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川信子在甲府车站下车。留在家中的字条上写了长野,但这趟列车进入长野县的时间很晚,而且也没有既定目的地。不如今晚在甲府下车住一晚,好好思索今后的人生。在甲府下车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一等车厢中有个怪异的男子,令她难得的旅行兴致大减。

本来一等车厢很清静。虽然是在夏天,但时间不前不后,所以见不到年轻的登山者。可能因为人们不愿在酷暑中旅游,所以乘客很少。信子所在的指定席车厢中,周围也没有其他乘客。所以,在经过八王子站之前,她心情悠然自得。

那个男人从新宿车站上车,最初一直坐在车门附近。这节车厢共有十二、三个乘客,椅背上方露出的黑脑袋零零散散。那男人在列车经过立川车站之后,换到了与信子对面的座位。他手中拿着周刊杂志之类,看到信子之后,就不看杂志,而是做出观望两边车窗的样子,用很感兴趣的目光向信子扫来扫去。

信子最初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当列车驶近八王子车站时才意识到。那男人四十五、六岁,斑白头发,绅士模样。视线与信子相遇时,三生有幸似地点点头。咧开厚嘴唇时,粗粗的浓眉猛然下耷,呈现出和蔼的面容。

“列车上这样冷清,反而枯燥无聊了!”绅士向信子搭话。“太挤了也受不了,这样空荡荡的也令人寂寞,人心真是难以满足啊!”圆滑的话语,殷勤的面孔。“夫人到什么地方去啊?”

此时信子尚未决定在甲府下车。车票买到上诹访。无奈之中,她简单地告诉了对方。

“我也到那儿下车。”绅士高兴地说道。“今晚在上诹访好好住一晚。明天坐中央线到名古屋办事儿……是吗?夫人也到上诹访啊!”他看看信子坐席的前后方,当然没有人。绅士是在确认信子有没有旅伴。“从这儿到上诹访要四个小时,这段空闲怎么打发呢?”

信子烦透了。为了整理毕业论文,她在提箱中尽量少装衣物多装书,打算在列车中读一读的,这男人却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看来即使拿出书来读,他也不会收敛的。

“现在去上诹访可正是好时候。夏天,人们都集中到山中去了,所以那里反而清闲。松本的浅间温泉和赤仓都拥挤得不得了,而上诹访却是个盲点。夫人要在上诹访住多久啊?”

“还没定。”

“啊,是吗?嘿,那多好啊!不作计划的随意旅行是最惬意的了。而且是……一个人?”

“是的。”真烦人!这书是读不成了。

“那真太潇洒了。不过,是不是到旅馆投宿时才见面?”

真不知趣!这简直就像是两脚拖泥带水地闯进了别人的心境。那男人先是掏出香烟让信子抽,被拒绝后又从行李架取下旅行包掏出巧克力糖递上。“怎么样?”

“哦,谢谢。”信子只是看了看。“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事儿干。”

“是啊。”信子没有伸手。

那男人千方百计地想接上话头,尽管信子并不应答,他却自作多情地说起个人的私事来了。他说自己是某公司的经营者,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别的公司都苦于业绩不佳,自己的公司却蒸蒸日上。而且经常反思,应该忙里偷闲,旅游休养,整年拼命地工作对身体有害。这是男人对自己实力的炫耀,也是触动女人芳心的手段。

“夫人的先生也是做生意的吗?”

“……”

“噢,我猜得不对……但是,怎么能叫夫人孤身一人出游呢?您先生能放得下心吗?”

“……”

“唉,怎么说呢?如今的女人不同以往了,可以充分享受自由。”

这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却没完没了地搭话。最后,那男人差点儿就坐在信子的身边了。要是一直坐到上诹访,不知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信子还要思索今后的人生,所以在到甲府之前,开始做下车的准备。

那男人惊诧不已。“夫人要在甲府下车吗?”

“是的。”

“甲府也不错嘛!要不我也在这儿下车吧!”他看看开始减速的列车的窗口,又看看信子的侧脸。

家庭妇女离家出走,范围也是有限的,这一点与男人不同。如果是男人,既可以去遥远的北海道,也可以去南方的九州,在外游荡一、两个月也满不在乎。

但是,家庭妇女却障碍重重。信子在留下字条乘上列车的同时,已经无法回避地感到了这一点。本想在长野的陌生山川之间漫游一番,将一切烦恼抛开,清爽的空气就会充满身心,洗清过去的污泥浊水,换来清净的精神世界。

说实在的,她真不想住在旅馆,就找一处灯光暗淡的农家栖身,然后漫无边际地信步空旷的田野。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将自己从东京的生活中彻底抹杀。不,这是将自己的存在彻底地忽略。

然而一到实行,却是困难重重。孤女旅行,伴随着无穷无尽的烦恼,就连乘车都不得安宁。如果没有那个怪男人搭话,信子就直接到上诹访了,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

到达甲府车站,已是上灯时分。这是初次涉足的土地,没有任何了解。她看到车站墙上贴的广告画,得知附近有温泉区。

“是的。十分钟左右。”出站后乘上出租车,司机介绍了去那里的时间。

据说甲府市区曾因战争烧毁,所以看不到古色古香的建筑。环视周围,所有的屋顶后方都矗立着山峰,巨大的富士山沉陷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汤村温泉在稻田中开辟出一方街区,这里几乎全是温泉旅馆。司机向她介绍的是“泷和宾馆”,不过,这是一家日本式旅馆。信子被引进最边上的房间,客厅十分宽敞。在套廊上打开拉窗,广阔原野的对面,山峦叠嶂变成一幅缩影。

“一直朝那边走,就到身延了。去静冈县的列车经过那道峡谷。”服务员将茶水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地来到信子身边,这是一位沉静稳重的中年妇女。

群山的黑影上方,笼罩着昏暗的夜空。今晚有月亮,峰巅的轮廓与天空容易区分。夜幕下的远方盆地,散落着点点人间灯火。

“夫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是的。在甲府下车也是头一次。”

“哦,是吗……这里温泉特别好,您可以充分地享受。”她带信子去了温泉浴池,走到长廊中段向左拐就是。灯光闪烁的中庭堆了白沙,不知名的草花舒展着枝叶,信子在温泉水中舒展着肢体。远处传来三弦声,但那声音并不刺耳,反倒衬托出周围的宁静。温泉水澄澈,能看清池底的脚趾。

此时,丈夫弘治可能又去那女人的住所了。即使看到信子的字条,他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震动,她仿佛看到了丈夫说“哼”时的表情。信子没见过那女人,但能想象到她是弘治在大阪时的情人。信子有时可以从回家的丈夫身边发现此类痕迹,那女人的癖好似乎至今未变。

丈夫把那女人从大阪叫来金屋藏娇,但信子却无心无力去追究调查。夫妇能够长此以往吗?信子突然决定出行,也是急于摆脱现状,认真审视今后的人生。

不知丈夫弘治出于什么目的,设计诱使浅野副教授和自己在银座会面。他在信子外出时看到了浅野托丸善店送来的礼品盒,信子从小保姆口中问出此事。浅野也是一副心乱如麻的样子。看来根本原因就是那个礼品盒,丈夫是不是企图以此为由强求离婚?信子感到周围空气骤然紧张,函授学业也变得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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