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罗德酒馆的今日特餐是卷心菜煮马铃薯,搭配煎蛋和生洋葱。

“不难吃嘛。”卡雅说。

“厨师今天一定很清醒,”哈利同意道,接着伸手一指,“你看。”

卡雅转过身,抬头往哈利所指的电视看去。

“呃,是他!”她说。

米凯·贝尔曼的脸塞满整个屏幕。哈利对莉塔做了个手势,请她调高电视音量。哈利凝视着米凯的嘴部动作、偏女性化的脸部柔软线条、优雅眉毛之下散发炯炯目光的褐色眼睛。米凯的脸上有些白斑,犹如肌肤上的雨雪,那些白斑并未令他变得难看,正好相反,让他看起来很有意思,仿佛一只珍奇动物。他的手机号码倘若公开登记在电话簿上,这段访问播完之后,他一定会收到很多投怀送抱的短信。接着声音出现了。

“……十一月七日晚上的荷伐斯小屋。我们呼吁那天下榻在荷伐斯小屋的民众,尽快跟警方联络。”

电视画面切换到新闻主播,继续播报下一则新闻。

哈利推开餐盘,挥了挥手,示意送上咖啡:“现在我们找到奥黛蕾了,我想听听你对这个凶手的看法,给我这个凶手的侧写。”

“为什么?”卡雅问道,从杯子里啜饮一口水,“明天我们就要去办其他案子了。”

“只是好玩而已。”

“给连环杀手做侧写,对你来说好玩?”

哈利吸吮着牙签:“我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有个很好的答案,可是我想不到。”

“你有病。”

“所以说,他是谁?”

“首先,凶手依然是男性,也依然是连环杀手,但我不太认为奥黛蕾是第一个遇害的女子。”

“为什么?”

“因为凶手的手法这么完美,下手的时候头脑一定很清醒,如果是第一次杀人,头脑不可能这么清醒。再说,他把奥黛蕾藏得那么好,我们可以找到她的概率其实非常非常低,这也表示可能有很多失踪人口都是他干的好事。”

“很好,再继续说。”

“呃……”

“说啊。你刚刚说他把奥黛蕾藏得很好,奥黛蕾是目前我们所知的第一个被害人,那其他被害人呢?”

“他的手法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有自信,不再把尸体藏起来。夏绿蒂是在森林的车子后方被发现的,博格妮是在市中心办公大楼的地下室被发现的。”

“梅莉·欧森呢?”

卡雅陷入深思:“这次就太夸张了,他失去控制,放松了自制力。”

“或者说……”哈利说,“他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他想让大家知道他有多聪明,所以开始展示被害人。在维格兰露天游泳池杀害梅莉代表他高声呐喊,希望得到注意,但几乎没有迹象显示他失去了对处决式杀人手法的控制力。他用那条绳子顶多也只是一时疏忽而已,除此之外,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你不同意吗?”

卡雅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再来是艾里亚斯·史果克,”哈利说,“这次有什么不同吗?”

“他用缓慢的死法折磨被害人,”卡雅说,“显露出残暴的本性。”

“利奥波德苹果也是用来折磨人的刑具,”哈利说,“但我同意你的说法,这是第一次在他的手法中看见残暴的成分。但同时这也是他清醒的选择,他选择显露自己的本性,没有受到别人逼迫。他对显露的方式依然很谨慎,依然掌控住一切。”

服务生将咖啡壶和咖啡杯重重地放在他们面前。

“可是……”卡雅说。

“什么?”

“这里有点儿怪,一个残暴的凶手怎么会提早离开现场,没有目睹被害人受苦死亡?根据房东太太的说法,她是在客人离开之后,才听见浴室传来撞击声。凶手先走了……这不是有点儿怪吗?”

“有道理。所以他是什么?一个假装残暴的凶手?他为什么要假装?”

“因为他知道我们会对他进行侧写,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卡雅热切地说,“这样我们就会朝错误的方向寻找。”

“嗯,也许吧。如果是这样,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凶手。”

“你认为呢,大智者?”

哈利倒了咖啡:“如果他真的是连环杀手,那我认为做案地点分布得很广。”

卡雅倾身越过桌面,压低声音,尖细的牙齿闪闪发光:“你认为他可能不是连环杀手?”

“呃,他少了一个特征。连环杀手通常会被一些特殊因素所激发,然后才犯下命案,因此有些因素会不断出现。但在这些命案中我们看不出凶手在犯案时曾经性侵被害人,而且做案手法也不尽相同,除了博格妮和夏绿蒂都是死于利奥波德苹果。这些命案的犯罪现场非常不同,被害人也非常不同。被害人有男有女,年龄不同,背景不同,身形不同。”

“但凶手并不是随机选择被害人,被害人都曾经在同一栋小屋过夜。”

“确实如此,所以我才不那么确定我们所面对的是典型的连环杀手,或者说,凶手并不具有典型的杀人动机。对连环杀手来说,通常杀人本身就足以构成动机。比如说,被害人都是妓女。他们并不在乎被害人是不是有罪,只要是容易得手的猎物就行了。我只知道有一个连环杀手对于选择被害人有一定的标准。”

“雪人。”

“我不认为连环杀手会随便用山间小屋房客登记簿的一页来选择被害人,而且如果在荷伐斯小屋发生过任何事,足以构成凶手的杀人动机,那他就不是典型的连环杀手。另外,对一般的连环杀手来说,这个显露自己的举动来得太快了。”

“你的意思是?”

“他派一名女子去卢旺达和刚果,掩饰他犯下的案子,同时购买下次做案要用的凶器,事后他又杀了这名女子。换句话说,他费尽心思隐藏他犯下的一起命案,可是几星期后他再度犯案,这次却毫不隐藏,再下一次犯案也是一样,就像斗牛士挥舞华丽的斗篷,往我们脸上节节进逼。这简直是快速的人格切换,毫无道理可言。”

“你认为凶手不止一个?每个凶手的手法都不同?”

哈利摇了摇头:“这些命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连环杀手已经很稀有了,不留下任何线索的连环杀手更是像白鲸一样罕见。这些命案都是同一个人干的。”

“好,所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卡雅扬起双臂,“一个有多重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

“一只长了翅膀的白鲸,”哈利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无关紧要,我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现在这是克里波的案子了。”哈利喝完咖啡:“我要搭出租车去医院。”

“我可以送你去。”

“谢谢,可是不用了,你回家吧,准备迎接有趣的新案子。”

卡雅疲倦地叹了一声:“毕尔的事……”

“你谁都别提。”哈利接口说,“好好睡一觉吧。”

哈利抵达国立医院时,阿尔特曼正好走出欧拉夫的病房。

“他睡了,”阿尔特曼说,“我替他注射了十毫克的吗啡。你可以进去坐,没有问题,可是他会沉睡好几个小时。”

“谢谢你。”哈利说。

“不用客气。以前我母亲……呃……就必须忍受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嗯。你抽烟吗,阿尔特曼?”

哈利看见阿尔特曼脸上浮现出罪恶感,便知道他抽,于是邀请他到外面抽根烟。两人一同吞云吐雾时,阿尔特曼——他的名字叫席古——说,他之所以选择麻醉科就是因为母亲。

“所以你刚刚替我父亲打针……”

“就算是天底下做儿子的互相帮忙吧,”阿尔特曼露出微笑,“可是我征求过医生的同意,我还想保住饭碗。”

“聪明,”哈利说,“要是我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两人抽完烟,阿尔特曼正要离去,哈利问道:“既然你是麻醉专家,你可以告诉我克达诺玛要怎么取得吗?”

“哦,天哪,”阿尔特曼说,“我好像不应该回答这种问题。”

“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利说着,歪嘴而笑,“这有关我正在侦办的命案。”

“啊哈。呃,除非你的工作跟麻醉有关,否则克达诺玛在挪威很难取得。它的效果跟子弹一样快,真的,患者一下子就躺平了。可是它的副作用是溃疡,很糟糕。另外,克达诺玛使用过量而导致心跳停止的概率也很高,所以它曾经被用来自杀,但是现在不行了,几年前欧盟和挪威禁用了这种药。”

“这我知道,可是哪里可以取得克达诺玛?”

“呃,前苏联国家,或非洲。”

“比如说,刚果?”

“绝对可以。欧盟禁用克达诺玛之后,药厂用倾销价格销售,所以克达诺玛就流入了贫穷国家,这种事很常见。”

哈利坐在父亲床边,看着父亲穿着睡衣的虚弱胸部起起伏伏。一小时后,哈利起身离开。

哈利决定迟一点儿再打电话,他打开家门,拿出父亲收藏的一张艾灵顿公爵的唱片,播放《你就别再出现啊》(Don't Get Around Much Any More)这首歌,并拿出褐色小球。他看见哈根在他手机信箱留了言,但不想听,因为他大概知道哈根要说什么。米凯一定会再去找哈根麻烦,说从今以后,无论他们的借口有多好,都不准再碰命案。而哈利如果还想在警界继续服务,就只能执行一般勤务。呃,也许他不想继续在警界服务,旅行的时候到了,今晚、此时此刻就出发。他一手拿出打火机,另一手打开他收到的两则短信。第一则短信是爱斯坦传来的,提议最近应该举办“绅士之夜”,还邀请了崔斯可,崔斯可可能是他们三人之中手头最宽裕的。第二则短信的来电号码哈利并不认得。他打开短信。

我在《晚邮报》的网站上看见你负责侦办这起命案。我可以帮上忙。

艾里亚斯·史果克被粘在浴缸之前,有人跟他说过话。C。

哈利手中的打火机掉了下来,落在玻璃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感到心跳加速。警方侦办命案时,经常会有大量民众打电话来提供线报、建议和假设,这些人发誓他们见到、听到或听说各种各样的事,不明白警方为何不肯花点儿时间听他们说明。通常打电话来的都是一些熟悉的声音,但有时也会混杂一些新出现的、脑子不清楚的饶舌鬼。然而哈利很确定发出这则短信的人不属于上述这些。报上写了很多关于命案的事,读者可以得知大量信息,但他们并不知道艾里亚斯被粘在浴缸上,也不知道哈利没有登记在电话簿上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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