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刚回到餐桌前,找程让算账的女孩已经被打发走了,怎么打发的她不知道,回来时她人已经不在,她刚入座喷嚏便跟着来了,程让的纸巾也跟着递了过来。

夏言揉着鼻子,盯着眼前的纸巾愣神了好一会儿。

“擦擦吧。”程让晃了晃纸巾,“不会感冒了吧?”

“没。”夏言接过了那张纸巾,“谢谢啊。”

“不客气。”程让又开始为刚才的事道歉,“刚对不住了,朋友间风言风语瞎传。”

夏言怕他下一句又是要再赔她一顿饭,干脆笑笑:“没事,刚我接电话去了。”

好在他也没说要再请她一顿饭,只是转了话锋:“对了,你怎么会认识沈靳?”

夏言讶异看他:“你也认识他啊?”

程让:“他是我哥一个多年朋友。”

夏言认识沈靳这么多年,倒从不知道他和程让还有这层关系在,本想问他哥是谁,念头一转又觉得不清楚确实正常,在她和沈靳的五年婚姻里,她和他最亲近的几个兄弟都算不得熟,更何况他外边的朋友。

“你呢,怎么认识的?”程让追问,似乎对她认识沈靳很感兴趣。

“就……”夏言想了想,“也……不算认识吧。昨天那种情况他出手相助,又是学校领导邀请过来的人,总不会是坏人,我那时有点被吓到了,就想赶紧离开现场,所以就跟着他出去了。”

“昨天也幸亏他救了你。”陈姗姗瞥了她一眼,“不过这种人你还是少接触,谁知道心里转的什么花花肠子。”

陈姗姗对“诈骗犯”沈靳深恶痛绝,毫不遮掩。

夏言不好吱声,她也没以为会和沈靳再有交集的可能。

沈靳没有缠人的习惯,他向来尊重任何人的任何决定,从不会为难人。

她觉得她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本以为这事到此结束了,没想着第二天下午刚从图书馆出来,人还没走到宿舍楼下,远远便看到了他停在校道上的车。

他人已下车,正背倚着车子站在那儿,双臂抱胸,两条大长腿随意交叠,眉眼微敛,像在沉思,看着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夏言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她,寻思着是要直接走过去,回宿舍,还是转身,继续在图书馆泡一阵时,沈靳偏头看到了她,但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叫她,而是掏出了手机。

没一会儿,夏言手机也跟着响起。

沈靳打过来的。

他手机贴在耳边,依然保持着倚车而立的悠闲姿势,人也没看她。

“夏小姐,有时间吗?想和你谈谈。”

“你不用走过来,你同意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夏言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看向沈靳的眼神多少还带着几分鄙夷和防备。

他虽亲自来找她,却并没有给她造成困扰的意思。

他一向是思虑周全的人。

“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时间。”夏言拒绝了他。

他头微微垂下,姿势悠闲依旧,面色并无波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等你。”

“沈先生,我昨天……”

她话没说完,他突然朝她看过来,目光幽隽平和。

他选择直接在宿舍楼下等她而不是电话确认她有没有时间,显然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打算,他的眼神里藏着隐隐的强势。

夏言知道他骨子里藏着强势狠绝的一面,只是他从来没将这一份强势用到她身上,他对她一向是温和客气,却又是尊重的。

夏言握紧了手机,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沈先生有时间,就慢慢等吧。”

转身重新回了图书馆。

她在图书馆泡到了晚上八点,原以为沈靳已经走了,没想到刚出来还是一眼看到了他的车,以及驾驶座上的他。

他也看到了她,隔着挡风玻璃远远看她,但并没有直接下车走向她。

他深知自己的声名狼藉,等她归等她,但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和她有任何牵扯。

夏言突然说不上什么感觉。

沈靳这次没给她电话,而是发了条短信。

“我在校大门右边路口等你。”

车子缓缓驶离。

夏言站在原地静默了会儿,朝校门外去了。

沈靳的车子停在前方树荫下,半隐在夜色下,没有人会留意到那边。

夏言走了过去,上了他的车。

沈靳扭头看她:“谢谢夏小姐赏脸。”

夏言眼眸对上他的:“客气话就免了吧,沈先生有话直说就好。”

沈靳似是笑了下,身子微倾,伴着突然压向中控锁的手指,车门传来落锁声。

夏言:“……”

沈靳收回手,面目依然是平静的:“抱歉,基于夏小姐对我的习惯性拒绝,为了保证我们的面谈顺利,只能先采取些非必要手段。”

而后启动了车子。

夏言看着疾驰而去的车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看他:“沈先生,这不太厚道吧?”

“从夏小姐让我白等的这几个小时看,与夏小姐打交道,显然更适合先礼后兵。”沈靳扭头看她,“夏小姐不用担心个人安全问题,谈完了我会送你回来。”

夏言:“……”

半天挤不出一句话,干脆不说话了,手肘撑着车窗,单手支额,看窗外风景。

沈靳也没再说话,专注开车。

车上也没放音乐,车厢安静得过分,却并没有沉闷感。

夏言不觉扭头看了眼沈靳,他并没有看她,目光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神色一贯的波澜不起,但脸是好看的,棱角分明,侧脸线条深邃立体。

她是个颜控过于严重的人,当初对沈靳的一见钟情,一开始钟情的也只是这张脸,以及他的眼神而已,爱上他,是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慢慢滋生出来的。

“怎么了?”他突然出声,扭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夏言转开了视线,“沈先生长了副好皮囊。”

沈靳:“这话听着像贬义。”

夏言:“本来就是贬义。”

沈靳不说话,夏言也没再理他,头轻倚着车窗,看窗外满地流光。

街景从熟悉到陌生,再从陌生到渐渐熟悉时,夏言本慵懒倚靠车门的身子慢慢坐直。

沈靳看到她本就平静的脸上越发地静默,还隐隐带着些恍惚感。

“夏小姐认得这里?”他问,将车子缓缓驶向安城实业园区大门。

夏言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他的公司,她来过许多次,只是一次也没进去过。

那几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检查或者拿药,但凡要去医院,他都坚持陪她去。

夏言知道他工作特别忙,不想太耽搁他时间。这里距离他们家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因此每次去医院前,她都是先到公司楼下了再给他电话,然后就在不远处的八角亭等他。

这里藏着她等他出现时的记忆和心情。

她很喜欢他每次走向她时的样子,脸上是熟悉的平稳无波,走近时手会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肩上,替她整理头发,或是弯身握住她手,将她拉站起身,然后温声问她,是不是等很久了。

他和她一直都是这种细水长流式的平和相处,从没有像热恋中的情侣般,走近时情难自禁地拥抱,亲吻,相互嬉笑嗔闹。

她没有那么活泼的性子,他也没有那种外露的情感。但婚姻里的两个人,一个过于拘谨,一个过于内敛,又没有感情基础,怎么可能把生活过出花来。

过度的走神,夏言没发现车子早已停了下来,等回过神时,一扭头便撞入了沈靳那双幽沉的眸子。

他不知道已盯着她看了多久,眼眸里的深思让她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到了?”

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沈靳也跟着下了车,与她并排站着抬头看了看已经熄了大半灯光的办公楼。

“夏小姐的眼神告诉我,你对这里很熟悉。”他扭头看她,“也是梦见的吗?”

“……”夏言维持着脸上的自如,“对啊。”

“所以对这里也不太有好感。”

转身想走,沈靳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

夏言回头,视线顺着小臂上那只修长手掌,一点点往上,落在他平静的脸上。

“沈先生……”她抿了抿嘴角,“昨晚你问我……有没有梦到具体的造人过程……”

她的视线徐徐对上他的:“其实……是有梦到的。”

他眼中焦距也与她的对上,很平静:“和谐吗?”

夏言:“……”和谐,特别的和谐,他某方面的能力很好。

她认输,轻咳着避开了他的眼神,抽回了手:“走吧。”

跟着他上了楼。

他带她去了他办公室。

陈列架上摆满了模型和设计图,都是他亲自设计的。

“夏小姐,就如你看到的,这是个新团队,而且异常地缺人。”他给她倒了杯水,“能成为夏小姐梦中的男主角,是我的荣幸,想来夏小姐对我个人也早已了如指掌,我就不过多介绍。但夏小姐应该也清楚,由于我的个人原因,我们团队几乎招不到人。”

“所以对于夏小姐这样有艺术天赋的人才,我向来是不愿错过。如果因此给夏小姐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他转身从书架上抽了份劳动合同:“这里面有最详细的薪资待遇,而且对于首批入职的设计师,我们会给予相当可观的股份分红。我保证,一年内实现公司盈利。”

“至于我个人的名声问题,我保证会在三个月内洗刷,不会让夏小姐因为入职安城实业陷入舆论攻击。”

“你可以选择先签意向合同,等我清清白白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后再正式入职。”他将劳动合同递给了她,“这不会影响夏小姐的声誉,这三个月里,薪资照付。”

夏言没接:“可是沈先生,我说过我不喜欢老板。”

沈靳点点头:“所以我的条件里,不包括要求夏小姐喜欢我。”

夏言:“……”

“夏小姐是胸有丘壑的人,不应该困囿于健康问题。我承诺会给予你最大的自由空间。”

“夏小姐是工艺世家出身,对传统工艺品有着特殊的情感,我也是。理论上,我们都属于一类人。单靠我一个人,我做不起一个品牌,单靠夏小姐的小打小闹,也只是挣点零花。现在我负责搭建这样一个平台,把所有像夏小姐这样的人才都拉拢到这个平台,显然更容易得到一个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不知道夏小姐是否愿意跟着我一起试试?”

夏言看向他,不语。

如果那个人不是沈靳,她会很心动,很想尝试,但就因为他是沈靳,她没办法没事人一样跟在他身边。

他现在之于她的意义,更像前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后的前夫。

他和她也不属于和平分手。

她是临时发病,突然病危,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早上离家时,她习惯性的轻声叮嘱,注意安全。

只是从他离家到她病危的十几个小时里,发生了诸多不愉快,这种不愉快导致了她本就不健康的心脏完全失去了承受力。

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她便知道,她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她托纪沉帮她叫乔时,她是沈遇的妻子,那个时候她唯一想到的能安排好童童未来的人。

当时纪沉俯身在她耳边问她,沈靳来了,要不要见见他。

她想见他,想知道,在一起五年了,他会不会因为她的死有一丝丝难过,有没有爱过她,有没有……出轨。

可是又觉得人都要死了,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意义了,她也害怕在他脸上看到解脱的神色,一边矛盾地觉得他不爱她挺好的,可以不用因为她的死难过了,一边又觉得很难过,她怕那个时候她会难过得连交代后事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选择了不见。

也再没机会再见,假如她真的已经死了的话。

她将他递过来的那份合同推了回去:“谢谢沈先生,那天那番话只是我一个人的异想天开而已,其实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就只适合这种小打小闹。”

沈靳盯着那份合同看了许久,这才缓缓抬眸看她:“谢谢夏小姐,是我强求了。”

新团队组建需要人才,对于每个他看中的人,他向来是极力争取。如果尽力了,争取不到,只能说缘分不够,他向来不会过分强求。

招人和找工作一样,都讲究一个缘分。

他将东西搁桌上,看了眼表:“我先送夏小姐回去吧。”

这个点回到学校宿舍楼已经锁门了,不好进去。

明天没课,夏言直接让他送她回她家。

“夏小姐如果还愿意尝试,欢迎随时找我。”临分别时,沈靳看着她道。

夏言客气点头:“谢谢沈先生。”

沈靳看着她进了屋,这才开车离开,直接回了家,车子在地下车库停下时,却没下车,背靠着椅背闭目休息。

游说失败。

结果算是预料之中。

沈靳轻揉着眉心,寻思着怎么尽快把团队组建起来。

忙碌了一天的身体正疲惫着,精神状态一放松就很容易睡过去。

他小睡了会儿,睡得正沉时,被对面突然打过来的远光灯刺醒了。

他手挡着眼睛避开了那束强光,脑袋还有些混沌未清,手下意识拔下车钥匙,拿过手机,推门下车,脚刚踏出去半步便隐隐觉得不对,掌心里的手机体积和分量也不对。

他的脚步略微一滞,缓缓垂眸,看向手里握着的摩托罗拉,大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莫名的防备,莫名的敌意,莫名的信任,对我公司,以及朋友莫名的了解……夏小姐不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我做梦梦到的。”

“我梦见我和沈先生结婚了,然后沈先生出轨了,我不太痛快。现在看到沈先生,觉得有点渣,所以……可能情绪化了点,沈先生别介意。”

……

沈靳脚步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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