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大商场早一两个礼拜就准备好了圣诞元旦大战,宽阔的街道里满是霓虹和音乐,欢声笑语的人们走过,有穿着时尚的小情侣,有西装领带匆匆下班的都市白领,然后应景的雪飘落下来。
高高低低的“铃儿响叮当”和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味蔓延开,冷极了,也热闹极了。

梁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跟一位老师闲聊起来的时候,那位老师说:“好多吃饱穿暖的人都喜欢冬天,可是我倒是宁可盼着过夏天——你想啊,夏天的时候,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随便找个桥洞拣点吃的,就凑合过了,可一到冬天,那日子就不好过喽。”
梁肃一路狂奔,没来得及系上扣子的大衣下摆飞起来,像是宽大的翅膀一样,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张秦告诉他的地方,语速飞快地说:“师傅,江湖救急,麻烦您快点开。”
出租车司机就笑了,慢悠悠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啊小伙子,你跟小姑娘打个电话不就得了,看这雪下的,开快了多危险啊。”

梁肃没说话,皱着眉偏头望向窗外,一层白气笼罩在车窗上,挡住了他的视线,只有那些特别刺眼的星星点点的光,偶尔透过来,剩下一层晕开的颜色。
他有些茫然地想着,哪来的小姑娘啊……

不过梁肃的茫然在他下车的一刻,就扫清了,他匆匆忙忙地付了车钱,推开车门跑出去,就看见张秦手里攥着一个老式的手机、一边哆嗦一边蹲在路边的模样。张秦的脸颊被西北风吹得通红,嘴唇干裂。
他面前是一个破烂的摊子,被砸烂了,粗制滥造的小玩偶撒了一地,有一只眼睛缝歪了的小熊布偶滚到梁肃脚底下,他顿了顿,弯下腰捡起来,那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小东西,就带着一身的泥点子无辜地看着他。
行人们匆匆来去,没有人往这边多看一眼,梁肃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把那只小熊抱进了怀里,他想张姨的生意一定不好,地方这么偏僻,卖的东西又这么丑,可还是被城管逮到了。
年关将近,各个部门都开始最后的扫荡,有时候人穷了,好像老天爷都要拿坏运气来欺负人。
他扶起一边倒着的“三元一个”的牌子,把手套脱下来,塞进张秦怀里,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吸溜了一下鼻子,故作镇定地说:“没事,肯定有办法,你别着急。”

张秦一看见他就哭了,他还只是个在念高中的少年,他想如果他有爸爸,这个时候是不是就可以打电话给爸爸,交给大人来想办法?
以前就算没有爸爸,也还是有哥哥的,可是现在哥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那他还能指望谁呢?

梁肃又有什么办法呢?可旁边跟着一个拖着鼻涕,眼泪汪汪六神无主的张秦,他就算没办法,也得变得有办法,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张秦揪着回了家。张家还住在过去那种小土房子里,老远一看,摇摇欲坠的样子活像是个危房。
推门进去,屋里冷得像冰窟,没有供暖,只有一个黑不溜秋的炉子和一边堆着的劣质煤。
梁肃卷起袖子,叫张秦在一边坐着,自己笨拙地把煤放进炉子,他也没做过这种事,折腾了半天,才总算把炉子生着,生生弄出了一身大汗,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拿起一边的玻璃杯,却发现杯子里的半杯水已经结上了小冰碴,心里忽然酸涩极了。

张秦两眼无神地坐在床沿上,托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梁肃叹了口气,拎着自己的电话就出去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刚开奶茶店,去跑证的时候联系的一群人。他缩脖端肩地在那逼仄的小院子里来回溜达,呵着寒气,把能想起来的人的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去,做小伏低地说尽了好话,求爷爷告奶奶一圈。
这个年代,谁小时候不是娇生惯养着的呢?可又有谁能不长大呢?
当初那个张口闭口“孙子爷爷”,操起一块板砖敢和一群群小流氓干架从来不含糊的少年,就这么变成了一个茫茫大雪的背景下,面容苍白、弓着肩膀、嘴里不停地说着“麻烦您……太谢谢了……是是,我知道……”的一个剪影。
被世道强按着,低下了头。

整整半宿,到了都市里的华灯都快要暗下去的时候,梁肃才东拼西凑凑齐了罚款。又找人说好话,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和张秦一起把张姨给接了出来,女人花白的头发凌乱,两只眼睛哭得肿起来,眼神里有种特别茫然而绝望的木然。
梁肃咬咬牙,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那里面基本上是梁老板现在有的全部积蓄了,包括下半年的生活费。他顺手从张秦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了密码,偷偷塞进了张秦手里,张姨是不会要的。
张秦拿着那张银行卡,简直被吓着了,痴痴呆呆地说:“梁……梁哥……”

梁肃“嘘”了一声,翻了他一眼,小声说:“闭嘴,别让你妈知道,你拿着,我知道你哥的住院费又该交了……还有给家里买个电暖气,这地方是能住人的么?”
张秦默默地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带着哭腔说:“梁哥,这辈子打死我也忘不了你的好处,以后刀山火海只要你说一声,我……”
梁肃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把:“你当我走私贩毒啊?还刀山火海……”他想了想,也不客气,拽过张秦的衣服,把手里那只歪眼睛小熊身上的泥点子给擦干净了,举起来冲着他挥一挥,“这个给我了。”
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柳蓉打着哈欠,叼着从楼下买的包子一路狂奔地去赶公交车的时候,就看见站牌低下站着个人,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含糊不清地说:“梁老板,你一大早站这干什么?行为艺术?”
梁肃踩在雪地上,活动了一下已经要冻麻了的脚,把抱在一起的胳膊伸展开,对她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摸出那只歪眼睛傻乎乎的小熊,递给她:“拿着,礼物。”
柳蓉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这个……是做了一年白工的年终奖吗?”

她皱着眉,歪过头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小布熊歪歪扭扭的眼睛和鼻子,心想这手艺实在是太差劲了,不会是他自己缝的吧?
梁肃忽然后悔了,他觉着自己简直是脑残了,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么丑兮兮粗制滥造的东西?忽然局促起来,伸手就要把小熊要回去:“算了,你还是给我吧,等我过两天再补给你一份……”

柳蓉往后蹦了一大步,守财奴似的把小熊抱紧了警惕地看着他,大有吃了就别指望我吐出来的意思:“那不行,好不容易见着点实物,想要回去,没门!”
公交车呼啸而来,柳蓉小兔子似的蹦蹦哒哒地跳上了车,站在门口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就钻了进去。
梁肃看着公交车开走,这才自顾自地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悄悄地笑了起来,他把双手插/进兜里,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心口一点处奇异地暖和了起来,想着,这个圣诞节,也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圣诞节糖果事件过去以后,柳蓉战战兢兢地观察了顾清阳好几天,直到元旦放假,她也没看出这位神奇的班长大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于是慢慢地也淡定下来,全当那天是顾清阳抽风了。
常露韵一直请假请到元旦放假,可苦了柳蓉,快期末考试了,老师们当然不肯放过他们,卷子作业雪片似的往下发,柳蓉七手八脚地把两份卷子整理出来,还又检查了一遍,生怕自己有放错了的,这才用两个夹好,收拾东西。
等她蜗牛一样慢悠悠地整理好的时候,教室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柳蓉就听见旁边的外语帝王碧瑶忽然目光盯着门口,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贱人!”

柳蓉一抬头,看见教室门口的沈白兮正拉着一个别的班的男生谈笑风生,柳蓉正觉得那男生有点眼熟,就错愕地目睹了王碧瑶十指尖尖的手生生拗断了一根塑料圆珠笔,然后猛地抓起自己的包,看也不看门口的两个人,冲出去了。
柳蓉心有戚戚然地看着地上那两半的笔,发现平时连饮料瓶盖都要让别人给拧开的王碧瑶小姐,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赵彬彬正好做值日,就拿来一条扫把圆珠笔的尸体给扫开了,一边小声科普:“那是王碧瑶男朋友。”

说完,赵彬彬耸耸肩,好像对他们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表示遗憾似的,然后眉毛又轻轻地扬起来,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故意叹了口气:“纠结啊。”

柳蓉觉得自己完全不在状态,她不知道的是,在元旦放假回来,班里三大美女之间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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