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狂奔,大喊,出人命了。

——[英]弥尔顿

“雷蒙德先生!”

这个声音低沉而迫切,我在睡梦中听见,因而惊醒起身张望。天刚破晓,借着晨光我看到有人站在餐厅门口,这个人就是前一晚才住进来的女游民。我感到既生气又困惑,正要赶她走,这时候令我大为震惊的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手帕,我认出来是Q。

“看一下。”

他边说边快速前进,在我手里塞入一张纸条。然后不说一个字也不看一眼,就关上门走了出去,离开房间。

我大为震惊,将纸片拿到窗户边,借着越来越亮的晨光,看到以下字迹潦草的几行字:

她在这里,我看到她了。在底下草图打叉的房间里。等到八点再上楼,我会想办法让贝尔登夫人离开房子。

接着就是楼上格局的草图。

这么说来,汉娜果然就在餐厅正上方后面的小房间里,我昨晚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并没有听错。我如释重负,但同时也因利文沃兹命案的关键证人即将与我面对面而感到激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汉娜知道命案骇人听闻的内幕。我再度躺下来,想再睡一个小时,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满意足地听着房子里和左右邻居醒来后开始发出的声音。

Q关上了房门,所以我只能依稀听到贝尔登夫人下楼的声音。然而她一进入厨房发现女游民不告而别而且后门没关,就立刻发出短促而讶异的感叹声,这我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太确定Q如此唐突地离去是否犯了错误。然而他并没有错误判断贝尔登夫人的个性,因为她一进到我隔壁的房间就忙着准备早餐,我可以听到她在喃喃自语。

“可怜的家伙!她在路边野地里住了这么久,难怪整夜关在屋子里不习惯。”

这顿早餐吃得真是痛苦!既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餐,又要小心不要说漏嘴——但愿以后再也不必从事这种苦差事了!但最后苦难终于结束了,我也能够自己在房间里等待面对汉娜的时刻,这真是令人万分期待却又相当害怕的时刻。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时钟敲了八下,钟摆的震动一停止,后门立刻传来用力敲门的声音,一个小男孩冲进厨房,扯开嗓子大叫。

“爸爸发作了!哦,贝尔登夫人!爸爸发作了,快来呀!”

我很自然地起身来到厨房,在门廊看见贝尔登夫人忧心忡忡的脸庞。

“街道那边有个可怜的伐木工心脏病发作倒地不起,”她说,“我去看看他,你可不可以帮我看家?我应该不会离开太久的。”

她几乎不等我回答,就抓起一条披巾围在头上,跟着小男孩走到街上去。小男孩情绪相当激动。

房子倏然一片死寂,我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恐惧袭上心头。我想离开厨房走上楼梯去找汉娜,但此时我却似乎无能为力。不过一上楼梯,我发现刚才的恐惧已化为冷静,反而更加跃跃欲试,希望可以用蛮力一把打开楼梯顶部的门,尽管我本性并非如此,但在这个场合未必不合适。

我来到一个大房间,显然是贝尔登夫人昨晚睡觉的地方。我只稍微停下来注意了一下她昨晚一夜不得安眠的迹象,就继续走向Q为我画的草图中标明叉字的门。这扇门由松木板制成,油漆涂得并不考究。我在门前停了下来仔细听。一切寂静无声。我提起门闩想推门进去,不过门从里面锁住了。我再度停下动作,将耳朵靠近钥匙孔。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比坟墓还安静。我既惊慌又不知所措,四处观望并问自己应该怎么办。突然间我记得Q为我画出的草图,从大厅对面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同一个房间。我立刻绕过去,用手试着能不能推开。无奈这扇门和刚才一样锁得紧紧的。最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决定运用蛮力硬闯进去。我首度开口呼唤汉娜的名字,命令她开门,不过并没有任何回应,因此我换以严厉的口气大声说:“汉娜·切斯特,你的藏身之处已经曝光了,如果你还不开门,就别怪我破门而入了。立刻打开门,省了我们的麻烦。”

还是没有回应。

我向后退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撞门。门吱嘎作响,但还是紧紧关着。我停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再一次用力撞门。这次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撞坏门的铰链,再顺势冲进房间里。这个房间又闷又冷又暗,我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四处观察我的所在位置。幸好我观察了一下才继续下一步行动。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张漂亮的爱尔兰脸孔直盯着我,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动作,衣物散落在身边的床上。床铺靠在和我同一边的墙壁上。

受到一阵死气沉沉的气氛影响,要是刚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可能会全然不知所措。我面对不远处寂静的驱体,不自觉地感到胆怯忧虑,察觉到她躺在拼凑花布被单下的身体如同大理石。我问自己,睡眠果真与死亡如此神似吗?我眼前是个沉睡中的妇女,这一点毋庸置疑,房间里有太多证据显示生命的迹象,例如上床前放在地板上围成一圈的衣物,还有随意放置在门边椅子上的餐盘,里面的食物随便怎么看,都可以认出和我们早餐的菜色完全相同。房间里的这一切都确实有生命的迹象,怎么看都是新一天的开始。

然而,她的额头惨白得像是尚未粉刷的墙柱。眼睛半睁却无神,手臂一半耷拉下来,一动也不动。再怎么熟睡无意识的身体,眼睑也不应该完全不受惊动。再迟钝的耳朵,以我刚才叫喊的方式也应该能够被唤醒才对。因此我鼓起勇气,屈身举起那只有明显疤痕的手,希望对她喊话。只要能叫醒她,任何方式都可以。然而,我的手一碰到她的手,一股难言的恐惧感就占据了心头。

她的手不但冰冷而且僵硬。我在惊愕中放下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并再度端详她的脸庞。天啊!活人岂有这副模样?有谁睡觉时脸色如此苍白、如此沉寂?我再一次弯腰靠近她的嘴唇,但听不到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气息。我打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惊,决定再试最后一次。我拨开她的衣服,将手放在她的心口上。她的心脏仿佛石块般没有任何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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