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罗马暴君希律还残暴。

——[英]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敌人的伎俩。

——[英]威廉·莎士比亚《理查三世》

过了半小时,我料想格里茨先生搭乘的火车已经抵达了,我站在门廊上等待,心中尽是难以形容的焦虑。眼前的男女形形色色,在火车驶出站时缓慢吃力地离开车站。他在人群中吗?不知电报上的语气够不够强烈,能否让他不顾身体的病痛亲自来R一趟?汉娜手写的自白书在我心上隐隐发烫,而短短半小时前,我心头还充满疑虑与挣扎。尽管现在心头情绪高昂,虽然仍有一丝不信任感存在,但开始觉得整个下午不耐烦的等待终将结束。这时候部分前进的人群退进小巷子里让路,我看到格里茨先生手持一根手杖而非两根,痛苦而缓慢地在街上跛足前行。

他走进屋子,脸上尽是沉思的表情。

“这下可好了,”我们在门口相见时他叹气道,“我敢说,这个时候见面再好不过了。汉娜死了,呃?一切都乱了套!哼……你现在怎么看待玛莉·利文沃兹?”

照理说,如果接下来我将他介绍给贝尔登夫人,先到客厅让他看汉娜的自白书,然后再一五一十开始叙述过程,这应该不算突兀,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不论是希望他和我一样,经历一下自从我抵达R之后希望与恐惧交替出现的感受,或是由于人性的邪恶仍对格里茨心怀憎恶——因为他不断对我怀疑亨利·克拉弗林的态度嗤之以鼻,所以我倒想看看在他心里百分之百确认凶嫌之后,此时此刻的真相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冲击。

我一直等待着,先向他报告寄宿期间从头到尾发生的事,并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阅读从贝尔登夫人口袋里找出的玛莉写来的信件时,嘴唇也不住微微颤抖,一直到我开始确定他露出了“太棒了!本季最精彩的赛事!自从拉法吉案之后最悬疑的案子”那样的神情。如果在别的时候,他会说出他的理论和想法,进而永远成为我们俩之间的鸿沟。一直到了这个关头,我才允许自己递给他那封从汉娜尸体下抽出的信件。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拿到信时的表情。

“好家伙!”他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是汉娜临死前的自白书。我上楼打算再好好察看她一眼时,在她床上发现的,就在半小时前。”

他打开信件,先是以狐疑的眼光大致扫描过一遍,然后迅速转为惊讶莫名的表情。随后他将自白书拿在手里东翻西看。

“这个证据很有价值,”我的语气不能说没有扬扬自得的味道,“改变了整个案子的侦办方向!”

“你这么认为吗?”他猛然反驳。我不知如何回应,因为他的态度与我预期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抬头说,“你说你在她床上发现的这个。在床上的什么地方?”

“压在汉娜身体下面,”我回答,“我看到自白书压在她肩膀下露出一角,所以把它抽了出来。”

他走到我面前站住。

“你最初发现时,是折叠好的还是打开的?”

“折叠好的,放在这个粘起来的信封内。”我拿给他看。

他拿了过去,看了一下,继续发问。

“这个信封外表经历过严重挤压,信件本身也是。你发现时就是这副模样吗?”

“是的。不但如此还对折着。”

“对折?你确定吗?折叠好,粘起来,然后还对折,好像生前翻身时压到的样子,是不是?”

“是的。”

“没有可疑的地方吗?不像是有人在她死后栽赃吗?”

“完全没有。从各种迹象显示,她躺下时自白书还在手上,后来翻身时松手压到。”

格里茨先生的眼睛本来一直很明亮,这时突然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显然对我的答案不尽满意。他放下自白书,站着思考,然后突然将信件再次举起,仔细检查纸张的边缘,然后对我很快瞟了一眼,随即消失。他的态度很奇特,我不自觉起身跟在他后面,然而他对我挥手要我站住。他说:“去检查一下桌上的盒子,你也是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弄到手的。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我要独处一阵子。”

我压抑住惊讶的神色,顺从他的要求,然而我还没有打开盒盖,他就急急忙忙回来,用力将信件放在桌上,极为激动地说:“我不是说过拉法吉案之后,没有一个案子这么复杂吗?告诉你,这件案子比起其他所有案子都来得难缠!雷蒙德先生——”他的眼睛由于异常兴奋,开始和我的眼神进行接触。这是我和他打交道以来首度发生的事。“你要有大失所望的心理准备。这个汉娜的自白书是冒牌货!”

“冒牌货?”

“没错,冒牌货,伪造品,随你怎么说都行。汉娜根本没有动笔。”

我既惊讶,又有点气愤,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你怎么知道的?”我大声问。

他屈身向前,将信件交到我手上。

“你自己看,”他说,“仔细查看,然后告诉我,你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是什么?”

“我最先察觉到的,当然是用印刷体而非书写体写下的文字。她只是个女仆,照理说这样做很正常。”

“所以呢?”

“她用印刷体写在一张普通的白纸上。”

“普通白纸?”

“是的。”

“你是说,一张品质普通的商用信纸?”

“当然。”

“是吗?”

“错不了的。”

“你看看上面的横线。”

“看什么?哦,我知道了,横线很接近纸张的上缘,显然有剪过的迹象。”

“简而言之,这张纸本来很大,后来被裁成了商业用纸的大小?”

“是的。”

“你就看到这么多?”

“还有上面的文字。”

“你没有注意到,被剪掉的部分应该是什么?”

“除非你指的是制造厂商印在角落的印记,其他我就没有注意到了。”格里茨先生颇具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不认为是那个印记不见了,这没什么很大的关联吧。”

“你不认为?你也不认为有了印记,我们就有机会追查纸张的来源?”

“没错。”

“哼……你比我想象的还不专业。你难道没有发现,既然汉娜没有隐藏遗书纸张来源的动机,这张纸必然是由他人准备的吗?”

“没有,”我说,“我是没有想这么多。”

“没有想这么多!好吧,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汉娜这个女仆自杀时,还会在她的自白书上注意到要隐藏线索,不希望他人追查出纸张来自哪张桌子、哪个抽屉、哪一沓纸?”

“她是没有必要,没错。”

“然而她却花了好一些工夫来湮灭证据。”

“可是——”

“还有一件事。雷蒙德先生,你念一下自白书的内容,告诉我有何心得。”

“好啊,”我照他的吩咐做了之后说,“这个女仆受不了忧虑的折磨,痛下决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亨利·克拉弗林——”

“亨利·克拉弗林?”

他质询的口气有很深远的含义,所以我抬头看他。

“是啊。”我说。

“啊,我没有注意到自白书有没有提到克拉弗林先生的名字,对不起。”

“他的名字是没有提到,不过她描述得极像——”

此时格里茨先生打断我的话。

“你难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汉娜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还要加以描述?”

我吃了一惊。这的确不寻常。

“你相信贝尔登夫人的话,对不对?”

“没错。”

“你也认为她和一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都正确无误?”

“是的。”

“这么说来,你必然相信担任跑腿工作的汉娜,很熟悉克拉弗林先生本人和他的名字,是吗?”

“那当然了。”

“照这样看来,为什么她不直接写出名字?如果她真正的意图就像她坦诚的,是要帮助埃莉诺·利文沃兹洗清冤屈,她自然会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陈述。她既然完全清楚那个人的身份,直接提到姓名即可,为何还要描述?这样足以证明自白书的作者不是这个可怜而无知的丫头,而是有人蓄意假冒,但可惜错得离谱。可惜的还不止这点。根据你所言,贝尔登夫人坚称汉娜一进屋子就告诉她,玛莉·利文沃兹要她来这里避风头。然而这份自白书里,她却声明是黑色八字胡干的好事。”

“我知道。可是,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人同时涉案?”

“是有可能,”他说,“不过,在一个人的笔述和口述出现前后矛盾时,其中必然有可疑之处。不过,与其我们呆呆站在这里,还不如去向贝尔登夫人求证。她说不定可以一语道破所有疑点!”

“你说贝尔登夫人啊,”我说,“我今天已经听她说过了千言万语,案情并没有比一开始更加明朗。”

“你是听过了,”他说,“我却还没有。叫她进来,雷蒙德先生。”

我起身。

“我走之前,”我说,“还有一件事。如果汉娜拿到这张纸时就已经被裁剪成这样,没有想到会引来他人臆测,这你会怎么想?”

“啊!”他说,“我们接下来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我进入客厅时,贝尔登夫人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估计她在想:验尸官什么时候会来?而这名警探又能为我们做什么?单独一个人空等待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尽可能安抚她,告诉她警探还没有告诉我处理方式,只是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她。她愿意进房间见他吗?她敏捷地起身,大概她认为这总比心里七上八下来得好。

格里茨先生在我离开的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将原来严厉的态度转变成异常的和善,对待贝尔登夫人的态度也恰好地展现出了尊重,希望能带给她良好的印象。

“啊!这位就是女主人,很不幸你家里发生这种事,”他叹息道,微微起身来迎接她,“能不能请你坐下,如果陌生人能擅自要求女主人在自家坐下的话。”

“这里根本就不像是我自己的房子。”她的口气哀怨,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和颜悦色的策略果然奏效。“我啊,只比囚犯好一点而已,让人呼来唤去,张口闭口都要听人指挥。都怪我收留了这个不幸的丫头,我收留她完全没有私心,但她却死在我家里!”

“说得没错!”格里茨先生感叹,“这对你非常不公平。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讨个公道,我坚信我们一定能够讨回公道的。这件命案一定有合理的解释。你说房子里没有放置毒药是吗?”

“没有,先生。”

“那丫头也没有出过门?”

“完全没有,先生。”

“也没有人来这里见她?”

“一个也没有,先生。”

“所以即使她希望弄到毒药,也无法得手,对不对?”

“是的,先生。”

“除非,”他很有技巧地说,“她来这里时就藏在了身上?”

“不可能的,先生。她没有带行李,口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因为我翻过了。”

“你在口袋里找到了什么?”

“几张纸钞,数目比一个女仆应该有的多,还有一些零钱,和一条普通的手帕。”

“这样说来,我们证明了她并非服毒自尽,因为房子里根本没有毒药。”

他的语气坚定,把她唬过去了。

“我一直都这样告诉雷蒙德先生。”她以胜利的眼光看我。

“一定是心脏病发作喽,”他继续说,“你说她昨天还好好的,是吗?”

“是的,先生,至少看起来如此。”

“心情并不算太好?”

“我可没有这么说哦。她心情很好,先生,非常好。”

“你说什么,女士,这个丫头心情好?”他看了我一眼,“我被搞糊涂了。照理说,在纽约发生的事,让她焦虑还来不及,怎么会心情很好?”

“随你怎么想吧,先生,”贝尔登夫人回答,“事实上并非你想的那样。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担心的模样。”

“什么!她不担心埃莉诺小姐吗?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外界正将矛头指向埃莉诺呢。不过,她大概不知道报纸上写了什么吧?我是说利文沃兹小姐的处境。”

“她知道,因为我跟她说过。我也很惊讶自己没办法藏在心里不说。你也知道,我一直认为埃莉诺不会受到指责,结果报纸上却说她涉案,这让我大吃一惊,因此将报道念给汉娜听,并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是吗?那她又怎么会有如此的表现?”

“我也说不上来。她仿佛不了解事情的原委。还问我为什么要念给她听,然后告诉我她不想再听了。也要我答应不要再拿命案的事来烦她,如果我继续问她命案的事,她会假装没听见。”

“哼……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就这样了。她掩住耳朵,皱着眉头,显得很难过,我只好离开房间。”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星期以前。”

“后来她有再提到这个话题?”

“没有,先生,一次也没有。”

“什么?连他们要如何处置小姐也没问?”

“没有,先生。”

“不过,她倒是可能显现出心上有所挂念的模样,大概是感到恐惧、后悔或是焦虑……”

“没有,先生。相反地,她常常显出窃喜的样子。”

“可是,”格里茨先生惊呼,并斜眼看我,“那未免也太奇怪,太不自然了吧。我想不透为什么。”

“我也想不透,先生。我那时候还常想,她若不是知觉已经迟钝了,就是过于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过后来和她比较熟了,我原来的看法也逐渐改变。她窃喜的原因并不单纯。我不禁想到她似乎正在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例如有一天,她问我能不能教她弹钢琴。后来我有了结论,就是如果她不说出秘密,就有人答应会给她钱。她因此而兴高采烈,忘记了恐怖的过去以及相关事件。看到她如此认真上进,偶尔还在以为我没看见时偷偷满足地一笑,我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付款封她的嘴。”

我敢保证,此时格里茨先生的脸上没有这样的笑容。

“正因如此,”贝尔登夫人继续说,“她的死才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冲击。我不敢相信她在心情好身体也很健康的情况下会在一夕之间暴毙,没有人知道原因。不过——”

“等一下,”格里茨先生这时候插嘴,“你说到她有心上进,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学东西,例如写字和识字。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只会印刷体,还写得歪歪斜斜的。”

格里茨先生用力抓紧我的手臂,我还以为他会撕下一块肉来。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你是说,她来你这里以后才开始学习写字?”

“是的,先生。我会把习字帖——”

“习字帖在哪里?”格里茨先生打断她,转为最专业的口气,“她练习的东西在哪里?我想看看。你可以帮我们拿过来吗?”

“我不知道,先生。这些东西都在用完后立刻被我销毁了,我才不想在房子里放这些东西。不过,我会去找找看。”

“请你找找看,”他说,“我会跟你一起去找,反正我也想看看楼上的东西。”然后他顾不得双腿有风湿病,起身准备跟她走。

“越来越精彩了。”我在他经过时低声对他说。

他对我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不打算描述他们不在场的十分钟内我七上八下的心情。最后他们将抱着的纸盒放在桌上。

“房子里的写字纸,”格里茨先生说,“大大小小的纸张都在这里。不过在你开始查看之前,请先看这个。”

他举起一张淡蓝色的大型洋纸,上面写了几十个字,都是按照老旧的习字帖写的:“心善则幸福”,有些地方写着“美貌不持久”以及“近墨则黑”。

“你觉得怎样?”

“写得很整齐也很清楚。”

“那是汉娜生前最后写的。我也只能找到这个。不太像我们见到的笔迹那么潦草吧?”

“不像。”

“贝尔登夫人说,她一个多星期,就练到了这种程度,而且还很自豪,一直夸奖她有多么聪明。”他靠近我的耳朵悄悄说:“你手上的作品若是她的笔迹,一定是很早以前就写好了。”然后大声说:“且让我先看看她用的纸张。”

他再次打开桌上盒子的盖子,取出里面零散的纸张在我面前摊开。只需看一眼就可以看出和自白书的纸质大相径庭。

“房子里面就只有这些纸了。”他说。

“你确定吗?”我对贝尔登夫人问道。她站在我们眼前,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是不是还有一沓纸张、大型洋纸之类的放在什么地方,而汉娜背着你拿来使用?”

“没有了,先生。我认为不大可能。我只有这一种。更何况,汉娜房间里有一大沓同样的纸张,不太可能会到处寻找其他没有放在一起的纸张。”

“不过,你不清楚那样一个丫头可能会做出什么事。你看看,”我让她看自白书空白的那一面,“这样一张纸,有没有可能在你屋子里找得到?请仔细看,这一点很重要。”

“我说过了,再说一次也一样,没有就是没有。我房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纸。”

格里茨先生将自白书从我手上拿了过去,这时候他低声对我说:“你现在认为怎样?汉娜从哪里可以得到这份重要的东西?”

我摇摇头,最后终于接受他的说法。然而随后我也转身向他悄悄说:“不过,如果不是汉娜写的,又有谁会写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发现?”

“这个嘛,”他说,“就有赖你我找出答案了。”

然后他对汉娜在房子里的生活点滴逐一质问,答案显示她绝对不可能带着自白书来到这里,更不可能私底下有信差替她送信。除非我们怀疑贝尔登夫人的活,否则这个谜题似乎难以破解,而我已经开始绝望了。这时候格里茨先生斜眼看着我,倾身对贝尔登夫人说:“我听说你昨天收到玛莉·利文沃兹小姐的信。”

“是的,先生。”

“是这封信吗?”他取出信件给她看。

“是的,先生。”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看到的这封信,是信封里唯一的东西吗?里面是不是还有附给汉娜的什么东西?”

“没有,先生。我那封信里面没有附上任何要给汉娜的东西。不过,她昨天倒是接到一封信。和我的信一起寄来的。”

“汉娜收到信!”我们两人都惊呼起来,“通过邮局寄来的吗?”

“是的,不过收件人并不是她。收件人是——”她以充满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是我本人。信封的角落有个暗号我才知道——”

“老天啊!”我插嘴,“信在哪里?你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提到?我们在黑暗中摸索这么久,而你只要给我们看一眼这封信,大概就能立刻解答疑问了。你居心何在?”

“我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到的。我之前并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性。我——”

然而我无法控制自己。

“贝尔登夫人,那封信在哪里?”我逼问,“你手上有没有?”

“没有,”她说,“我昨天给了汉娜,之后就没有看见了。”

“这么说来,一定在楼上。我们再去找找看。”我冲向门口。

“你找不到的,”格里茨先生对着我的手肘说,“我已经找过了,只在角落里找到一堆纸灰。对了,那堆纸灰可能是什么东西?”他问贝尔登夫人。

“我不知道,先生。她除了那封信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好烧的。”

“有的瞧了,”我喃喃自语,匆忙上楼取来洗脸盆和里面的东西,“那封信若是我在邮局外面看到你拿的那封,那么信封应该是黄色的。”

“是的,先生。”

“黄色信封烧成的灰烬和白纸不尽相同。我应该可以认出黄色信封所烧成的灰烬。啊,这封信已经烧得精光了。这里有信封的碎片。”

我从烧焦的纸堆中拉出燃烧并不完全的一小片,然后高高举起。

“在这里找信件的内容没有用处,”格里茨先生将洗脸盆放到一边说,“我们还是得问你问题,贝尔登夫人。”

“可是,我不知道啊。收件人是我没错,不过汉娜一开始请求我教她写字时,就曾经告诉过我,她在等这样的一封信,所以信件寄到时,我也没有打开看,直接就给了她。”

“不过,你留在她身旁看她阅读信件了吗?”

“没有,先生。我当时忙进忙出的,因为雷蒙德先生刚到,我没有时间顾她。我自己的信件也让我够烦心的了。”

“不过你在晚上睡觉之前,一定问了她一些问题吧?”

“是的,先生,我上楼端茶水给她时问了,不过她没有说什么。汉娜可以随自己高兴,不爱说话时一句话也不说。她甚至不承认信件是小姐写给她的。”

“啊!这么说来,你以为信件是利文沃兹小姐写的?”

“当然啦,先生。角落上有个暗号,我怎么会想到是其他人写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克拉弗林先生写的。”她边想边补充说明。

“你说她昨天心情很好,是在她收到信以后才这样的吗?”

“是的,先生,就我所见是这样没错。我没有待在房间里太久,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处理手中保管的盒子——雷蒙德先生大概告诉你了?”

格里茨先生点头。

“那天晚上很累人,让我暂时忘记了汉娜,不过——”

“等一下!”格里茨先生大喊,然后示意我到角落来,并低声对我说,“接着就是Q看见的事情了。从你不在房里的时候,到贝尔登夫人再度见到汉娜之前,他曾看到汉娜在房间的角落里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很可能就是蹲在我们发现洗脸盆的那个角落。之后他看见她高高兴兴地吞下一张纸包着的不明物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我说。

“很好。”他回到贝尔登夫人身边说,“不过——”

“不过我回到楼上睡觉时想到了汉娜,便去打开她的门。这时灯已经熄灭了,她好像熟睡着,所以我随即退了出来,将门关上。”

“一个字也没说吗?”

“没有,先生。”

“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睡姿?”

“没有特别注意到。应该是仰躺着吧。”

“是不是和今天早上发现时的姿势大致相同?”

“是的,先生。”

“你对她那封信或她的离奇死亡,只知道这么多了?”

“是的,先生。”

格里茨先生挺直身子。

“贝尔登夫人,”他说,“你看到克拉弗林先生的笔迹时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来。”

“利文沃兹小姐的笔迹呢?”

“也可以,先生。”

“好,你交给汉娜的那封信上,是哪一位的笔迹?”

“我说不上来。信封上的笔迹经过刻意伪造,有可能是两人当中任何一人的笔迹。不过我认为——”

“怎样?”

“比较像是她的笔迹,尽管看起来也不太像她真正的笔迹。”

格里茨先生微笑了一下,将自白书放在发现时的信封里。

“你还记得把信交给她时,信封有多大?”

“哦,挺大的,非常大。是那种最大型的。”

“很厚吗?”

“对。厚到可以装两封信。”

“又大又厚,到了可以把这个装下去的程度吗?”他将自白书折叠起来,在她眼前装入信封里。

“是的,先生,”她的表情颇为惊讶,“厚到可以装下那封信。”

格里茨先生像煤炭一样乌黑的眼睛搜寻着整个房间,最后停在我衣袖上落着的一只苍蝇上。

“你现在还有需要再问,”他低声对我耳语,“所谓的自白书是谁写的,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格里茨先生稍微静下来品尝胜利的滋味,然后起身,开始将桌上的纸张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急忙靠近他问。

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出大厅来到客厅里。

“我要回纽约继续追查下去。我想查出是谁给了汉娜毒药,是谁让她服毒自尽,另外也要查出是谁假冒笔迹写出自白书。”

“不过,”我差一点失去重心,“Q和验尸官很快就要到了,你不想等一下吗?”

“不必了。这里搜集到的线索要尽快追查,没有闲工夫空等了。”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们已经来了。”我说,听到有人走到了门外。

“是啊。”他同意,赶紧让他们进门来。

一般来说,验尸官一来到现场,我们进行的所有调查行动就必须告一段落。然而让我们感到庆幸的是,R镇的芬克医生显然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这点对我们相当有利。他只是听过一回,就立即清楚事态的严重以及谨慎查案的必要性。此外,他也对格里茨先生表示同情。犹有甚者,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而他却表达与我们合作的意愿,不但暂时任我们

自由使用手上的文件,甚至还在例行公事期间——例如寻找陪审团、召开讯问时——尽量拖延时间,让我们得以进行调查工作。

因此我们没有受到太多的耽搁。格里茨先生顺利搭上晚上六点三十分的火车前往纽约,而我也随后在十点回纽约。这期间验尸官找来陪审团进行验尸,直到讯问结束,已经是隔周的星期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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