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衾能勉强下地行走的那天,靳炎派出去抓吉篾的人回来了。

这批人不算靳家身手最好的伙计,但是装备精良,资历老到,并且心狠手辣。吉篾花钱雇了蛇头想从广西出境,结果这队人硬是在十万大山无人区里追了一星期,最终把吉篾逼进丛林里,不久之后在猛禽巢边发现了他零碎的尸体。

扎西仿佛比之前更精瘦,更沉默,但是气势也更强悍了。同行的伙计偷偷告诉靳炎,追杀吉篾的时候这小子最快最不要命,他眼神也敏锐,好几次快追丢的时候都是他发现了细小的线索,一众人跟着他走才免于在无人区迷路。

而吉篾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他第一个上去,捡了一只断手,撕下衣角包起来装兜里去。回到s市的时候那手已经完全腐烂了,同行的人人闻之变色,只有他泰然自诺。

靳炎也看了那只断手,皱着眉让人拿去化验,证实吉篾的确已经翘辫子了。

靳炎没有食言,这批伙计人人都有重赏,赏完后指着扎西,对会计说:“给他一百万。”

手下刚要给钱,扎西突然摇头道:“我不要钱。”

所有人都愣了,靳炎问:“嫌少?按吉篾的地位这个价格已经很合理了。这样吧,吉篾差点杀了我媳妇,我跟他不共戴天,看在这份上我再给你加一百万,拿到钱你就快走吧。”

“我不要钱。”

靳炎挟了根烟,悠然问:“那你要什么?”

“我没地方去了。吉篾是我们家乡出来的,回去会被人打死。”

“所以?”

“我要一个去处。”扎西淡淡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靳炎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仿佛有点好笑,问:“你知道能给靳家卖命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十七八岁逞强斗狠的小孩满大街都是,天天上我门来毛遂自荐,每个都跟你差不多,我凭什么就得要你?”

扎西冷冷的盯着靳炎,站在那里不说话。

整个房间都是人:老练的伙计,精明的会计,冷血的领队,铁杆的心腹……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丰富复杂、不一而足,可以说圈子里的芸芸众生相,几乎都在这里了。

而扎西是不同的。这个少年站在人群里,隐约将所有人都排除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他和靳炎站立的位置形成一条斜线,互相隔了几步远。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眼神极稳,面孔轮廓仿佛冰冷的岩石,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背心,仿佛一头因为受伤而毛皮脏污的孤狼。

“你误会了,我不想要多高的位置,给口饭吃就成。”扎西顿了顿,说:“我来也不是为了钱,等伤好了,我自己走。”

靳炎慢慢的抽着烟,半晌冷笑一声:“能说这种话就说明你根本当不了一个好伙计,我没看错。”

他用烟头指了指扎西,吩咐领队:“——这小子先跟你混两天,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领队本来在看戏,听到这话立刻起身点头:“是,靳总。”

“他要走的时候也不用跟我打招呼,去吧。”

领队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扎西一转身,走出了房间。

蒋衾刀口拆线当天就说要回h市,奇怪的是靳炎也不反对。蒋母阻止不及,连连骂他疯了:“你伤口里边还没长好!肉都没愈合呢!现在就坐飞机,你也不怕伤口裂开?你赶着投胎去吗!”

靳炎脾气很好的劝:“伯母别担心,咱们不坐飞机,我陪蒋衾坐车回去。”

“谁是你伯母!都是你害的我儿子挨了一刀,他还没好,你就立逼着他出院?你良心被狗吃了!”

靳炎现在对蒋父蒋母实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乌龟策略,老太太说什么他都嗯嗯听着,有时还能嬉皮笑脸的回一两句。蒋母对他滚刀肉般的态度气得要命,转而又去骂蒋衾:“你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看看你才回来多久,就赶着要走,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跟你爸爸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蒋衾立刻挣扎着下床去搂住她,轻声安慰:“妈别伤心,我们在h市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现在立刻赶回去……等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真的,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

黎檬这个卖起萌来不要脸的小孩,一边抱着小绵羊一边狂闪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奶奶别伤心了,奶奶我下次来带蛋糕给你吃好不好?你喜欢芒果口味还是苹果口味的,要不我每种都给你切一点儿?

蒋母含泪揉揉宝贝金孙的小脸儿,顿时觉得儿子什么的都是浮云,还是孙子实在啊!

当天下午就有两辆大奔来医院接他们,靳炎带着蒋衾坐第一辆,黎小檬和小绵羊坐第二辆。黎檬出来的时候遇见扎西在擦车,当即兴高采烈,硬要拽着人跟他一起走。

靳炎想反正路上要给儿子安排保镖,多带一个也是带,那就加上吧。

黎檬高兴得不得了,屁颠屁颠的跑去收拾干草,羊奶,塑料玩具(给小绵羊玩),平板电脑(下棋用),各色零食(表示可以分给扎西十分之一)……然后又比划着让人在出发前给扎西买一身新衣服。

扎西面无表情,盯着跑来跑去的小绵羊。

宠物小咩天生长不大,刚出生的就更小了,连黎檬那身板儿都能抱起来。它的毛又长又卷又雪白,像冬天的初雪一样覆在身上,跑起来颠儿颠儿的,跑一步扭一下小屁股。

扎西漠然道:“喂。”

“咩。”

“过来。”

“咩。”

“……”

“……”

一人一羊对视半晌,扎西冷冷道:“儿子,过来。”

小咩立刻讨好的摇摇尾巴,跑过来舔扎西的手。

扎西于是满意了,摸头夸奖:“嗯,乖。”

结果黎檬吭哧吭哧的把干草抱过来,刚一抬头,扎西迅速收回手,装作漫不经心抬头看天。

黎檬莫名其妙:“……哎?你们在干嘛?”

“没什么。”

黎檬满头问号。

这时那又二又笨的小咩没东西舔了,就跑来咬黎檬的裤脚。小太子芳心大动,立刻跟小咩滚作一团,把问号都丢到了爪哇国去。

黎檬那辆车坐了好几个保镖,靳炎和蒋衾那辆却只有一个司机,驾驶席和后座中间还有隔音玻璃挡板。

司机在靳家做了很多年,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开车时目不斜视,连屁都不放一个。

其实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靳炎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坐车的。他肯定要把蒋衾拉过来,先上下其手,被揍;再百般调戏,被揍;后狂耍流氓,猛揍;最终顶着一张青紫交错的猪头脸,悻悻然宣称:“下次再不从,我就跟人说你想在车上□我冰清玉洁的*,我坚决不从,你就使用暴力,把老公打成这副惨状!”

蒋衾冷冷道:“你还可以更惨一点。”

我们随时随地可以把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踩的靳炎同志,是绝对不会打一顿就老实的。事实上每次他跟蒋衾单独坐车都是一场灾难,好像一上车,他某根神经就开始条件反射性亢奋一样,让蒋衾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今天蒋衾身受重伤,上车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靳炎拿养生粥小口小口的喂他,看他吃得嘴唇微微湿润,一下子就老毛病发作了,想扑上去狠狠亲一口。

蒋衾虚弱道:“敢动一下就阉了你,有胆就来吧。”

靳炎说媳妇你不会阉了我的你得为自己下半生的性福着想啊,阉了我谁来伺候你啊,看在老公这么多年辛勤工作的份上你也不忍心下手的哈哈哈哈。

“没关系,我伺候你。”

靳炎菊花一紧,立刻悚了,乖乖缩回到后座角落里去。

“你有发情的功夫,不如想想方源的事情。时星娱乐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你那些瞒着我的生意,该放的也都放了,实在处理不干净的就丢给别人。我总有种感觉,方源只是个先锋,这次查案的规模不会小。”

“省里要换届了嘛,牛鬼蛇神都出来了。”靳炎漫不经心道:“还没被我们喂熟的想把我们已经喂熟了的挤下来,当然得抓住点小鞭子,才好拿对手来开刀。不过也别担心,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推给关烽,到了他那儿什么大事都不算大事了。”

蒋衾眉头还皱着,仿佛有些难以开口的隐忧。

“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吧,有你这么个军师在……”

“我在想以前的事,”蒋衾说,“赵承强。”

靳炎一愣。

车厢里静寂了几秒,他伸手把蒋衾搂到怀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除非赵承强从骨灰盒里蹦出来,否则我不相信还有人能翻案。再说他落得那么个结局是咎由自取,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就算天掉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蒋衾眼神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道:“嗯,就该你顶着。”

结果严肃的气氛没维持几分钟,蒋衾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靳炎……”

“嗯媳妇儿?”

“你他妈又硬了——!”蒋衾怒道:“你到底对车震有多大的执念啊!”

靳炎忙不迭缩回角落,泪流满面抱头求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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