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波谲云诡

相府内紧外松,裴琰一晚上作了周密的安排,直到诸事妥当,已是晨曦初现。他正在漱云的服侍下换上朝服,下人匆匆来禀,皇帝有圣旨到。

相府中门大开,摆下香案,裴琰朝服而出,面北而跪。宣旨太监满面春风,却无圣旨,只传皇帝口谕,赐下皇帝亲书的“忠孝王府”牌匾,并体恤裴琰征战辛劳,着其在府中歇息三日后,再重新上朝。

裴琰叩谢圣恩,便亲捧牌匾,下人搭梯,将相府大门上原来的牌匾摘下,将“忠孝王府”的牌匾挂上,自此,左相府正式改为忠孝王府。

鞭炮阵阵,引来百姓堵街围观,裴琰笑容满面,又命下人取来铜钱,散给一众百姓邻里,忠孝王府门前,热闹喧天。

牌匾挂好后,裴琰转身入府。安潞过来禀道:“皇上刚有圣旨颁下,封了卫大人为一等忠勇子爵,并将西直大街原来为静淑公主出嫁准备的宅子赐给了卫大人,此时百官们正纷纷前往新的卫爵爷府祝贺。”

裴琰思忖片刻,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也去给卫爵爷庆贺庆贺。”

西直大街,一等忠勇子爵府。

郑承辉等人拥着卫昭在府内看了一圈,齐声称赞,不愧是皇帝为静淑公主备下的宅子,雕梁画栋,楼台华丽,奢华富贵到了极致,比原来的卫府毫不逊色。

听得忠孝王裴琰亲来祝贺,卫昭忙迎出府门,二人寒暄客套一番。卫昭拱手道:“王爷亲来祝贺,卫昭愧不敢当。”

裴琰负手入府,边走边笑道:“三郎得封侯爵,咱们又有沙场之谊,裴琰当然要来祝贺。”又传音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卫昭笑道:“说起来,卫昭倒真是怀念和少君沙场征战的日子。”说话间隙,传音道:“暂时没有,少君不要轻举妄动。”

“那是自然。”裴琰朗声笑道:“说起来,回到这京城还真有些不习惯。”

卫昭传声道:“等过了这几天,咱们再商议下步如何行事。”

裴琰微微点头。二人踏入花厅,与众人笑闹一番。当日,卫爵爷府摆下大宴,丝竹声声,喧笑阵阵,也自是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这夜,京城仍放起烟火,东市也举行灯会,行人如织。

裴琰从忠勇子爵府出来,已是入夜时分,回到忠孝王府,正见崔亮由西园出来,他忙停住脚步,笑道:“子明去哪?”

崔亮微笑道:“去东市灯会转转,难得这么热闹。”

裴琰想起当初与他正是在东市相识,便也来了兴致,又正好想在皇帝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人面前做做样子,于是便道:“我也正想去逛逛,一起吧。”

“好啊,不过王爷得换过常服才行。”

裴琰换过一袭淡蓝色长袍,腰间一方玉佩,脚下黑缎靴,目若朗星,笑如春风,和崔亮边说边行。长风卫则暗中跟随。

二人到了东市,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当经过一处摊档,二人不禁微笑起来。

裴琰道:“子明,当日你在这处手书一幅《闲适赋》,才有了咱们今日之缘份。”

崔亮望着自己曾摆摊卖字的地方,心中忽然掠过一抹惆怅。当日盘缠用尽,又无钱买药箱,才被迫摆摊卖字,却未料巧遇裴琰,从而卷入这权力中心的漩涡,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如闲云野鹤,游迹天下?

满街的灯火,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仿若再看到那穿着鹅黄色长裙、有着卷曲长发的少女在浅浅微笑:“我也想着走遍天下,可惜难以如愿。崔公子若是有一日能达成心愿,还请写成游记,借我一观,也好了我心愿。”

“子明。”裴琰在前方数步处回头相唤。

崔亮惊醒,自嘲似地笑了笑,提起脚步,走上与裴琰并肩而行。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在前方人群中若隐若现,崔亮心中一动,忙向前方挤去,但灯市人头涌涌,摩肩接蹱,待他挤到那处,已不见了那个身影。

他环顾四周,佳人渺茫,不由怅然若失。裴琰挤了过来,道:“子明看见熟人了吗?”

崔亮回过神,笑了笑,道:“想是认错了。”

江慈这日却有些不舒服,浑身无力,睡到午时末才起床。外屋桌上,昨夜未动的饭菜已结出了一层油霜。她望着那层油霜,胃中一阵翻腾,努力压住,才没有呕吐出来。

她不知卫昭何时归来,也不敢轻易出门,只得草草吃了点饭,便仍然回内屋看书。直看到入夜时分,渐感困倦,不知不觉又倚在椅中睡了过去。

天色漆黑,弯月若隐若现,京城也重归平静。

院中,水井里,忽然钻出一个人影。他从水井中钻出,却不急着进屋,只是愣愣地坐在井边,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暗叹口气,将脚步声放得极轻,走入内屋。

她正歪在椅中,酣酣沉睡,如云秀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小半边脸。她似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轻勾。卫昭凝望着这如甘泉般纯净的笑容,心灵的深渊中传出一阵尖啸,从未有哪一刻,他是这般痛恨厌恶这个污垢满身的自己。

见她歪着脖子,他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起。江慈惊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清他的面容,心头一松,笑着搂上他的脖子:“你回来了。”转而觉得自己的脖颈酸痛,揉了揉,轻哼道:“惨了,扭了脖子。”

卫昭将她抱到床上,正要替她盖上被子,江慈却不放手,搂着他脖子的手用力一带,卫昭扑上她的身躯。

他心中一酸,转而象疯了一般,用力吻着她。他什么也不去想,只将自己投入到无边无际的温暖之中,只求这份温暖,能在自己身边多停留一刻―――

“无瑕。”她无力依在他怀中。

“嗯。”

“京城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外面每晚放烟火,旁边那所大宅今天也是奏了整日丝乐。”

他面色苍白,良久方艰难开口:“没什么,京城在庆祝圣上龙体康复,旁边那所宅子,现在是一等忠勇子爵、卫昭卫大人府。”

她慢慢转头望向他。他却忽然将她抱住,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带着浓烈的愧疚低声唤道:“小慈。”

他的乌发散落在她洁白的胸前,他的低唤声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江慈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只轻声说了一句:“我等你。”

裴琰得封忠孝王,卫昭封一等忠勇子爵,皇帝又明诏三日后再上朝,二人便连日在府中宴请宾客。文武百官们一时到忠孝王府走走,一时又到忠勇子爵府坐坐,加上郑承辉等一帮浪荡公子凑热闹,还请了素烟的戏班子两府唱戏,三日时间一晃就过。

这日破晓时分,卫昭从老柳巷小院水井壁中的秘道潜回了西直大街的忠勇子爵府。

自只手搅动风云,他便做好了终有一日要亡命天涯的准备。可原来的卫府后面靠着的是小山丘,倒不如人流密集的街巷中逃生方便,他便在城中秘密购了老柳巷这处宅子。看过宅子四周环境,发现竟是在皇帝为静淑公主出嫁准备的大宅后面,两宅仅隔一条小巷。卫昭灵机一动,便想法子在老柳巷宅子的水井与前面大宅的柴房间挖了一条秘道,秘道十分隐蔽,又有机关,倒也不怕人发觉。

他又在公开场合与郑承辉等人打赌,夸下海口,要夺静淑公主这处宅院,此次借出征大胜之机终让皇帝将这处宅院赐给了他,万一事急,也多了条临时逃生的退路。

他白日与百官应酬,还得时刻关注京中一切动态,疲倦不堪。只有夜深人静,悄悄潜去与江慈相会,才能让这颗时刻在烈火中炙烤、在黑暗中沉浮的心稍得宁静。

江慈这三日仍是安静地呆在家中,深夜卫昭乘着夜雾潜来,她什么也不问,只是扑入他怀中。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帮他,只能尽量让欢愉点亮幽深的黑夜,让他不再觉得孤单。

卫昭在漫天冬雾中入宫,甫到乾清门,便见到了庄王。自皇帝醒来后,庄王便又病了,由于高贵妃薨逝后他便时病时好,而他现在又势微,百官只忙着到忠孝王与忠勇子爵府庆贺,庄王府门庭冷落,倒也没有人在意他这病何时方能痊愈。

卫昭与庄王目光一触即分,二人都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一人仍如昔日般冷傲,前往延晖殿,一人则满面春风与百官交谈,前往弘泰殿。

皇帝刚着上明黄衮服,见卫昭进来,微笑道:“朕已命姜远将宫中防务交回给你,你也玩够了,今日起,重新管回光明司吧。”

卫昭过来替他将朝冠的束带系好,笑道:“正想管管这些猴崽子,姜远只顾着他的禁卫军,可有些疏忽光明司了。”

皇帝呵呵笑着出了延晖殿,往弘泰殿而去。

这是皇帝醒来后第一次上朝,纵是事先已阅过各部这几个月的折子,仍觉事务繁杂,一时有些疲倦,打了个呵欠,靠在了龙椅扶手上。

众臣看得清楚,俱皆安静。董学士上前,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要先退朝?”

皇帝望着案头一摞的折子,苦笑道:“朕这一病,耽误了几个月的政事,眼下大战初定,百废待兴,怎能懈怠?”

百官一阵称颂后,董学士道:“可皇上龙体要紧,得有人为主分忧,臣斗胆有个提议。”

“董卿但说无妨。”

“以前各部各司的折子都是先递给二位丞相,由他们初阅后再报给皇上定夺。可自忠孝王领兵出征,皇上龙体染恙,太子监国,陶相一人难以览阅全部奏折,臣等便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倒很有效。”

“哦?!”皇帝来了兴致。

裴琰和裴子放心呼不妙,自是知道皇帝在和董方一唱一和,可二人此时也无法插话,只在心中暗自盘算。

董方躬腰续道:“这几个月,各部各州府的折子都是先送入内阁,由二位王爷、陶相、裴侯爷、内阁各大学士和臣等览阅后,再提交太子定夺。臣等各有分工,人手一多,折子回复起来便颇顺畅,太子也觉轻松。”

皇帝赞道:“嗯,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见銮台下的裴琰似欲张口,皇帝的话拦在了前面:“眼下裴卿得封王爷,也不便再担任左相一职,朕也早想对丞相之职进行改革。这样吧,将原先的由二位丞相总揽各部及各州府政务,改为由内阁负责,内阁人多,分配起来,各人也不觉得累,有这么多人为朕分忧,朕也能轻松些。”

太子带头伏在地上,道:“父皇英明!”

一众内阁大学士自是欣喜万分,内阁以往只为皇帝决策提供意见,却不能如丞相般处理政务,皇帝此言一出,便是将原先丞相的职权分给了各位大学士。他们趁裴琰和陶行德尚未说话,跪地大呼:“皇上英明,臣等必鞠躬尽瘁,为圣上分忧,死而后已!”

百官心知肚明,便皆跪下颂圣,裴琰与陶行德无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自此,华朝丞相制正式废除,由内阁正式接管朝政。2k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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