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良接到停职的消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打击太大了,他为之奋斗了半生、拼尽了全力,眼看到年底,或是明年等季书记一调走,他就能再升一步,在花城说一不二,只手遮天,现在毁了,全毁了……

季书记的秘书看他僵坐在办公桌后,半天不动,怕他没听明白,又把事情的经过,季书记处理的结果说了一遍,末了尽责的提醒道:“苏同志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两个孩子吓得不轻,我给您安排车,送您过去……”

“让她去死——”林成良一句话吼完,抬头瞅见门口几人不敢置信地望来的目光,大脑一懵,双唇抖了抖,“不是,我不是说她,不是说苏梅,我是说……是说……是说我家保姆,对我家保姆……”

季书记的秘书脸色铁青,方才在书记办公室,听武装部部长方东升跟那门卫说,苏同志第一次上门被保姆赶了出来。

这次来前专门给林副书记两口子打了电话,结果没一个到车站接不说,提着大包小包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保姆不但再次口出恶言,赶人,还撕了苏同志跟林建业的结婚证。

他还当是两口子工作忙,忘了接人,保姆自作主张,方东升因为刘英同志而对林副书记心气不顺,说话间难免有些偏驳。现在看来方才在办公室,几位说的没错,在单位兢兢业业的林副书记和他夫人对前面的儿媳、孙子,不但轻忽,还抱了极大的恶意。

秘书一脸怒气地回来,张秘书的叔父、宋国宏老爷子、方东升还都没走,刚催着医生给医院那边打电话问问药物、心疾方面的专家人员需不需要他们帮忙申调,结果那边回复说,苏梅已经醒了。

几人正高兴呢,秘书脸色难看地推门进来了。

方东升心情不错,笑着打趣道:“李秘书这脸色不对呀,怎么了?林成良那老家伙给你气受了,说说,我帮你揍他。”

“你呀!”宋国宏指着他,笑骂道,“还是跟个猴儿似的,火气这么大。”

几人大笑,都想到了方东升在遇到刘英前,在部队那桀骜不驯的模样。

“怎么了?”笑过,季书记问一旁绷着脸的李秘书。

“我跟林副书记传达了你的命令,说了事情的经过,见他还坐在椅子上不动,就好心地说给他派辆车,苏同志昏迷不醒,两个孩子吓坏了,让他过去看看,结果,”李秘书磨了磨牙,“他来了一句‘让她去死’!”

办公室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突然,方东升跳起来,拔着枪就往外冲。

“快拦住他!”宋国宏叫道。

门卫和张秘书的叔父反应最快,一个站在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走开,老子今个儿要不毙了那姓林的,就不姓方。”

“啪!”季书记一拍桌子,喝道,“方东升,你给我坐回去!”

方东升牛脾气上来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当年也就刘英能制得住他。

“你今个说话不好使!”方东升挣扎着叫道,“他娘的,他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几年老子为着刘姐的两个孩子,忍他让他,给他脸了是吧!”

“你把他毙了,”季书记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刘英那两个孙子怎么办?谁照顾?”

“有苏同志呢。”方东升硬着脖子叫道。

季书记沉声道:“苏同志就不嫁人了?”

方东升一愣,突然就想到林红军那改嫁的媳妇,心气短了一瞬,又扯着脖子叫道:“我养!”

季书记止不住冷笑:“你杀了人家爷爷,两个小子不恨你就不错了,还让你养哦,也不对,你杀了林成良,自己都活不成了,两个小子恨不恨你,反正你都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方东升:“……”

这话好有理啊,可咋就那么不中听呢?

“放开他,”季书记对拦着他的两人挥了挥手,“让他去!”

方东升一下颓了,枪往腰间一别,转身往椅子一坐,丧丧道:“他都想让苏同志死了,一次不成,二次、三次,咱们就不管?”

宋国宏跟季书记对视一眼。

季书记先开了口:“苏同志为人如何?”

他们不是不愿意收养两个孩子,可要是有可能,大家还是希望孩子能够跟着母亲生活。

亲母子,总不会亏待了。当然,他们收养了,也不可能亏待了两个孩子,可是他们工作忙,孩子到家,势必要交到妻子手中,家中老妻年龄都不小了,还有孙子要带,很难再有那个精力一下子在照顾两个孩子。

分开吧,哥俩儿长大后,又该不亲了。

宋国宏早年在陕北发展革命队伍时,有一次伤得很重,被刘英给送到了苏家养伤,见过才三四岁的苏梅,“天真可爱,乐观大方,是个很有韧性的小姑娘。”

“要不,”方东升道,“咱们给她找一个愿意接受两个小家伙的人家嫁了?”

“不嫁远,”想了想,方东升又补充道,“就嫁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你们想想,身边有没有什么优秀的小青年,列出来,我去排查一遍,给她挑个好了。”

这倒也行!

几人默默在脑中将身边二、三十岁的青年过滤了一遍,末婚的划掉,为人太过精明的划掉,年龄小了或是太大了划掉,家庭条件不好的、有那利势眼的划掉……

片刻,大家齐齐摇了摇头。

“哎,”方东升拿胳膊肘抵了抵宋国宏,“你大儿子不是跟建业一个部队吗?他们那么大一个部队,就没有三十来岁,还没结婚的?”

“你说的这样条件的人,部队多了,”宋国宏淡淡瞟了他一眼,“问题是,结婚后,哪个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方才医生说的你也听了,这连续两次的刺激加重了小苏的心疾复发,从此不能受气、受累,更不能再要孩子。”

方东升:“那就挑个老实人本分,同样不能生的。”

宋国宏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人,是好,可要是扶不起来怎么办?过几年部队一裁军,说不定就回老家了,到时两个孩子咋办?让他们跟着回去,几年不见一回,你舍得?”

“那有没有带着一两个孩子,能力出众的鳏夫?”方东升道,“这样大家都有孩子了,也就不用再生了。”

“这个……”宋国宏摸着胡子想了想,突然手下一顿,叫道,“赵儒生家的小子,刚离婚。”

“赵儒生?”季书记一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宋国宏:“当年在湘南跟咱们军合并,攻战72高地,带头的那小子。”

“哦,是他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季书记激动的合了合掌,“他还好吧?”

“好着呢,听他家小儿子说,身子老健康了,”宋国宏笑道,“前几年升调去了京市。”

“不错,”季书记笑道,“有空去京市,去他家窜窜门。哎,对了,你说他家小儿子刚离婚?”

“嗯,”宋国宏点点头,“这小子叫赵恪……”

宋国宏话没说完,季书记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是013任务的带队队长?”

林建业为之牺牲完成的任务,代号就是013。

宋国宏:“是!”

“这恐怕不成,”季书记往椅子一坐,摇了摇头,“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的意思,”方东升挑眉,“咱们苏同志还配不上人家?”

季书记看方东升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笑道:“我就说两点吧,他是苏国留学归来的高才生,被上面军部列为重点培养的中尖成员之一。”太多的就不便透露了。

“红军也是苏国学留归来的高才生。”方东升撇了下嘴,当谁没见过留学生似的。

季书记失笑:“他就是在苏国,跟红军齐名的陆军学院的小诸葛。”

“啊!”方东升惊得张了张嘴。

他性子豪爽,林红军也是个爽朗大气的,两人虽然差着年龄辈份,却很是投缘,遂对发生在林红军身边的人、事,知之甚详,对这个小诸葛更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没少听林红军惋惜地说:要是能再晚回来一个月,他就可以参加空军学院跟陆军学院的对战赛,会一会小诸葛了。

真要是红军欣赏的那个小诸葛,这人品、能力上就没得说。

这么优秀的人才不趁机抓住,那就是傻!

方东升想着眯了眯眼,痞笑着跟几人宣布道:“这个媒,我还就做定了!”

“你别乱来,那小子不是你能招惹的,”宋国宏瞪了他一眼,回头对季书记道,“林成良,我看就把他调到西北基层吧,那边正在建设铁路,他正好有这方面的经验。”

若是先前,季书记为了两个孩子可能还要犹豫一下,现在……听了他对两个孩子的到来毫不在意,又要苏梅去死,哪还敢将两个孩子交给他抚养,遂还是哪远滚哪去吧:“行,我现在就跟西北那边打电话。等陈美如这边查清了,立马将他调过去。”

方东升耳朵一支棱,他可没忘记,过来这么久了,刘姐那些朋友、部下,除了他和宋老,再没来人。也是,人走茶凉,在加上姓林的那龟孙惯会做人,这几年爬得又高,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谁也不愿得罪他,更甚着为了林成良上位后许诺给他们的利益,今晚说不定还会有人去季书记家,打着刘姐和孩子的名义为他求情呢。

所以这事,必须尽快盖章定论,不能往后拖,哪怕一天都不行,这些人联合起来,依老卖老的借着两个孩子的名号哭述一番,把事情往陈美如身上一推,再让林成良跟陈美如把婚一离,写个什么保证,将两个孩子攥在手中,季书记不一定顶得住,苏梅到时嫁不嫁都是两难。

心中思忖着,方东升站起来自动请缨道:“陈美如交给我吧,我保证连夜把她的底细抖得干干净净。”

季书记眼角微微一缩:“这事你不能插手。”

方东升能想到的,季书记跟宋国宏这两个老狐狸又如何想不到。

就是因为如此,方东升作为曾经刘英部下,才不能插手陈美如的审训,不然结果出来,林成良等人只怕要反咬一口,说他打击报复。

眼见方东升要跳脚,宋国宏轻咳一声,掩住眼里的笑意:“放心吧,我已经给警局那边打过电话了。你有这空闲,还不如赶紧回去,把红军交给你的帐本送去警局,就说你怀疑你刘姐留给红军兄弟的遗产,被林成良拿去行贿了。”

“什么!那龟孙动了刘姐的嫁妆!娘的,我嘣了他。”

见方东升跳着脚又往外冲,宋国宏遮了遮眼。

季书记悄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给了宋老一个字:“狠!”

这位真是一个狠人啊,这顶帽子扣下来,那帮人还不得避得远远的,要知道,刘英留下的东西,这些年,林成良借着他夫人的手,可没少往这帮人家里送。

只是林成良为人谨慎,他一直没抓住证据。

……

陈美如真的要崩溃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当着那么多同事领导的面,她被警察扣了双手,以谋害烈士家属的罪名,坐在卡车上,游街似的被带到了警局。

明天,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陈美如越想越气,遂怒气勃发道:“我是书记夫人,你们无凭无据就将我铐到警局,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名誉的损害。我要告你们,我要你们当着全市人民的面给我赔礼道歉,我要老林从上到下,一个个摘了你们头上这顶公正公平的帽子。因为,你们不配!”

张警官坐在她对面,打开资料,“苏同志有心疾,你知道吧?”

这个陈美如还真说不了反话,林建业跟苏梅订婚时,苏家不但拍了电报跟他们说明了情况,还让媒人请他们家老林写了一个保证,婚后不能因为心疾而嫌弃、轻视苏梅,她当时也是跟着按了手印的。

“知道。”陈美如到这会儿,才有那么一点害怕,“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我连跟她接触都没接触过,如何害她?”

张警官定定看了她片刻,冲身后的警员一招手:“带陈莹过来。”

有宋国宏打招呼,再加上被谋害的是军烈家属,人现在还躺在抢救室,这个案子整个就轰动了,局长亲自下了命令,全员配合彻查。

办案效率可谓雷厉风行,在陈美如叫嚣期间,先一步被带回来的陈莹、保姆把该交待的已经交待了。

陈美如一见陈莹就拼命给她使眼色,见陈莹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不看她,又悄悄伸手比了个数字。

张警官没理她,只老神在在地对陈莹道:“把方才的口供再说一遍。”

“半、半月前,表姐陈美如找到我,说、说林建业牺牲了,苏梅和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让我回军区一趟,把消息跟苏梅说一下,让苏梅收了艳色的衣服,赶紧给两个孩子准备一身孝服……还说、还说,林建业一身皮肉被人割得不成样子,头也没找到,苏梅会剪纸,让她给林建业剪身衣服,剪个头……补,补上。”

张警官双眼微微眯起,刺向陈美如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带下一个。”张警官沉声道。

保姆是陈美如从她老家找来的,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一进来都不用张警官开口,就把方才的口供又重复了一遍:“……美如说,上面发了那什么户口登记条例,可却总有人无视规定,到城里乱窜,有些为了怕被撵回去,还会溜进家属院乱认亲戚……”

张警官打开文件夹,戴上手套,拿出一张方才张秘书的叔叔托人送来的电报,推到陈美如面前:“苏同志随军过来前,她家人怕她初次出门,带着孩子在外迷了路,特意给林副书记拍了份电报,别说你和林副书记都没看,这上面有你们的指纹。”

陈美如身子抖了抖:“我们工作忙,忘了。”

张警官看着他,半晌,嗤笑一声:“苏同志带孩子过来那天是星期天,我查了查,当天你跟林副书记还有小儿子,一家三口去了起士林西餐厅,去了电影院,去了海边,找渔民给你们做了顿新鲜的海鲜锅。确实挺忙的!”

陈美如面皮紧了紧。

“这次来前,苏同志给你和林副书记各打了一个电话,提前打了声招呼。”见陈美如急着要反驳,张警官讥讽道,“电话是有记录的。”

“有目的,有计划的两次谋杀,虽然未遂,林夫人,你也难逃法律的制裁,别指望林副书记,他救不了你。所以老实交待吧,你为什么要杀苏梅,谁派你来的,背后可有人指使?”

陈美如头皮一麻,这是想把老林一块拉下来呀!

不行,老林不能倒下,他倒下了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不死也得脱成皮,还有儿子怎么办?

“我有病,我真的有病,”陈美如陡然喝道,“我嫉妒,我嫉妒刘英,人人都说她是大英雄,是个好母亲,好妻子,一提我就是刘英丈夫后娶的那个,那个,哪个呀,难道我就不配有名字吗?凭什么?”

“我不想看到刘英的东西,我也不想听到刘英的名字,可是只要苏梅和两个小崽子一来,我不想听也得听,我不想看也得看……”

“你说你不想看到刘英同志的东西,”张警官笑了,随之指了指她腕上的手镯,“那这是什么?”

“啪!”张警官一拍桌子,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四目相对,他的眸子厉如刀剑,直刺人心,“说呀,你戴的是什么?”

陈美如“咯噔”一声,知道自己有病的言论破了,私心暴露在了公平公正的帽沿下:“镯、镯子。”

“谁的镯子?你怕是不记得它原来的主人了,那我来告诉你,”张警官扯着镯子一点它的内侧,“它姓刘,刘英的刘。”

“不是不想看到刘英同志的东西吗?镯子这么私密的东西,你却堂而皇之地戴在了手腕上,你就不心虚?也是,你脸皮这么厚,心思这么毒,哪知道‘心虚’二字怎么写啊!”

“张警官,”小警察敲门进来禀报道,“武装部部长带了林红军烈士生前留下的帐本,说他怀疑,刘英同志留给林红军兄弟的遗物,被林副书记和陈美如夫妇拿去行贿了,他要求彻查。”

陈美如身上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去了,她扒在桌上,喃喃道:“我的,都是我的……”

张警官回头瞟了她一眼,默默为林成良竖了下大拇指,这媳妇娶的真有眼光!这会儿了,不赶紧把事情往自个身上揽,两口了先剥出来一个,倒是还念念不忘地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怕罪名不够大啊?

……

翌日一早,警察局局长带着张警官到了市委。

季书记让人请来了宋国宏、方东升,三人看着递上来的口供和刘英减水大半的资产,默了默。

是他们监管不力。

“依照法律两口子该怎样判,”季书记道,“就怎么判。”

张警官在局长的示意下,说道:“陈美如谋夺他人财物、帮夫行贿、杀害军烈家属未遂,没收财物,判终身□□。林成良个人行贿财物高达六百,魏成铭等九人接受贿赂,其价值均在两百以上,这十人将在两日后,押往西北劳改农场。保姆蔑视军烈家属,撕毁苏同志的结婚证,害得她差点死去,判五年有期徒刑,医药费七十五。另有泛案人员……”

张警官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

宋国宏放下陈莹的口供,问道:“是部队那边吧?”

张警官点了点头。

“我昨天跟江司令就此事勾通过了,周师长他留着还有用,案件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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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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