地的射灯,而先前被碾压过的那个人,依旧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被轧死了,还是起初本就是一具尸体。

江炼压低声音问陶恬:“车上有什么防身的武器吗?”

陶恬差点急哭了,她临时被抽调,也就是负责接送,哪承想会遭遇现今这局面?一般的载客车,不可能放什么武器,万一在公路上遇到拦截查车,不就瞎了吗?

四姑婆她们入山,倒是带了不少趁手的家伙,但那些是专门运输的,走的也不是客道。

她一时间手足发凉,声音打飘:“没有啊。”

江炼心下一沉,又迅速打起精神:“那这儿,你们之前来过吗?之前……没出过事?”

“来过啊,那几顶帐篷,我们去看过不止一次,听……听说丁家那头的人,还专门在那蹲守过,从……从来也没出过事啊。”

懂了,这儿像一处废弃的凶宅,别人来时都还正常,只他们这次,出了事了。

不管那么多了,身下这辆车已经爆了胎,显然是指望不上了,即便带有备胎,也没人敢下去换,江炼咬牙,看向那辆亮灯的备车:“师傅,你看那辆车,还能开吗?”

司机知道是跟自己说话,赶紧接口:“能,那辆车没问题,还是完好的。”

两辆车之间,相隔了有十余米,江炼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管它是人是鬼,我们在明处,形势对我们不利,走为上策,咱们以最快的速度,上那辆车,开了就跑,人平安出去了,再查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困在车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陶恬口唇发干,她掏出卫星电话,想把遇袭的事往外报备一下,哪知手一直发颤,一个没拿住,卫星电话跌落下去,车里太黑,她伸手去摸索,越急越摸不着。

时间紧迫,当即行事。

江炼收拢了车上所有的狼眼手电,都揣进一侧衣襟内,手上只攥了一把,他屏住呼吸,等到司机和神棍都已经从前座爬进后车厢了,才动作极轻地、缓缓移开了车门。

然后吁了口气,再次嘱咐:“我一跑,你们马上跑!”

说完,蓦地发足向一侧奔跑,同时拧亮了手中的手电,他的速度飞快,电光几乎移作了一道弧。

而剩下的人,司机打头,韦彪背着况美盈行二,陶恬和神棍落在了第三,都卯准那辆车,没命般冲了过去。

江炼不敢跑太久,他心跳如鼓,估算已经跑开了五六步之后,身子一滚贴地而倒,与此同时,手一扬,把那个手电往更远处抛了开去——乍一看,就跟他仍在攥着手电奔跑似的。

果不其然,手电才离手不久,就听到一阵劲烈的破空之声,这声音直激得江炼头皮发麻、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战栗:有一杆长箭,正擦着手电筒的边缘,直窜了出去,然后噌一声钉入远处地下。

热火器时代,冷兵器已经被人忽视太久了,总被认为是“落伍”、“过时”,江炼从前,也是这看法。

但现在,远离都市,身处荒郊,再加上手无寸铁,他觉得箭这种冷兵器简直太可怕了:那破空之声,像是杀人前奏,让你清楚听见,遍体生寒。

他咽了口唾沫,掏出另一把手电,揿亮了如法炮制,但这一次,胆子小了些,只跑出了三四步,就把手电抛了出去,然后返身向着车子狂奔。

让人欣慰的是,神棍和韦彪他们,都已经上了车了,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正试图启动车子,车门向着他大开,陶恬和神棍都忍不住将身子探向他的方向,像是忍不住就要伸手拽他、恨不得替他跑。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又有破空之声,空气被迅速撕破,发出尖锐的声响。

江炼来不及回头,却能看到况美盈双眼一翻,已然昏厥过去,陶恬的一张脸也是瞬间没了血色,他知道大事不好,迅速偏侧身子,但那箭实在来势太快,从他后肩直刺而入,那力道,几乎将他身子短暂带离了地。

江炼眼前一黑,重重伏栽在地,身子蜷地滚翻,世界也突然迷幻,他听到神棍失声大叫,听到车子猛然发动的声响,听到韦彪怒吼“干什么”,还听到司机扯着嗓子大叫“不知道遇到什么变态,能逃几个是几个吧”……

车子的引擎轰鸣声远去,江炼忍着痛抬头去看:车子是走了,但车里头人影憧憧而动,显是有激烈争执。

走就走吧,车子都走了,他还追得上么?

江炼只觉得心慌气短,呼吸上不来:一般人初上高原,本就容易引发高原反应,他刚才剧烈活动,现在又受了伤,剧痛之下,头也跟着阵阵发胀,似是要炸裂开来。

他拿手摁住心口,急呼急吸了几口气,不敢直起身子,怕又遭遇突来一箭,受伤那一侧的肩膀连带手臂都已经麻木掉了,使不上力,他咬紧牙根,单手抠地,拖带着整个身子往爆胎的那辆车子旁爬。

才刚爬了一两米远,忽听到“轰”的一声,回头看时,是刚刚逃离的那辆车,不知道是车上人争抢方向盘还是又遇到了什么变故,居然侧翻了。

江炼心头一沉。

车上太多他牵挂的人了,但他现在这情形,也没法过去查看,他勉力爬到车边,踉跄着爬上去,用力关上门。

闭合的车子把风声阻隔在了外头,车内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江炼伸出手,想掰折箭杆,这才发现箭簇和箭身好像都是一体的,根本掰不动。

他嘘着气,扶住椅背抬头往外看:四周还是静悄悄的,远处,那辆没能逃脱的车侧翻着,车轮在微弱的车光中打转。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想卧躺下去,才刚一后仰,痛得立马侧翻,呻-吟出声:箭杆还戳在肉里,这一仰,血肉在杆身上磨搓,疼得他额头直冒虚汗,一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不过,也正是这一痛,让他瞥见,这一头的座位底下,有个黑漆漆的物事,上头有信号灯,一亮一亮的。

陶恬的卫星电话?

信号灯闪烁,表示搜星状态不好,但人家至少有星,强过他信号为零的手机,江炼伸长手臂,指尖抠索着触到机身,一点一点地,把机身往这挪,然后一把攥到手中,拿至脸前,先调整了下机身上的配接天线,待搜星稳定了一些之后,这才开始拨号。

孟千姿的微信号,是直接跟手机号码绑定的,江炼记得她的号码。

他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揿下孟千姿的号码,然后等待接通。

等待的当儿,他还不时看向四周,以防有人靠近。

终于接通了,孟千姿应该对这号码不熟悉,接得有点迟疑:“喂?”

江炼不觉微笑。

哪怕生死一线情势危急,听到她的声音,他还是没来由地心头一松,像是什么重要的事定了音,又像是最后那点悬着的牵挂有了落处。

他说了句:“千姿……”

才刚说了这两个字,身子陡然一僵,自觉体内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有一爿暗影罩住了他的身子。

有人来了,就站在车窗外。

***

孟千姿这一天还是养伤,又和江炼断了联系,好生无聊,饭后又试着拨打了一回,依然打不通。

她百无聊赖,随手翻了一本段文希的簿记来看,看着看着,目光便被保险柜处氤氲着的七彩晕光给吸引了过去。

为了掩人耳目,白天她已经让孟劲松安排,在屋外装上了七彩射灯,不分昼夜都亮着,若是有人问起,就以灯光的名义遮掩过去。

现下看到,江炼的话又浮上心头。

这凤凰翎,真的不会被损毁吗?

反正保险柜里锁了五六十根之多,也不怕牺牲个一根半根,她说干就干,自己将身子挪上床边的轮椅,坐上去一路滑到保险柜处,开柜取了根最小的出来,又翻出用来点香薰的点火器,小心翼翼,一手拈羽根,一手揿着点火器,沿着翎羽边缘慢慢点燃。

完全没想到,那根小小翎羽,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点燃之后,居然窜扬出了两米来高的火焰,在屋顶挂着的大水晶吊灯的坠簇间不住跃动,水晶材质本就容易折射透光,一时间七彩晕光弥漫全屋,在墙壁之上缓缓流转。

过了足有五分钟,那火焰才渐渐偃息下去,而那根翎羽,非但没有焦化,反而如经水洗,莹润更胜先前。

孟千姿愣了半晌。

这发现,当然最适合说给江炼和神棍听,可惜了,联系不上,只能先自己揣着。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孟千姿的手机经过特殊设置,装有过滤软件,一般是接不着什么推销电话的,是以虽然号码看着陌生,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没想到,那头竟是江炼。

她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就想跟他分享:“江炼,你知道吗,我刚真的烧了……”

话刚说到这儿,听筒里传来玻璃被粗暴砸碎的声音,不止一下,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江炼剧烈的喘息声。

孟千姿一怔:“江炼,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应答,反有一声闷响,她直觉是手机摔落到地上了,紧接着,听到扭打声,闷哼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玻璃掉落的脆响。

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这么说也不确切,还是有声音的,那种隐隐约约的风声。

孟千姿口唇发干,她心跳得厉害,血冲上脑,知道事情不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大叫:“江炼?江炼!”

如此反复了十数次之后,那头终于有人接起了手机。

孟千姿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息,先是一喜,但那丁点儿欣喜如被大浪盖头、瞬间席卷了个干净,反落了个周身冰凉。

那一定不是江炼。

她慢慢倚靠进轮椅里,一手攥住扶边,耳边隆隆声响,于室外的那些嘈杂碎音,完全听不见了,心内却出奇的平静。

她问了句:“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有嗬嗬的吸气呼气声,粗重,泛着不明的危险意味。

孟千姿语气柔和:“我们谈谈。”

“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一切都可以谈。你想要什么,你希望得到什么,尽管开口,这世上,一切皆有出价,你放心,我一定出得起。”

那头,还是那种沉闷的喘息声,一下重过一下,但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开口。

孟千姿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咔嚓一声裂响,再然后,电话就断了。

如果所料没错的话,那个人,是把手机给攥碎了。

孟千姿仍然保持着接听手机的姿势,只是扶住轮椅扶边的手下意识攥起,指节都被攥得有些泛白。

过了会,她放下手机,拿手抚住狂跳的心口,依着辛辞平日里教她的,反复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伸手去摁床头的唤铃。

哪知手还没触到,门上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孟千姿缩回手,说了句:“没锁,进来。”

进来的是孟劲松,他面色有点不对,喉结一再滚咽,显是心中慌乱。

孟千姿说:“你说。”

“四姑婆在昆仑一带,组织人搜找段太婆的尸体,有一队,八个人,失联两天。刚打来电话,截止……”

说到这儿,他抬起手腕,瞥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找到四具尸体了。”

“天灾还是**?”

“**,说是业已发现的四具,两具是刀伤,两具是被掐死的。”

“验尸了吗?有初步发现吗?”

孟劲松摇头:“详细的验尸没法做,带去的人没有通这行的,四姑婆初步检查了一下,只知道对方力气一定很大,因为刀伤的两具,是拦腰砍断……”

孟千姿略略动容:“那就是四截?”

孟劲松不敢看她:“是。”

然后硬着头皮说下去:“被掐死的那两个,颈骨都……折了。”

“神棍和江炼呢,有什么消息?”

神棍和江炼?

孟劲松愣了一下:“没有啊,他们是今天才从西宁出发的,我听说是哪怕赶夜路,也得半夜才到,如果不赶夜路,得明天上午才到,他们……离着四姑婆那儿,应该还远呢。”

孟千姿抬手把手机扔了过去:“查我最近一通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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