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聚集在房间的一侧——朱丽亚、里基,现在还有博比。文斯也在那里,在他们身后盘旋,但是我有时可以看透他的躯体,他那个集群稍稍有些透明。我不知道其他三个中哪一个这时只是由集群构成的。我无法确定。但是,这一点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们站在一排计算机监视器旁边,那些监视器显示着制造流程中的每个参数:温度曲线、产出量,还有天知道的其他什么东西。但是,他们背对着那些监视器。他们盯着我。

我镇定地走向他们,步伐稳健有力。我不着急。根本不用急。我肯定花了整整两分钟时间慢慢地穿过装配间,到达他们站立的位置。他们困惑不解地看着我,接着慢慢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喂,杰克……”朱丽亚后来说,“你怎么样?”

“不坏,”我说,“情况正在好转。”

“你显得非常有信心。”

我耸了耸肩。

“你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朱丽亚问。

她耸了耸肩。

“顺便问一句,梅在哪里?”

“我不知道,问这下干吗?”

“博比一直在找她,他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我不知道,”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我们觉得,在完成这里的工作时,”朱丽亚说,“我们大家应该在一起。”

“哦,”我说,“现在是这样的时刻吗?我们干完了?”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对,杰克。完了。”

我不敢贸然看表,只得试着在心里测算已过了多长时间了。我估计大概已有三四分钟了。我问:“嗯,你在想什么?”

朱丽亚开始来回踱步:“怎么说呢,杰克,我对你的行为感到非常失望。我真的这样想。你知道我是多么在乎你。我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你在和我们作对,杰克。而且,你不愿意停止你的作对行为。我们无法接受这一点。”

“我明白了。”我说。

“我们根本无法接受,杰克。”

我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好像朱丽亚或者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不露声色。

她仍旧来回踱步:“杰克,你在为难我。”

“怎么会呢?”

“你有幸在这里见证某种全新东西的诞生过程。某种新的奇迹般的东西。可是,你并不表示支持,杰克。”

“对,我不支持。”

“生命的诞生充满痛苦。”

“死亡也是一样。”我说。

她继续来回踱步。“对,”她说,“死亡也是一样。”她对着我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问题?”

“梅在哪里?”她再次问我。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她仍旧皱着眉头:“我们得找到她,杰克。”

“你们当然会的。”

“对,我们会的。”

“所以,你们不需要我,”我说,“你们要自已干。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就是未来。高人一等,战无不胜。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朱丽亚开始围着我转圈,从各个方向打量我。

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或者说,她在估量我。或许,我做得有些过头了,太明显了。她发现了什么迹象,她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怀疑。那使我非常紧张。

我手里拿着打火机,忐忑不安地摆弄着。

“杰克……”她说,“你使我感到失望。”

“这话已经说过了。”

“是的,”她说,“可是,我仍然无法确定……”

在场的所有男人仿佛得到了什么无言提示,开始转起圈来。他们围着我踱步,构成了几个同心圆。这是某种扫描程序吗?要么,它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试着计算时间,我估计已经过了5分钟。

“来,杰克。我想更近一点看看你。”

她伸手搂着我的肩膀,领着我走到一个巨大的章鱼状爪子前。它的直径有6英尺多,表面能照出影子。我在上面可以看见朱丽亚站在我的旁边。她的胳膊接着我的肩膀。

“我们这不是天生一对吗?真遗憾。我们本来前途无量。”

我说:“嗯,这个……”

就在我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一股苍白的微粒从朱丽亚嘴里冒出来,在空中一形成一条曲线,接着像阵雨一样洒落下来,覆盖了我的全身,灌入我的嘴里。我紧闭嘴巴,但是没有作用,因为在镜子中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溶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朱丽亚的身体。似乎她的皮肤脱离了她的身体,流到空气中,然后落下来,罩在了我的身上。在镜子前面,现在有两个朱丽亚并排站在一起。

我说:“收起这一套吧,朱丽亚。”

她哈哈大笑:“为什么?我觉得这很好玩。”

“停下,”我说。即便我的模样像朱丽亚,但声音像是自己的,“停下来!”

“你不喜欢它吗,我觉得它很好玩。你得暂时是我。”

“我说了,停下来!”

“杰克,你已经没有什么幽默感了。”

我伸手抓住我脸上的朱丽亚的形象,想把它像面具一样取下来。但是,我的指尖所感觉到的只有我自己的皮肤。我抓自己的脸颊时,镜子中朱丽亚的脸颊下露出被抓的痕迹。我收回手,触摸自己的头发。在惊恐之中,打火机从我的手中滑落。它在混凝土地上乒乒乓乓蹦了几下。

“把它从我身上弄走,”我说,“弄走!”

我听到耳边嗖的响了一声,朱丽亚的皮肤从我身上消失了,进入空中,然后落下来,进入朱丽亚的身体。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现在的模样像我。这时,镜子中有两个杰克,并排站在一起。

“这样好一些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你要证明什么。”我吸了一口气。

我俯身拾起打火机。

“我并不是要证明任何东西,”她说,“我只是要弄清你的态度,杰克。喂,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你心里有秘密,杰克。而且,你认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

“可是我看出来了。”她说。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话。我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外貌上出现的那些变化使我烦恼不安,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杰克,你在担心时间,对吧?”她说。“你不必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全在控制之中。你要把秘密告诉我们吗?还是要我们让你开口?”

我可以看见她身后控制台上堆放在一起的监视器屏幕。在角落里的那些屏幕上方有一条闪亮的光带,上面的文字我无法阅读。我可以看到一些曲线急剧上升,线条在那个过程中依次从蓝色变为黄色和红色。

我一动不动。

朱丽亚转向她的手下。“好吧,”她说,“让他开口。”

三个男人朝我逼近。是让他们知道厉害的时候了。是启动我的圈套的时候了。

“没问题。”我说。我举起打火机,点燃火焰,把它放到最近的灭火喷淋器喷头下。

几个男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盯着我。

我稳稳地举着打火机。喷淋器喷头被打火机冒出来的烟给熏黑了。

没有动静。

打火机的火焰熔化了喷淋器喷头的软金属拉环。银色斑点滴落在我脚下的地面上。仍旧没有动静。那些灭火喷淋器没有启动。

“噢,妈的。”我咒骂了一声。

朱丽亚留心地看着我。“不错的尝试。很有新意,杰克。奇思妙想。可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工厂有一个安全系统。我们看见你到灭火喷淋器贮水罐那里去时,里基关闭了系统。安全阀门关闭了,喷淋器也关闭了。”她耸了耸肩。“我想你倒霉了,杰克。”

我关闭了打火机。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感觉非常糟糕。我觉得我闻到房间里有一种不明显的气味,一种略微带甜、使人恶心的气味。但是,我无法确定。

“是一种很好的尝试,”朱丽亚说,“不过,做事要适可而止。”

她转向他们,把头一摆。三个人朝我走来。

我说:“喂,伙计们,来吧……”

他们没有反应。他们的脸上冷漠无情。他们抓住我,我开始挣扎。

“嘿,别动……”我从他们的手中挣脱,“嘿!”

里基说:“不要给我们再添麻烦了,杰克。”

我诅咒一声“去你妈的,里基!”,然后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们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我希望病毒会钻进里基的嘴巴里面去。我希望我可以拖延时间,我们可以决一死战。要是能找到拖延时间的办法就好了。但是,他们把我摔倒后便扑到我的身上,开始卡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手压在了我的脖子上。

博比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我想咬他。他用手紧紧地捂着,两眼盯着我。

里基对着我冷笑,似乎不认识我,完全麻木不仁。

他们都是陌生人,要用最有效的方式迅速干掉我。我用拳头猛击他们,里基用膝盖顶住我的胳膊,把它压在地上,博比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这时,我已经不能动弹了。我试图踢腿,但是朱丽亚正坐在我的腿上。她在帮助他们。

周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渐渐模糊起来,呈现出一种烟雾般灰色。

这时,传来一声爆炸,就像是在爆玉米花,或者是玻璃杯被打碎了,然后是朱丽亚的尖叫:“怎么回事?”

三个人松开了我,站了起来。他们走开了。我躺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我没有考虑爬起来。

“怎么回事?”

章鱼爪子式的管道开始爆裂,就在我的头上。棕色液体咝咝地喷了出来。接着,其他的管道一根接着一根地爆裂。咝咝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室内的空气变成了深棕色,雾气翻滚而下。

朱丽亚尖声问:“怎么回事?”

“装配线出了问题,”里基说,“温度过高。管道爆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爆裂?”

我坐起来,嘴里还在咳嗽,然后站起来。我说:“没有安全系统了,记得吗?你们关闭了它。现在它让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病毒。”

“不会持续太久的,”朱丽亚说,“我们在两分钟内就可以恢复安全系统。”

里基已经站在了控制台旁边,两手狂乱地敲击着键盘。

“奇思妙想,朱丽亚。”我说。我点燃了打火机,把它奏到灭火喷淋器喷头下面。

朱丽亚大声喊叫:“停下!里基,停下!”

里基停了下来。

我说:“你关闭会完蛋,不关闭也会完蛋。”

朱丽亚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说:“我恨死你了!”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灰色暗影,慢慢地变为一种单一颜色,里基也是如此,身了的颜色开始退去。那是空气中的病毒在起作用,已经对他们身上的集群产生了影响。

高处的章鱼爪子嘎嘎地冒了一阵火花,接着是一道电弧。

里基看见后大叫一声:“没有办法,朱丽亚!我们只有冒险了!”他敲击键盘,恢复了安全系统。

警报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着红色报警信号,显示甲烷和其他气体浓度超标。主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安全系统启动。

灭火喷淋器喷出了呈锥形的棕色液体。

他们接触到液体时尖声叫喊。他们扭动着身体,开始萎缩,在我眼前变得枯萎。朱丽亚的面部缩小了。她瞪眼看我的目光里只有仇恨。但是,她已经开始分解了。她跪倒在地,接着又仰身倒下。其他人在地上翻滚,痛苦地尖叫着。

“来吧,杰克。”有人在拉我的袖子。原来是梅。“来吧,”她说,“这个房间充满甲烷气体。你得离开。”

我迟疑了一下,目光仍旧在朱丽亚身上。后来我们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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