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村律师说石田直澄是“这种现状的牺牲品”,确实是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可是,最初和警察接触时石田的态度及以后的行动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单纯的不幸的买受人的范畴,即使被人怀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关于这些情况,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了。6月2日晚,石田直澄打电话告诉母亲绢江说,“如果现在去见警察会很麻烦”,“我没有杀人”,“孩子就拜托您了”,他留下这几句话后就下落不明了。最后,9月30日晚七点,在江东区高桥的简易旅馆片仓之家被保护起来之前,他经历了约四个月的逃亡生活。

石田为什么要逃走呢?要说直觉的话,光是逃跑就让人觉得太奇怪了。石田本人应该知道他逃亡之后会让自己处于更加麻烦的境地之中。事实上,在石田下落不明期间,对于报道“茺川地区一家四口被杀案”的周刊杂志、晚报及电视台而言,不可能不把他当成罪犯。虽然大部分媒体都是匿名报道,但也有媒体报道出了真实姓名。在他逃亡之后,搜查本部只有一次——事实上再回头看看也只有一次——对石田家进行了搜查。可是在这次搜查之后,媒体的报道已基本确定了他是四人被杀案的罪犯了。

之所以要逃走就是因为他觉得惭愧和内疚——如果这么想的话,石田确实有内疚的地方。从石田2日晚上逃走后到3日晚上,整整一天时间,搜查本部已基本确认西塔楼电梯里监控摄像头所拍下的那位“可疑的中年男人”就是石田直澄。而且,留在二零二五室大门内侧的成年男人右手的指纹非常清晰,在和石田留在家中日用品及随身物品上的指纹进行比对后,他们也能肯定那个指纹就是石田留下的。

从案件现场发现的指纹,有许多是混合并重叠在一起的,在旧的指纹上又有了新的指纹,并会将旧指纹盖住,很多情况下对这些指纹进行判断和识别也是相当困难的,在人口众多的家庭中发生案件更是如此,这些指纹的大多数被称为“潜在指纹”。

和这些指纹有所不同,在二。二五室发现石田的指纹是一种很少见的情况。这是因为这个指纹不仅清晰明确,而且就像是在门的内侧按了一个手印似的,五个手指的指纹和掌纹非常清楚。警方很容易对这种指纹进行判别。作为一个事实,这并没有不清楚的地方,媒体把这个情况和电梯里的录像带放在一起,进行了大肆报道。

搜查本部认为石田的这个指纹可能是在他离开二零二五室时在门口被绊倒或者是穿错了鞋站不稳,手扶着门支撑身体时留下来的。

总之,通过这个指纹,可以断定案件发生之时石田就在二零二五室里。

后来石田作证时说,他在准备逃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留下的指纹和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头,那时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也就是说,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选择仔细考虑自己是不是被人怀疑了从而走反省的道路,而是选择了逃亡这种回避的方法。这大概不会有错吧。

所以,当你看电梯里那个中年男人的录像时,会发现他是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弯着腰。他的模样让人觉得他的腹部、手腕、小腹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受了伤。而且门厅和电梯里还留有血迹。这么说来,6月2日的石田直澄是不是负了伤?当时不知道石田的血型,所以无法将残留的血迹与他进行比对,最可靠的应该是石田的家人等他身边的人的证言。如果石田像前面说的那样受了很重的伤——电梯里应该留有大量出血的痕迹——他在逃亡中也会去看医生,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当然,如果他真的受了重伤的话,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石田也会进行早期保护的。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见当时的情形,虽然我并没有看到现场,可我却梦见流了好多的血,那些大概就是爸爸的血吧。”

石田的长子直已说。6月2日和警察进行第一次接触之后,在父亲下落不明的四个月里,这位年轻人和奶奶一起保护着妹妹,并进行孤军奋战。案件发生的前一天——6月1日是他的生日,他刚满二十岁。

“2日的白天我都不在家……和女朋友看电影去了,然后去买东西,和她一起吃饭庆祝生日,所以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一位不认识的男人。

“我刚打开大门,就有一位穿着西服长得不错的男人从奶奶前面走了过来,他问了我的名字。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是不是爸爸遇到车祸了。”

可是,当他介绍完情况之后,我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根本就不是交通事故。

“奶奶在厨房里,脸色苍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脸上没有血色。”

绢江一看到直已,好像终于看到亲人似地松了口气。她的话颠三倒四,什么直澄去了哪里,什么受了重伤,她一边让直已坐下来一边惊慌失措地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白天我都在外面了,外出前也没有仔细看新闻,当然不会知道千住北新城案件。如果出去的时候能知道这件事,我也会马上赶回来的。不过,我知道父亲为那座公寓的二。二五室一筹莫展。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我是不赞成父亲的做法的。”

直已一边安慰着绢江,一边听完了事情的整个情况。这下子,他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了血色。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脚下的地板都在不断地往下沉,摇摇晃晃的,他赶紧扶住了旁边的一位警察。

“我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了。”

石田直澄中等身材,棱角分明,表情有点严肃。而长子直已长得很像死去的母亲,比直澄高出一个头,细长脸,和他在一起,总觉得他有点女孩气。

在谈论父亲和父亲所遭遇的这起案件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平淡,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但不是“面无感情”。他的眼和手都在不停地动着,两只脚似乎也在不安地寻找着落脚处,一会儿抬起头,一会儿又低下头。他整个的身体都在表达着某种感情。这种情况下他之所以会“面无表情”,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有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但又无法用一个表情表现出来,所以只能把这种感情隐藏起来谈话。

“世界末日来临了——我这么想,也只能这么想,爸爸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呢?”

这也就是说,在听案件介绍的时候,直已也在怀疑自己的父亲。

他点点头,态度非常果断。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父亲,也可以说我已经认定这是父亲干的了。实在对不起……可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当时的我也是不赞成父亲的做法的。”

就在直已受了刺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电话响了。直已明显感觉到屋里的警察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我拿起了话筒,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自己也怀疑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嗓子干得直冒烟,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电话不是直澄的,而是妹妹尤香丽打来的。

“我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我说好要去接她的。”

尤香丽上高中二年级,参加了学校里的管乐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活动很频繁,水平很高,非常有名气。那个时候,俱乐部的学习也很严格,那天,尤香丽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利用星期天的时候去一位朋友家进行特别练习。

“说起那位朋友,和因为兴趣而学习音乐的妹妹不同,她的目标是要成为一名专业的音乐家,家里甚至还有一间隔音室。以前,每到星期天,她都会叫上几个兴趣相投的朋友,到家里尽情地练习。每到这种时候,她们都会练到很晚,所以尤香丽给我打电话,我再开车去接她。那一天也一样,尤香丽在我之前出去的。临出门时,她还提醒我,你去约会,可是不要忘了晚上去接我。”

她那位朋友住在伍浜车站附近,从石田家开车只需十五分钟。

“尤香丽对这起案件一点也不了解。她说,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想把朋友送回家……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还很高兴。不知为什么,我……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对正在看着自己的警察,他回过头去表示不是父亲的电话。可看到警察怀疑的眼神,于是他用手捂住了话筒。

“我解释说,是我妹妹。刑警们好像听我奶奶说过尤香丽去朋友家了,他们让其中一位刑警和我一起去接妹妹,这样我就不能一个人去接妹妹了。”

“哥哥,你在和谁说话?”尤香丽怀疑地问。

“现在有点混乱,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我马上就去接你。我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那个时候,我觉得妹妹真是可怜。因此,我不可能不生父亲的气。”

“太吃惊了,真的,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石田尤香丽说,“我经常让哥哥来接我,朋友们都经常为这件事而笑话我,可我却觉得很自豪。所以,那天晚上我也没有其他想法,和平常一样在等哥哥,可是哥哥是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来的,他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和沉着温和的哥哥直已不同,尤香丽是个很能说却有点心神不定的女孩。尽管如此,“心神不定”在这里却是个褒义词。她不时地变化着表情,不停地挠着头发,她还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拍拍裙子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她的这些动作看上去非常可爱。应该称呼为“父亲”、“祖母”、“哥哥”的时候,她经常说走了嘴,说成“爸爸”、“奶奶”或“大哥”,每次都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自己好像也知道因为家里人都惯着自己,所以自己不够坚强。

现在这一连串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又和案件发生之前一样快乐,但这里面却多了一些让人放心的成分。

“车里还有一位朋友,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回到家之后,奶奶——祖母在哭,我这才第一次听说二零二五室发生的案件,还有父亲好像和这起案件有点关系并且已经从家里逃走了。”

哥哥直已表示了对父亲的怀疑,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我认为父亲逃走不回家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可是我……并不像哥哥那样生父亲的气,怎么说呢……还是不放心吧。”

当我们问她是不是在担心父亲也许真的杀了人的时候,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小声地回答说。

“杀人这种事,我是很难想像的,而且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杀了四个人?怎么说呢,就像是小说或电视剧。就算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不相信这件事。”

她歪着头继续往下说,“那时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不应该要那种公寓,想把它搞到手就是一个错误。”

石田直澄,昭和二十五年出生于岛根县松江市。松江以生产日本点心而出名,石田的母亲绢江就是一家小型日本点心店的女儿,父亲直隆是那里的工人。也就是说,他是入赘女婿,石田是绢江娘家的姓。

直隆出生于邻县岛曲,家里以打鱼为生,兄妹六人,他是长子。

中学毕业后就离开家,到处去做包吃包住的工作。不知为什么,在石田家,他作为工人留了下来。结婚时,直隆二十八岁,绢江也快到二十岁了。

对于当时的情况,绢江这样说:“我的父亲原来也是上门女婿,松江的石田家可能是个女系家族吧,女儿光生女孩,而下一辈又生女孩。因此,当生下直澄时,我很高兴,这在亲戚中也引起了轰动。”

这个接受祝福的长子,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不仅帮着看店,还帮着做点心,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现在长大成人后,他的身材很平常,可是在上中学之前,可能是发育比较早吧,直澄的身材要比附近的孩子大得多,那么大个子的一个孩子弯着腰学做那小小的点心,因为这个,他经常被朋友们笑话。”

绢江的父母在七十多岁时就相继去世了,点心店就由直隆和绢江夫妇两人打理。那时直澄还在上高中,和以前一样,他积极协助父母打理生意。石田点心店的经营状况也不错,他也可能考上大学,但是直澄却没有这个打算。他说自己是为了继承家业才好好学习的,在上高中时,他还专门练习体育。他参加了学校的游泳部,并且还作为一名蛙泳选手参加过县里的运动会。

直澄十七岁那年的夏天,父亲直隆的父亲即直澄的爷爷去世,岛曲的父母家送来了通知,宣称由直隆的大弟弟继承家业。这个弟弟也来了一个电话,说父亲是突然去世的。绢江仔细一问,他说父亲半年前就已经住院了,一直在和疾病作斗争,这件事当然也告诉了直隆。

作为上门女婿,不管怎么说,直隆和岛曲的父母家的来往越来越少了。自结婚以来,绢江去婆婆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即使是在盂兰盆节或新年偶尔去看望一下,对方的态度也比较冷淡,而且没什么话可说,感觉很别扭。啊,这样不也很好吗?绢江心里比较高兴。可是,对直隆而言,虽然他知道了

亲生父亲患了绝症而住院治疗,可因为自己是上门女婿而不能去看望,他的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于是,直隆对绢江说:“你不要太高兴了。我虽然是个女婿,但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了,石田家亲戚的眼光也不像过去那么严厉了。如果想去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回岛曲的父母家,也可以去看望父亲。我只是因为不想去才没有去。”

直到那时,绢江才第一次听说了直隆家的事情。

“他们虽然是兄妹六人,可只有他是同父异母,我一直把直隆的母亲当成自己的婆婆,不过,她是在直隆的亲生母亲离开之后才嫁过来的。”

直隆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离开岛曲的家呢?“他经常说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被赶出家门的,我还有个顾虑——虽然我们结婚二十年了,可他还是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不愿意告诉我——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父母的关系是不是不好?我这么一问,他就会说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因为包办,是包办的婚姻。”

在女孩正式入籍嫁过来之前,可以住在一起试婚,如果能够习惯婆家的生活就可以嫁过来,如果不习惯就回到父母家。现在,有一些妇女组织对这种风俗怒不可遏,可在昭和二十年代,日本确实存在在这种风俗。

“虽然是包办,但她和婆婆合不来,最后还是被送回去了。那时她已经怀了我丈夫,孩子生下来之后送到了岛曲的家里,最后她的亲生母亲又嫁到别人家了。”

因此,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记得父亲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石田直隆平静地说。

“他说,都说女的无家可归,可我是个男人也是无家可归。我说,正因如此,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可他笑了笑,不,这个家是我从石田家借来的,所以我还是无家可归。我太可怜,太悲惨了,所以什么也就不说了。”

最后,直隆并没有参加亲生父亲的葬礼。

“当时,直澄还问我父亲为什么不参加葬礼,他感到很奇怪。我告诉他,父亲很不容易……他陷入了沉思。怎么说呢?那个时候,可能是他很容易想到人生或者生存价值的年龄吧,直澄有许多的想法。”

不久之后,直澄说他不想成为一名点心工人了,他想离开家独立生活。这让直隆和绢江都大吃一惊。

“我赶紧问他,你不是说要继承点心店吗?虽然这也不是一个很过分的想法,可不管怎么说,直澄从小就一直准备继承点心店的,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是对这个感到奇怪。”

直澄也没有详细说明自己改变人生选择的原因,他只是勉强谠了说,这是不久前才想到的,自己特别羡慕工作后去外面闯世界的朋友。

“因为我还年轻,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向往大城市的心情,不能一概都说不行吧,如果是集体工作的话,学校也会提供帮助的,根本不用担心。丈夫说,男孩子离开家独立生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他的态度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我很失望,于是把直澄埋怨了一通。”

但是,他的决心并没有改变。直隆很早就想通了,最后绢江也只能让步。直澄对父母说,你们什么时候想让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终于,她同意直澄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了。

学校方面也给予了很大帮助,给直澄找了好几个不错的单位,这些单位几乎都是大阪或神户的公司,我觉得直澄也一定会去这些单位的。可直澄说要去东京,无论如何也要去东京。

“他在这个时期的固执,对我们父母来说都确实是个谜。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我丈夫似乎明白一些,只有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石田直澄为什么要放弃继承家业的理想呢?他为什么要向往在距离上和精神上都离自己最远的东京呢?直隆又是怎么发现孩子的这个想法的呢?其中的原因,直到二十年后,绢江才听直澄说起来。

就这样,高中毕业后,石田直澄准备去东京找工作。

“因为他一直想成为一名点心师,所以就没有再接受其他的职业训练,我很担心直澄能干些什么。”

他工作的那家企业位于东京都茺川区。日本染料株式会社——昭和四十二年和同业的大成化学株式会社合并为“日代株式会社”,是一家制造化学染料的公司。

“从上班开始,父亲就一直从事着配送工作。”

石田直已从小就喜欢听父亲讲他工作方面的事情。

“上小学时,大家是不是都这样?都认为自己的父亲是最出色的人。再长大一点,就会想到父亲工作的内容,如果是消防员,孩子就会很骄傲,如果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孩子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在十岁以前,孩子是不是都认为自己的父亲是最出色的人?我也一样。”

作为最终端的部门,配送部是最难实现自动化的地方。不管是运进来的原材料,还是运出去的产品,很多都是需要小心处理的危险品,这些危险品的装卸,运送到需要的部门和入库保管,最后都只能依靠人工来完成。这是一个安排新员工最多的部门。

在配送部众多的新员工中,石田直澄的表现非常突出。他工作认真,学习努力,老员工们对他的评价非常不错。他还挑战以驾驶证为代表的资格考试,他通过了部门内的资格选考并获得了用于考试学习的补助金。

二十二岁时,他考取了大型车辆的驾驶证,并被调到了配送部的车辆科。在这里,他亲自驾驶油罐车。运输部门是公司的红人,相当于人体的血管。

“既没有目标,也没有特殊的技能,他就来到了东京,以后又是凭自己的努力走出了人生之路——好在他终于熬出头了。经过就是这样子的。”直已又像个孩子似地高兴地笑了。

“小时候的我,真的觉得父亲很耀眼,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那真是朴素而多情的年代。”

没过多久,车辆部的上司就介绍直澄去相亲了。后来和他结婚的田中幸子是那位上司远亲的女儿,在茺川区的一家信用组织工作。

相处两个月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直到这时,直澄才把幸子的事情告诉了松江的父母。

“当时我就认为,啊,你终于要在那边成家了,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绢江说。

尽管这样,直隆和绢江很喜欢幸子的人品,同时也非常高兴他们能够结婚。

“这是一个好儿媳,我们都很高兴,真的。”

结婚后,直澄从公司的单身宿舍搬到了公司的职工宿舍里。可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直隆的身体不太好,松江的点心店几乎要交给了别人。绢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直澄,而是和直隆两个人商量善后的处理办法。

“从年轻的时候,我丈夫的肾脏就不是太好,因为这个,他还住过好几次医院。直澄结婚后不久,也许是松了口气吧,他的病一下子严重到必须进行透析的地步了。虽然年龄也不是太大,可病了之后,人一下子就衰老了。现在再回头想想,直隆对直澄把自己的生活安顿在东京这件事,当然是放心了,可他还是有点失望吧,我也是一样。”

最后,直隆没等到看一眼自己第一个孙子就去世了。举办葬礼的时候,幸子怀孕八个月了。

直澄为父亲的死号啕大哭,绢江和幸子去安慰他,他却把她们的手推开继续大哭。然后,他不时地说“我太窝囊了”,像念咒语似地嘀咕着。问他哪单窝囊,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摇头。

绢江虽然有精神准备,但直澄对继承石田点心店没有一点兴趣。

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劝说母亲离开石田点心店,赶快到东京来。

但是,绢江却不想离开松江。不过,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限前,她一个人根本就经营不了石田点心店。

最后,石田点心店转手让给了石田家的一个亲戚。绢江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和手上剩的一点点存款在市区租了一间小房子。因为她的身体还不错可以干活,所以她在那间小房子里一边守着丈夫和祖先的佛坛,一边在别的点心店里干活,维持生计。

“松江市里有许多日式点心店,只要有做点心的经验,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东京的年轻夫妇和故乡孤独一人的母亲,他们虽然经常联系,但都忙着各自的生活。绢江也经常到东京去,住上几天,她很高兴和直已呆在一起,对于先走一步的直隆而言,这几乎是他惟一的生存价值。可是,不管直澄怎么劝,她还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并不是不喜欢幸子。”看着自己因长年劳动而变得干枯的双手,这位辛勤的老人结结巴巴地说,“只是,我很思念直隆……不知为什么,我一想起他说过的‘无家可归’的话,就会想个没完。”

如果和东京的直澄他们一起生活的话,不管实际情况会是什么样,至少表面上会“成为麻烦”。

“直隆去世后,我好像还能听到他在叹息说,我怎么还是个吃闲饭的人。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就算我要给房东交房租。只要能让他的牌位和我在一起,我就可以对他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用不着顾忌任何人。这就是我不想离开松江那间租赁的房子的原因。”

尽管不愿意,可是没过几年,绢江还是到东京和直澄他们一起生活了。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幸子突然去世了……”

直澄的妻子石田幸子在产下长女尤香丽后三天突然去世,原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

“幸子快要生产前,说有许多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就到了东京。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幸子的母亲也生病住院了……所以大家就忙不过来了。幸子去世后不久,她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也随她而去了。真的,那个时候净是一些不好的事情。”

石田直澄孤身一个带着三岁的儿子和还在吃奶的女儿。

“我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于是我带着直隆的牌位到了东京。从那之后,除了扫墓,我再也没有回过松江了。”

绢江搬来一起生活没有多长时间,石田一家又从公司的宿舍搬到了足立区的一座出租公寓里了。住在公司宿舍里,要和职员的妻子或家人相处,既有自信的一面,同时压力也很大。直澄担心,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不习惯大都市生活的代理主妇绢江很难从这种压力中解脱出来。

“我们在那座公寓里住了三四年的时间,房子不错,我很喜欢。附近还有一家小医院,那里的小儿科医生给了直已和尤香丽很多的关心。可能是叫木村医生吧,是一位女医生。

“虽然我很喜欢那个家,可就在这时……昭和……五十七年、五十八年吧,有人说日代先生准备搬走了。直澄回家后也说过,公司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他该怎么办呢。司机在哪里都可以工作,所以同一个车辆部的很多人都想趁公司搬家的机会辞职。直澄也陷入了沉思。”

日代化学染料株式会社卖掉土地搬走了,在这块地上盖起了千住北新城。关于这个过程,我在“案件”一章中已经做了详细说明。

正式决定转让搬迁是在昭和五十九年(1984年),因为公司里早就在传说这件事,所以绢江的记忆不会有错。

昭和五十八年,1976年出生的直已已经七岁了,比他小三岁的尤香丽才四岁。一想到孩子马上就要上学,需要一笔教育费的时候,石田直澄就非常苦恼。

“公司搬迁到千叶县的市原,那里原来就有日代的工厂,另外还有闲置的土地,所以才会把公司搬迁到那里去。公司召开了一个说明会,说那里的地方非常大,可以建造许多公司宿舍或公园,还可以新建学校,请大家放心地把家属都带过去。听完之后,我也放心了。和喧闹的东京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千叶好。因此,当直澄说准备从公司辞职时,我表示反对,还把他狠狠训了一顿。”

直澄高中毕业后就来到东京,是日代公司把他培养成了一名社会人,对这家公司,直到现在,绢江还是有种感恩的想法。

“我认为,工作十年来,公司一边让你学习,一边还付你薪水,十年后把你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了,而你现在却要背叛公司,那怎么能行?”

石田直澄也不是对公司的工作或待遇以及搬迁地点有什么不满,可是,他在日代车辆部的直接上司,就是他和幸子结婚的那位介绍人准备趁公司搬迁辞职另起炉灶,直澄已经接受了他的邀请,帮助他另开一家公司。

最后,石田直澄离开了日代公司,但也没有去那位上司的公司帮忙,而是成了三和通运输公司的一名签约职员。这里面的事情,有一位很意外的人非常清楚,那就是也非常了解日代搬迁转让土地的当时的荣町町会长有吉房雄。有吉在当地的商业街“繁荣花街”上经营着一家饮食店,石田经常带着那位上司去这家饮食店。

“在二零二五室那起案件中,有一位叫石田的奇怪的人,摄影杂志等媒体进行了许多报道。我一看,马上就想起来了,他就

是那位名叫石田的司机。”

有吉认识石田并知道他的为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哪里?怎么听到的?一时间,他接受了许多家媒体的采访。

“和记者们一谈,想起什么事情啦,非常清楚的事情啦,内容非常多。石田到我的店里来,那位上司,噢,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我现在可能还不喜欢他昵?是因为把和石田先生有关的消息扩散出去不太好吗?啊,好的。在日代公司搬迁的消息传出之前,那位上司就经常到我的店里来吃东西,他说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那位上司拼命地说,石田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时地点点头。在店里,我只能和客人打招呼,而不能随便地插话——只有柜台上的客人另当别论——他们在说什么呢?我虽然比较注意这两个人,但却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后来记者把他们通过调查石田的经历以及从公司同事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我,于是我明白了。啊,那个时候,他的上司正在游说他。”

据有吉房雄观察,石田的兴趣并不是很大。

“只有一次,我听他说,孩子还太小什么的。日代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因为孩子太小,他从公司辞职,但又不想跟着那位上司。石田先生也很难办吧?”

最后,石田当时的上司从车辆部里挖了几个人另开了一家公司,可问题是这种事情是一种造反行为。就因为这件事,没有跟着那位上司留在日代公司的车辆部的职员们也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

“石田先生最后也因此而辞职了?真是太麻烦了。”

有吉房雄记得,那位上司离开日代,自己也辞职后的几天里,石田是一个人来店里的。

“他说,自从工作以来,一直照顾自己的是公司,我还经常到这家店里来,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寂寞,我请大叔喝杯酒,我已经决定去物流公司上班了,总公司在晴海或东云,因此,我要把家搬到千叶的浦安去。”

他的记忆非常准确,可一些详细的地名,“后来看了周刊杂志的报道,我才想起了和他的交往的许多事情”。

“因为他说离开这个地方会感到十分寂寞。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了在日代公司的那片土地上建造大型公寓的消息了。于是,我对他说,石田先生,你去物流公司做司机,有一门技术,如果想挣钱的话一定能挣到钱的,那么,攒了钱之后可以购买在这块地上建起来的公寓,然后再搬回来,这不是很好吗?我说完之后,他似乎很有兴趣,说,是吗?要建那么好的公寓啊?真是让人吃惊。”

有吉房雄说得非常起劲。

“石田先生这样说,大叔,如果有许多外乡人住到这边的公寓里,附近的当地人大概不会和他们来往吧,当地人还是当地人。我说,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他笑着说,这是真的吗?不会来往密切的,这里会来许多住在那种公寓里的有钱人。可是,最后,说这种话的他是不是也想成为那种有钱人,准备购买那种公寓昵?”

从昭和六十一年到六十二年,从有吉房雄的饮食店的窗户,就可以经常清楚地看到千住北新城两栋大楼的钢筋被组装完成。

“在组装过程中,他们会从上面往我店里看,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非常没意思,非常讨厌。”

在我们的调查中,没有事实能证明石田直澄曾经来参观过正在建设之中的千住北新城。另外,石田家的人的证言中,关于他们对西塔楼二零二五室所了解的情况也只限于这座房子成为拍卖物品以后的事情。可是,有吉房雄却说,在于住北新城建设过程中,他曾经在“繁荣花街”上见过石田直澄。

“因为突然碰到他,我还大吃一惊,所以记得很清楚。我问他来干什么的,他笑了笑说,大叔,这真是宏伟的建筑啊。我开玩笑说这边的日照不是太好,让人无法忍受。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石田先生在为什么事苦恼,后来再想想看,从那时起,他就想买那里的公寓,他真的下定了决心,心里燃烧着一种执著的信念。人啊,不能为了一件事而太执著,真的。”

从那时起,石田直澄就如此关心在日代公司旧址上建成的千住北新城公寓吗?可是,从石田家了解到的当时的情况则和有吉房雄的记忆大相径庭。首先,绢江这样说:“从日产公司跳到三和通运输公司后,直澄的薪水增加了很多。日代公司实行工资制,而三和通则实行签约职员制,它是按工作量付薪的,你干得越多,工资也就越高。所以,直澄很高兴,说要借钱买房子。他还带着孩子去琦玉和千叶郊外的住宅区看了好几回。”

直已对这件事也有印象。

“我说想养条狗,像圣比纳品种救护犬那样的大型犬。于是,父亲说,这样的话就需要有个院子。我们看的都是独门独院的住宅,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买公寓。”

三和通运输公司里和石田做同样工作的司机也回忆起了这样的事情。

“石田刚到公司半年左右吧,有一次在酒席上,他说想买房,我有个亲戚是住宅公司的职员,所以我就介绍他到我的亲戚的公司去买房,他们也谈了两三次,可最后也没有谈成。后来,石田还非常不好意思地对我道歉说,那种大公司的房子价格太贵了,我买不起。”

大概这时石田想买的自己的房子应该是独门独院的住宅了。

“他还是想要带着地皮的房子,我也听他这么说过。”

但是,“繁荣花街”的有吉房雄确实在千住北新城建设过程中无意中碰到过石田直澄,他们的接触隋况前面已经叙述过了。

“现在他的家人和他本人当然不会说真话。如果说很早以前就想买公寓,有点丢人。真实的情况,只有了解的人才能知道。司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说那时我见过石田先生,因为这是事实。”

正如有吉所言,确实,只有了解真相的人才会明白。那么,石田家一心要买独门独户的房子,可最后在那时又没买房子,原因是什么呢?可现实问题是,如果石田从日代公司跳到三和通运输公司的时候,能买到希望的带有地皮的房子并安顿下来的话,那么十年后,石田家也就不会被卷入千住北新城西塔楼二零二五室的案件中去了。

“真的,现在想想看,如果那时买房就好了,因为我们有买房的计划。可是,那时正好……”

不是出了点事吗?石田绢江说。

“什么地方,神奈川县的……是叫厚木吧,发生了一起抢劫案。那家的父亲单身赴任,把妻子和女儿两个人留在了家里,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很大的房子,小偷进去以后发现家里全是女的,于是小偷进行了抢劫,最后,家里的两个人全被杀了。”

我按绢江的回忆进行了调查,这是昭和六十二年8月发生在神奈川县藤泽市的一起抢劫杀人案。被捕的罪犯是一名经常以空巢家庭为目标的惯犯,作案多起,以前的犯罪手法还算老实,可只有这一起案件的作案手法极其凶残,最终造成了十分凄惨的结果,当时成为耸人听闻的一起案件。

“直澄非常害怕,他说,妈妈,我们兴致勃勃地想买房子,可还是不太好。我晚上经常不在家,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剩下你和两个孩子,如果强盗进来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藤泽市发生抢劫杀人案的那栋房子不在市内的繁华地段,而是在比较偏远的新兴住宅小区,石田直澄似乎也很在意这一点。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去看的房子也都是一些新开发的住宅,非常舒适,也不拥挤,感觉很不错,可是发生那种案件时,即使呼救也没有人来帮忙,这太可怕了。”

藤泽案件中还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使附近的邻居听到被害的母女俩的求救声,他们也不会马上去报警。可以说,新兴住宅区邻里关系的淡漠是造成这起案件的原因。

“幸子去世后,直澄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可能是对这一点特别小心吧,所以他变得非常胆小。不能再要带有地皮的房子了,算了吧。抢劫案发生后,他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对于众多的普通民众来说,一辈子只能买一次属于自己的房子。

正因如此,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失去机会的话,一般都很难再谈成。

石田家也是这样。他们一直积极地到处看房子,可一旦失去热情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疲倦,像是要中途放弃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住在浦安的公寓里,房东是个不错的人,生活比较简单,买东西很方便,孩子上学也很近,要是不买独门独户的房子的话,由于不管哪里的公寓都是混凝土箱子,也不想买,一直住在这里不是很好吗?”石田绢江怪怪地笑了。

“当时,决定不搬新家一直住在这里的时候,尤香丽站在我这边。她说,奶奶和我都不搬家。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这里离迪斯尼很近,孩子都是这样吗?我觉得有点奇怪。”

绢江说买房当然需要慎重的计划和资金运转,而且还必须要下定决心。

“那时,我们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后来,直已和尤香丽也慢慢长大了,上学也需要钱。这样一来,我们已经无所谓房子的问题了。因此,到直已上了大学稳定下来,直澄略微放心的时候,他又开始考虑房子的事情了,不知为什么,那时,我也关心这件事了。”

从最初想买房到十年后,石田直澄又开始找房子,这中间的情况,他的长子代替奶奶将在下面讲述。其中的原因,据直已说“父亲下决心要买房子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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