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缪斯正在对佩雷斯一家展开调査。

她立即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个酒吧是佩雷斯夫妇开的,就是乔治·佩雷斯和科普碰面的那个酒吧。缪斯觉得这很有趣。他们曾是个贫穷的移民家庭,现在却有净值超过四百万美元的家产。当然,如果二十年前就有将近一百万,即使你只进行了合理的投资,也可能变成这个数字。

她正在想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时,电话响了。她伸手拿起话筒,夹在肩膀的耳朵之间。

“我是缪斯。”

“嘿,怪兽,是安德鲁。”

安德鲁·贝雷特就是缪斯在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实验室的那个熟人。按计划,他今天上午要去那个营地旧址,用他的新型探地雷达机器开始探测尸体。

“怪兽?”

“我只和机器一起工作,”他说,“不善于和人打交道。”

“明白了。遇到问题了?”

“呃,其实也没有。”

他声音中有种好笑的嗡嗡声。

“你们到现场了吗?”她问。

“开玩笑吧?当然到了。你刚说可以来,我就上路了。我们昨晚出发,住在什么六号汽车旅馆。天刚亮,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因此?”

“因此,我们现在就在树林里,已经开始探测。XRJ——机器的名字——开始时显得有學滑稽,但我们已经让它很快加速了。啊,我带了几个学生过来。没问题吧?”

“我没意见。”

“我也认为你不会介意的。你不认识他们。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会介意?他们都是好孩子。你知道的,能到实地工作,他们都很兴奋。你一定还记得这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实战。他们一晚上都在Google那个案子,阅读有关营地的资料。”

“安德鲁?”

“哦,对不起。我刚才说过了,我善于和机器打交道,却不懂怎样和人打交道。当然,我不用教机器,对吗?我的意思是说,学生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但仍然像机器。”他清清喉咙,“因此,不管怎么说,你还记得我是怎样描述这台新的雷达探地机的吗?XRJ是个奇迹。”

“记得。”

“嗯,我说得没错。”

缪斯换了只手拿话筒:“你是说……?”

“我说你应该马上到这里来。法医已经上路了,但你可能该亲自来看看。”

约克鹜探的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我是约克。”

“嘿,是实验室的马克斯。”

马克斯·雷诺兹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实验室联络员。这是实验室的一个新职位。实验室联络员。每次出现谋杀案,都有个新的联络员。约克喜欢这个孩子。他聪明,知道怎样报告信息。实验室有些家伙电视剧看得太多,报告信息时都喜欢上演单调乏味的独角戏。

“马克斯,什么事?”

“那些地毯纤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就是马诺洛·圣地亚哥尸体上发现的那些纤维。”

“好。”

联络员通常只会把化验结果报告寄过来。

“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有。”

“什么?”

“那些纤维很旧。”

“我好像没听懂。”

“这种化验的结果往往都很准确。汽车制造商都使用同样地毯商的产品。因此,你可能会查出一辆通用车或一堵使用了五年的车窗玻璃的出厂日期。有时,你可能更幸运。某种颜色只在一种车型上使用过,并且只使用过一年。诸如此类的事。因此,化验报告——嗯,这你知道一会这样写:‘福特车,内堂灰色,1999到2004年间出。’差不多就这样。”

“对。”

“这些地毯纤维很旧。”

“也许不是汽车上的。也许用旧地毯裹过他。”

“我们刚开始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做了进一步的检査。是汽车上的。但那辆车可能有三十多年历史了。”

“哇呜。”

“这种特殊的地毯曾在1968到1974年间被使用过。”

“还有别的什么吗?”

“制造商,”雷诺兹说,“是德国的。”

“梅赛德斯——奔驰?”

“没那么高档。”他说,“我猾,制造商可能是大众汽车。”

露西决定再去父亲那里碰碰运气。

她到达的时候,艾拉正在画画。护士丽贝卡陪着他。露西进房间的时候,护士看了她一眼。父亲正背对着她。

“艾拉?”

他回过头来时,露西差点后退一步。他看上去糟糕透了。脸上完全没有血色,胡子刮了,但刮得很不干净,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一丛丛短须。他的头发一直就很乱,但不知怎么回事,倒是适合他。今天不同。他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在流浪汉中生活了许多年似的。

“你感觉怎样?”露西问。

丽贝卡护士瞪了她一眼,好像在说“我警告过你的”。

“不太好。”他说。

“你在画什么?”

露西向画布走去。看到画布上画的是什么时,她停下脚步。

是树林。

她大吃一惊。当然,是他们的树林。那个旧营地。她非常清楚艾拉画的是什么地方。他把每个细节都画出来了。真让人吃惊。她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照片了。而且,谁也不会从这个角度拍照。艾拉记住了一切。这一切已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画面是夜景。月光照在树顶。

露西看着父亲,父亲看着她。

“我们想单独待会儿。”露西对护士说。

“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

丽贝卡护士认为谈话会让艾拉的状况更糟。其实正相反。有什么东西被封锁在那里,封锁在艾拉脑海中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们必须正视它。

艾拉说:“丽贝卡?”

“什么事,艾拉?”

“出去。”

就像这样。他的声音不冷漠,但也不动听。丽贝卡慢条斯理地抚平裙子,唉声叹气地站起来。

“如果你需要我,”她说,“就按呼叫器。好吗,艾拉?”

艾拉没说什么。丽贝卡离开了。她没把门关上。

今天没放音乐。这也让露西吃惊。

“你想让我放点音乐吗?或者放亨德里克斯的歌?”

艾拉摇摇头:“现在别放。”

他闭上眼睛。露西在他旁边坐下,拉起他的手。

“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胜过一切。永远爱你。”

露西等着。他一直闭着眼睛。

“你在回忆那个夏天。”她说。

他仍然没睁眼睛。

“马诺洛·圣地亚哥来看你时”

他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艾拉?”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他来看过我。”

“探视本上有记录。”

“但……”他终于睁开眼睛,“不止这些,是吗?”

“你什么意思?”

“他去找你了吗?”

“没有。”

这好像让他很不解。露西决定尝试另一种方法。

“你还记得保罗·科普兰吗?”她问。

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好像这句话伤害到他了:“当然。”

“我见到他了。”她说。

艾拉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什么?”

“他来看过我。”

他惊得张大了嘴。

“艾拉,有事情正在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把一切带回到我们身边。我得弄清楚是怎么回車。”

“不,你不行。”

“我行。帮帮我,好吗?”

“为什么……”他的声音截抖起来,“保罗·科普兰为什么去看你?”

“因为他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歪起脑袋,“你告诉马诺洛·圣地亚哥什么了?”

“没什么!”他叫道,“什么也没有!”

“艾拉,没事的。但你听我说,我需要知道一”

“不,你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你对他说了什么,艾拉?”

“保罗·科普兰。”

“什么?”

“保罗·科普兰。”

“我听到了,艾拉。他怎么啦?”

他的眼睛看上去几乎清亮起来:“我想见他。”

“好。”

“马上。我想马上见到他。”

他突然变得更激动起来。露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一些。

“我给他打电话,好吗?我能带他——”

“不!”

他转身盯着他的画。眼泪渐渐盈满他的眼眶。他把手伸向那些树林,好像可以消失在里面似的。

“艾拉,怎么啦?”

“—个人,”他说,“我想单独见保罗·科普兰。”

“你不想让我和他一起来?”

他摇摇头,仍然盯着那些树林。

“露西,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事情。我想,但不能。保罗·科普兰。让他到这里来。单独来。我会告诉他他想听到的事情。然后,也许那些鬼魂就会重新沉睡了。”

我回到办公室时,又吃了一惊。

“格伦达·佩雷斯来了,”乔斯琳·迪雷尔斯说。

“谁?”

“她是个律师。但她说你更清楚她是吉尔·佩雷斯的姐姐。”

那个名字已经被我忘掉了。我直奔等候区,立即发现了她。格伦达·佩雷斯看上去和她在壁炉架上那些照片中的样子一样。

“佩雷斯女士?”

她站起来,马马虎虎和我握了一下手:“我想,你应该有时间见我。”

“我有。”

格伦达·佩雷斯没等我带路。她径直走进我办公室。我跟进去,关上门。我本想按下对讲开关,说:“禁止打扰。”但又觉得乔斯琳能从我们刚才的身体语言中明白这一点。

我示意她坐下。她没坐。我走到我办公桌后面,坐下。格伦达·佩雷斯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我。

“告诉我,科普兰先生,你喜欢威胁老人吗?”

“不,开始时没想那么做。但后来,一旦掌握其用法之后,啊,对,还蛮有趣的。”

她的手从腰上拿下来了。

“你认为这很有趣?”

“佩雷斯女士,你怎么不坐下?”

“你威胁过我的父母吗?”

“没有。啊,等等,威胁过你父亲。我的确说过,如果他不说实话,我会把他的壯界榄个天翻地覆,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孩子。如果你把这叫威胁,那对,我是威胁过他。”

我还冲她笑了笑。她一定估计我会否认,向她道歉并作解释。但我没满足她的任何期望,没往她火上浇油。她张开嘴巴,又合上,坐下了。

“嗯,”我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你弟弟二十年前从那些树林中走出来了。我需要知道发生的事情。”

格伦达·佩雷斯身穿灰色职业装,长袜是那种纯白色。她交叉双腿,想装出放松的样子,但没达到效果。我等着。

“这不是真的。我弟弟和你妹妹一起被杀害了。”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开门见山呢。”

她坐直身子,轻轻敲着嘴唇。

“你真的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我们现在说的可是我妹妹被谋杀的事。你,佩雷斯女士,应该理解这一点。”

“我把这当成肯定回答。”

“非常大,非常让人恶心的肯定回答。”

她又敲了几下嘴唇。我又等了一会儿。

“我给你作个假设,如何?”

我摊开双手:“完全赞成。”

“假设,”格伦达·佩雷斯开始说起来,“这个死人,这个马诺洛·圣地亚哥,的确是我弟弟。再说一遍,这只是假设。”

“好的。然后呢?”

“这对我的家人会意味着什么?”

“你们没对我说实话。”

“不仅仅是对你。”

我仰起身子:“还有谁?”

“每个人。”她又开始敲起嘴唇来,“你也知道,我们几家人都参与了那个诉讼。我们贏了数百万美元。那将是欺诈案,对吗?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

我没说话。

“我们用那些钱做生意,投资,支付我的教育费,给我弟弟治病。如果我们没有赢得那些钱,托马斯已经死了

,或者在收容院里。你明白吗?”

“明白。”

“假设吉尔一直活着,而且我们知道,那么,整个案子就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我们将被罚款,也许还会被起诉。更准确地说,执法机构调査了那起死人谋杀案。他们相信四个年轻人都死了,这个案子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但如果吉尔没死,我们还可能被指控故意妨碍执法机构的调查工作。你想到过这些吗?”

我们看着对方。现在,她在等着我的回答。

“你的假设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

“四个人进了树林,一个活着出来了,并一直隐瞒活着的事实。根据你的假设,人们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其他三个人是他杀的。”

她敲着嘴唇:“我可以看出你会怎样想。”

“但是?”

“他没杀他们。”

“我会相信你的话?”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

“如果是我弟弟杀了他们,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对吗?他现在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让他活过来,审判他。”

“你说得有道理。”

“谢谢。”

“我妹妹是你弟弟杀的吗?”

“不,他没杀你妹妹。”

“那是谁杀的?”

格伦达·佩雷斯站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弟弟还活着。”

“你父母知道吗?”

“我来这里不是谈他们的。”

“我需要知道。”

“你妹妹是谁杀的。这我明白。”

“因此?”

“因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这样。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件事永远是假设。你不再向官方说马诺洛·圣地亚哥是我弟弟。你保证不再骚扰我的父母。”

“这我无法保证。”

“那我也不会告诉你有关你妹妹的任何事情。”

沉默。谈话陷入僵局。格伦达·佩雷斯起身准备离开。

“你是律师,”我说,“如果我不放过你,你会被取消律师资格——”

“科普兰先生,威胁到此结束。”

我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妹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就得和我做这个交易。”

“你会接受我的口头承诺?”

“不,我已经写好一份法律文件。”

“你在开玩笑吧。”

格伦达·佩雷斯伸手从外套口袋中掏出那些文件,把它们打开。是―份保密协议。协议中还明确写着,我不得就马诺洛·圣地亚哥就是吉尔·佩雷斯一事发表任何言论或作任何事情,她父母不得受到任何指控。“你不可能强迫我签署这个协议,你知道的。”我说。

她耸耸肩:“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我不会说的,”我说,“除非万不得已。我无意伤害你或你的家人。我不会再告诉约克或任何其他人说我认为马诺洛·圣地亚哥是你弟弟。我保证尽最大努力。但我们都知道,我只能做到这样。”

格伦达·佩雷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她把那些纸折起来,放回口袋里,向门口走去,用手扶着園形门把手,转头看着我。

“仍然是假设?”她说。

“好。”

“如果说我弟弟活着从那片树林中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顿时浑身冰凉,无法动弹,无法说话。我想说点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我盯着格伦达·佩雷斯的眼睛。她也回望着我,并点了点头。我能看出她的眼睛湿润了。她转过头去,转动门把手。

“格伦达,别和我玩游戏。”

“我没有,保罗。我就知道这些。我弟弟那天晚上没死。你妹妹也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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