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被他长久地盯着,良辰不自觉地垂了垂眸。

凌亦风终于站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声音清冽微沉:“没赢也没输。”他伸手,修长的手臂绕过良辰的肩膀,清俊的脸俯下去,贴在她的颈边。

“良辰,我只是……想念你。”

不多时,门板上轻微的响动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良辰听见母亲的声音,应了声,凌亦风也随即放开她。

“早点休息。”离开前,良辰叮嘱。

她往外走,虽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可是心口的暖意却仍在渐渐扩大。

苏母和律师在客厅等她,宣读遗嘱。

苏父户头里的钱,60%给了良辰,而余下的部分以及现有房产和正在经营的公司,则全数留给妻子。

律师读完后,良辰看向母亲,发觉后者表情平静,竟像早已知晓其中内容一样。先是墓地,再是遗嘱,这些全部都是之前她所不知道的,生气自然谈不上,她只是突然发现,原来爸爸妈妈之间还是有许多东西,是她过去从未触及,恐怕也未能触及的。

待律师走后,苏母起身倒了杯水,握在手里,对女儿说:“等过了年三十,你就早些回去吧。”

良辰微讶:“可是,我还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辞了工作回来帮你呢。”况且,就算撇开管理公司这一层不谈,如今父亲就这么突然离去,良辰也不希望留下母亲单独在家里过日子。

苏母却摇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这些年,我里里外外帮着你爸打点公司事务,如今也总算能用得上,好歹也能应付自如。而且,你不是一向不愿困在家里吗?当年那样执意要去C城,既然那时候我都没拦你,现在就更加不会拉你回来。”见良辰张嘴欲反驳,她摆摆手,话语温和,“趁年轻,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再过几年回来,也不迟埃”

“可是……”

“别可是了。”看着女儿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担忧,苏母将目光调转向黑沉沉的窗外,想了良久,才云淡风轻地道,“知道为什么你爸要留这么多东西给我吗?”

良辰一皱眉,直觉她话里有话,因此静静地不答她。

果然,苏母挑了挑唇角,仿似无限嘲讽:“这不过是补偿罢了。”语气一转,悲凉渐生,“……和他过了几十年没有爱情的生活,他这样做,只是想要补偿我。”

良辰呆住,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苏母转过头来看她,眸光柔和平静:“那些平日里的和睦恩爱,不过是给外人看的。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从我们结婚那天起,直到他去世那天为止,我们,从来没有爱过。”

苏家母女俩向来相处得如朋友一般真诚随意,良辰也早就知道父母当年的结合是家人之命,媒妁之言,因此此时见母亲说得郑重,心里便明白大致不会有假。可是,仍旧不敢相信,难道这二十多年眼中所见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全部都不是真的?!

分分秒秒的相伴,却无爱情。

倘若真如苏母所说,良辰几乎不愿去想象,父母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苍白无力。

有一阵,苏母像是突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幽远,好半晌,声音才又低缓地响起:“我和你爸在一起三十多年,是亲人,是朋友,互相关心,互相依靠,可偏偏就是没能成为爱人,日久生情那一套,在我们两个的身上,十分一致的,全都不管用。……你也不用觉得惊奇,早在当年婚后不久,我们就坦诚过,知道彼此并非对方心中的那个人,不过是因为身处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无力去抗争。”

“……所以,你们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良辰语调微涩。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曾经一直坚信并引以为豪的父母间和谐融洽的爱情,到头来揭开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无奈。

“对。”苏母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的不甘愿或者悔恨,她的声音轻而低,只带着一点点不着痕迹的遗憾,“你爸即使不爱我,可也仍旧待我好,这么多年都没让我吃什么苦。可是,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终究没能和自己爱着的人相守在一起。……良辰,那是一种别的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幸福,我没办法拥有,所以,更加希望你能够得到。”

良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紧闭着的客厅门扉。

这一刻,似乎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属于她的幸福,也终于能够重新回到她身边。

遭逢如此变故,早已无所谓什么新年不新年了,可是,凌亦风却决定留下来和苏家母女共度除夕。良辰虽然稍感意外,可也没说什么。

陪伴,有时正是抚平伤口、消除寂寥的灵药。这一点,她明白,而他亦是懂得的。

也正是因为凌亦风的这个决定,导致苏母新年伊始便催促女儿尽快返回C城。

良辰与凌家父母的关系如何,她并不知晓,只是出于礼节,单纯地认为良辰应该及时回去向两位老人拜个年。

良辰却不肯,父亲过世没多久,这个时候怎能留下母亲孤零零地看别人家和乐融融、热热闹闹地欢度春节?

连日下来,凌亦风倒是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甚至有点安之若素的意味。苏母却皱眉轻斥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特意留下来待在我们家这么多天,还不全是为了陪你?现在不早些回去,到时他父母就该不高兴了。”

良辰有点委屈,可有些事又不想明说,以免徒增母亲烦恼,于是闷闷地:“我让他先走。等初七,我再自己走。”

“这怎么可能?”苏母将目光调向屋外阳台上正讲着电话的年轻的身影,笑了笑,“他对你上心得很,这个时候断然不会只凭你一句话就先行离开。”说着,拍良辰的手,表情平和安宁,“你爸这一走,不习惯是难免的,也绝对不会因为你多待上那么几天就有所改变。你回去,好好过日子,记住我那天和你说的话,这就足够了。你爸不在了,我们大家都学着去慢慢适应,只要今后你能幸福,我最大的心愿也就了了。……”

良辰张口欲言,却被母亲的眼神堵回去。侧过头,远远看着凌亦风的侧影,隔着磨砂玻璃门,脸孔模糊不清,只看见冷冽的空气里衣袂轻轻翻飞。

这几日,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太多言语,可是精神上强有力的支撑却在他甫一来到的时刻,便立在了她的身后。

或许,正是由于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重要性,所以才会选择陪在她身边。

在真正的爱情当中,给予对方的关心与支持,应该都是无私且对等的。虽说与凌家二老的关系冰冷而疏远,甚至自己根本不被他们接受,可是,她却无法自私地剥夺他们新年与唯一的儿子共同度过的权利。更何况,凌亦风也未尝不希望与他们在一起吧。

第二天的鞭炮声中,“……妈,您保重!”良辰抱住母亲,紧了紧手臂,颇为不舍地坐入计程车内。

大年初三,登上从上海回C城的飞机。

庞大的机体向上爬升,超重得厉害,良辰紧紧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脚下,那片渐离渐远的土地上,有她从小成长到大的真正的家。此后的每一天,太阳依旧朝升暮落,城市里的人们照样忙碌或休闲地过活,那些东西都不会改变。可是,有的人、有的事,一旦离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飞机以每小时八百千米的速度朝着C城飞去,良辰一直不肯睁开眼,只觉得脑中昏沉沉的。可是,这份晕眩混乱再强烈也遮盖不了突如其来迅速涌上的悲伤,七千米的高度仿佛瞬间隔断了父亲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丝气息。

机舱里空气流通,她却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伸手调低了椅背,身旁却贴近熟悉的温度,下一刻,肩膀便被轻轻揽祝她顺从地靠过去,那一方胸膛,是那样的坚实而温暖,以沉默的姿态抚平她杂乱无章的思绪。

她靠着他,连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任由怀念和伤痛将自己包围淹没。

妆容精致得体的空姐经过,微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回来,递上一张洁白的纸巾。

凌亦风抬头略笑了笑,用口型比了句“谢谢”,却轻轻摇头。垂下眸,眼中幽深的色彩越发浓烈,掺进丝丝点点怜惜之意,凝神看着那双闭着的漂亮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沾染上眼角明显的湿意。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时而有些震动,凌亦风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牢些,一向平静似水的神情中混杂着些微波澜。

春节中的C城被笼罩在更深的寒意中。虽说全国都在禁鞭禁烟花,可是小区的空气里仍旧有明显的烟火气味,浓烈地宣告着喜庆的氛围。

凌亦风将良辰送到楼下后,便乘车离开了。良辰回到家,只见满屋厚厚的烟灰,还有扑面而来的淡淡的呛人气味,明明走之前已经紧闭门窗,可此时看来,一番彻底的扫除还是免不了的。虽然如此,良辰却不想管它,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了力气。随便整了整,便倒在床上,心里空空的,脑子里还是混乱不堪,旧时回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浮出水面,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父亲的音容笑貌。

可是,这样子恐怕不行埃她晃了晃头,想到母亲的话,要学会适应,要幸福……

倘若,能够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那么他临终前又会对她有怎样的期许呢?

明明知晓,这样浓烈而又显而易见的悲伤的情绪不可能在往后的生命里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终有一天,会随着习惯慢慢减退,直至某天与人不经意提起时,心底也只是隐隐疼痛,表面上却已能若无其事。总有一天,会这样的,可是,此时此刻只要这么一想,便会觉得自己残忍无比,甚至已经开始感到对不起过去父亲对自己的一点一滴的好。

这是一种奇异的、强烈的负罪感。

这些情感和留恋,怎么能忘?怎么能轻言抛开?时间,当真是治愈任何伤口的良药吗?

过了很久,良辰摸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会儿,仿佛只是一夜间,本就亲厚的感情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讲完电话,良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不一会儿,铃声响起来。

凌亦风在电话里说:“我在你家楼下。”

他最近似乎总是在走这种突袭路线。良辰边听边跑到窗台上往下看,可惜太黑太暗又有雾气,从五楼望下去,只能见到隐约的人影。良辰这才想起他并不知道自己住几楼,于是报了楼层,开着门等他。

不多时,凌亦风从电梯里出来,已换了身玄灰色的大衣,更衬得面孔清俊目光灼灼。

良辰扶着门框,突然讷讷地问:“这么晚?”

凌亦风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答反问:“还没打算睡觉?”

良辰略略垂眸,退后将他让进屋,反身去倒了杯温水,又走回来,语气缓而微沉,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大概飞机上睡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困。”

墙上挂钟的时针堪堪指过十一点。凌亦风静静地看她,突然就想起早前那两排微颤的眼睫,如同狂风中蝴蝶脆弱的翅膀。

良辰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呆站着干什么?坐吧。”顺手一指,这才发现不妥。沙发上有她回家时从阳台上收下的衣服,还有她从行李袋中倾倒出来的物品,与三五个抱枕混在一起,凌乱不堪。

她笑笑,俯身去收拾。可是刚刚弯下腰,便被人从后面抱住。

微微一怔,她缓缓地直起身子。也就在这样短暂的过程里,却清晰地感觉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有力的手臂,松松紧紧,反复了好几次。

她不明所以,心头却突突地跳,微低着声音问:“怎么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有温暖的气息从颈端似有若无地拂过。

此时,头顶橘色的灯光忽闪了一下,突然灭了,四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良辰一惊,转过身,终于与凌亦风面对面。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后,她说:“……跳闸了。”

凌亦风却恍若未闻,只轻轻叹了口气,眸光瞬间闪烁变幻万千,脸上挣扎的痕迹被这恰到好处的黑暗完全遮掩。

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抱着她,呼吸由轻浅渐至沉重,修长的手臂松开然后又慢慢收紧,纵然挣扎再三,也终究难抵深切的情不自禁。

怀里的人近在眼前……比这些年里任何时候,似乎都要更加贴近。

这是他最爱的人,也是唯一爱过的人,因此,即使前面是一条错的路,这一刻,他也想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前路的光明或黑暗,仿似早已不重要,爱怜也好,保护也罢,他心里清楚,全都不过是替他的自私找来的借口。

他不过是,舍不得放手。

只是携着手走,什么都不去顾虑,拥着这份温暖就好,即使,只是片刻。

他们在黑暗中相拥,良久之后,凌亦风终于缓缓开口:“良辰,”仿佛之前的犹豫与挣扎全都不曾存在过,声音如此坚定沉稳,他说,“我们,在一起吧。重新在一起!”

怀里的人似乎在他郑重其事的宣告中微微怔住,他垂下头,眼底柔情万千:“我爱你,一直都是。”

凌晨时分,良辰醒过来,发现身侧空空如也,只留下微暖的余温。

其实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的睡眠质量就一直不是很好,到了最近更是每况愈下,常常三更半夜突然醒来,异常清醒,然后便久久无法再度入睡。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此时浴室里传来轻微动静,凌亦风已经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见她醒了,温和地笑笑:“我上午还有事要办,你再多睡一会儿。”说着走过来,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眉间。

良辰抬眼看着神清气爽的他,突然有个疑惑升上心头,可是考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只“嗯”了声,轻轻闭上眼睛。

凌亦风走的时候动作极轻,关门几乎悄无声息。直到他彻底离开,良辰才拥着被子坐起来,伸出光裸的手臂去捞散落在地的衣物,然后迅速套上跑去阳台。天刚蒙蒙亮,晨雾颇重,可还是来得及看到那个颀长的玄灰色身影拦下计程车,消失在尾灯的光亮和浓白的雾气中。

其实就在刚才,他吻她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个问题想要问他。

昨天晚上,更确切地说,或许是今天凌晨,当激情达到巅峰,他终于顺利进入她的瞬间,他趴在她的颈边,低低地说了声:“良辰,对不起……”声音模糊。

当时的语气和音调,多半是处于半迷糊意识下的。那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们刚刚彼此下了决心,刚刚决定重新走到一起,如此情况之下,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说任何一句话多过于这一句对不起。

她想问他,为了什么而道歉。可是,终究还是忍下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曾说过那句话,又或许,他以为当时的她正处于激情和欲望之中,辗转迷乱,所以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露在外面的手指很快沾染上湿意浓重的冰冷,她将手握在一起,转身进屋,这时才突然想起,他最近似乎很少自己开车出门。

接下来的几天,良辰已养成日日与母亲通话的习惯,确实是失去之后才越发懂得珍惜。而凌亦风也时常往她这边跑,只要闲下来便会陪着她,偶尔晚上也会留宿,因此属于他的东西开始零零落落地出现在良辰家中的各个位置。

多年的分离并无损于这对曾经的情侣之间的默契,相反,一旦重新在一起了,便显得异常的融洽,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是想要弥补过去逝去的时光,有时候明明没什么事,两个人也只是静静地坐着,要么读书看报,要么开着电视却关闭声响,屏幕上如同播放哑剧,屏幕外的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终于,在春假结束之前,良辰决定趁空闲去见凌亦风的父母。

她在浴室里拿定主意,便穿好衣服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干毛巾,边擦头发边问:“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看看你爸妈?”

凌亦风穿着睡衣半靠在床头,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答她。

良辰走过去,伸手往他眼前一晃,好笑道:“回魂啦。”其实心里又不免也有隐忧,因为最近偶尔也会见到他这样,似乎总有什么心事,瞒着她,不愿说。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凌亦风一把握住,黑如曜石的眼睛看着她,深得让人沉溺。他轻轻一带,将她拉到怀里,把玩了一会儿湿漉漉的发丝,又将脸凑到她的颈边,深深吸气,不大正经地道:“好香。”

良辰微窘,拍开那只已经滑入衣摆下的手,轻斥:“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凌亦风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身下,在漫不经心的语调中,手指早已灵巧地挑开了她的衣扣。

他的手掌温热,触在她暴露在外微凉的皮肤上,引来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她微喘着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上渐渐沾染上情欲的色彩,双手不禁攀住他的肩,指甲微微陷进去,在他的挑逗下,也慢慢失去思考的能力,可是全身的感官却仿佛被调动到最高点。

那双一向平静的眼里,此刻却翻滚着狂热和激情,喘息也逐渐粗重起来。他看着她,双手几乎抚遍每一寸肌肤,前戏充足,温柔而极尽耐心,可是,他的力量,他的强势,还有滚烫的肌肤和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在冲进她体内的那一刻,迅速攀上最高峰。

她咬着下唇,情不自禁地低低呻吟了一声,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背,恍惚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

高潮过后,她躺在他的身下,体力有些透支,微微皱着眉,两人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额际缓缓滑落。凌亦风伏在她身上,吻了吻她,然后才退出来,翻身侧躺着,问:“怎么了?”

她不知道自己将忧虑摆在了脸上,睁开眼睛,里面还有明显未退的情欲,她看他,却不说话,突然主动去吻他光滑的胸膛。

“你不累?”凌亦风突然坏笑,紧紧揽住她的腰。

她大窘,将脸埋下去,不说话。

所幸他也只是说笑,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拍拍她:“再去洗个澡。”

“你先。”她翻身,背对着他。

凌亦风以为她累了,于是不再多说,起身下床。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良辰单手抚上自己的肩头,那里,刚才被捏得隐隐生疼。

这并不是这几天以来他们第一次做爱,但却是最激烈的一次。凌亦风抱着她的肩背冲刺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仿佛生怕一松手,最为珍爱的东西,便会消失不见。

却又像是,害怕有那么一天,他终将会失去她。

睡觉前,凌亦风说:“去不去见他们,都随你。只是,我不想你受委屈。”

良辰只顿了一下,便笑了:“那么请问,你会让我受委屈吗?”

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手上被人重重一握:“不会。”

当然不会,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满意地扩大微笑,闭上眼睛睡去的时候,她格外的安心。

良辰亲自挑选准备了一些礼物打算带去见老人,可是,最终还是未能成行。

临出发前,她与凌亦风坐在餐厅里吃午饭,中途有电话打来,凌亦风接起之后,叫了声:“妈。”

良辰迅速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只听凌亦风简单说了两句,便对凌母道:“等等……”然后把手机递过来,点点头。

良辰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想本来就是打算去拜访的,现在事先通个话,也未尝不好。

于是,稳稳地接过手机,略微垂眸,轻声道:“伯母,新年好。我是苏良辰。”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会是她。

手机紧贴在耳边,里面传来长时间的静默让良辰不由得苦笑一下。换作以前,她可以不在乎,甚至可以完全无视某个人对自己的疏冷淡漠。即使是几年前,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时,面对凌母的咄咄逼人,她也能够不卑不亢地顶回去,只因为那时是真的年轻,并不知道往后的路将通向何方,也不清楚终将与自己携手走过后半生的那个人会是谁。那时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充满了不确定和各种选择,所以,她满不在乎,甚至一觉睡到天明之后,长辈施与的压力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在良辰看来,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与她好,那便是真的好;倘若有一天真要分开,也绝对不应该是旁人插手干预的结果。

现在,她也仍旧这么认为。可是,随着这些年的过去,年岁增长的同时思想也不免逐渐成熟,自己不可能再天真地以为男女主角可以完全排除任何第三人而将两人单独围在那座美好的感情花园里。这世间,没有不食烟火的神仙眷侣。想要将其他人际关系摈弃在爱情之外,永远是那么的不现实。

如今,即使不为别人,单只为了凌亦风,有些时候她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灯光打在深紫色的桌面上,光晕一圈一圈的,淡黄柔和的明亮,煞是好看。过了一会儿,才听凌母淡淡地说:“嗯,新年好。……你们,在一起?”

有时,冷淡比怒气更能刺痛人心,良辰却不在乎地笑了笑:“是的。”后半句按下没说,或许她还没很好地学会如何放低姿态,所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时还是做不到。

事实上,凌母也没给她机会,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说:“让他听电话。”

递回手机时,良辰看见凌亦风的神情,淡漠中带了一丝冷峻。她摇摇头,不免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凌亦风倾身握了握她置于桌上的手,拿着手机走出去。

其后电话交谈的内容并不重要,良辰只需要看看他再回到位置时阴郁的脸色,便已经可以猜出八九分。

她了然一笑:“是不是连下午的拜年都可以省了?”

凌亦风不说话,望着窗外兀自沉默。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用无比的耐心和温柔安慰支持她,如今角色倒转,良辰过去晃晃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你的表情真可怕。”

语调中带着些许娇柔,凌亦风终于转头看她,却是若有所思。

良辰索性起身,挨在他旁边坐下,嘻嘻笑:“我都不在意了,你也不用太烦恼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我的EQ不算太低,相信总有一天能处理好的。”她说得信心百倍,也只有心底知道其实是底气不足的,可是,心里更加清楚的是,凌亦风夹在中间,处境比她更艰难数倍。

凌亦风何尝看不透她心中所想,脸色逐渐缓和,执起她的手,良久,语出突然:“……不该让你这样辛苦。”

良辰不及细想便顺着心意说:“不会,我反而觉得快乐。”

是真的快乐。

携手走出餐厅的时候,良辰想,虽然时过境迁心智渐渐成熟甚至世故,也不再一如既往地无所顾忌并无所畏惧,可是,至少还有一点是没有变的。

她,选择自己爱着的人。与这个人在一起,便可看轻了那些个千难万难,纵使披荆斩棘也不怕,只因为可以看见终点的美景。

2007年的春节,就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矛盾状态中结束了。对于绝大多数的旁人来说,这十来天无疑是喜悦而热闹的,可是良辰这边,既有悲痛和失去,也有重得的幸福,生活在此时显出格外强烈的戏剧效果,只在短短几天之内,悲欢离合尽数上演。

上班之后,相对于同事的珠圆玉润、红光满面,良辰着实清减了不少。有人好奇随口问起来,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作解释,在这里,喜悦尚能分享,难过又有何必要诉说?

大概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调整,部门经理显得比去年更加干劲十足,连带要求手下员工各个向他看齐,于是,紧张而有节奏的工作不容一点缓冲便重新压上来,比之以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引来唐蜜私底下无数次怨声载道。

这几天,凌亦风的工作也渐渐忙起来,虽然仍旧和良辰日日保持联络,可见面的时间与休假时相比明显少了下去。知道他有正事要做,良辰平时无事也不去打扰他,有时他晚上不过来睡,他们便在睡前通电话,话题虽然琐碎,却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良辰躺在床上,听筒里传来的说话声或者轻笑声,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曾几何时,她也像这样,躺在宿舍的单人木板床上,即使不说话,只听对方的呼吸,都满溢着甜蜜。

现在的她,当然不再像少女时代,会为恋爱中的某些小细节轻易地感动或心跳,可是,听着那微微清冽的声音温和地道着晚安,一颗心便是真的安定下来。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好,并且是真心希望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

某日下了班,良辰逛超市时看见家居用品正在做促销,推着车子从旁边走过的她突然停下来,往回退了几步。货价上整齐排列着各个品牌的枕心,因为厂家让利,价格也因此比平时便宜了许多。

良辰想起前几次凌亦风早晨起床时偶尔会抱怨枕头太低,睡久了脖子疼,可是抱怨归抱怨,此后的晚上仍旧继续在上面睡得好好的,于是两人即使逛街,也总是忘记去换个新枕头。

导购小姐迎上来,笑容热情,不乏专业态度地为良辰作介绍。挑了个大致能符合要求高度的“范本”,良辰一边让服务员拿只新的真空压缩包装的来,一边翻出手机打电话。

等了有一会儿,线路才接通,信号似乎不是很好,凌亦风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他说:“……良辰,到家了吗?”

“在帮你买东西呢。”良辰笑道,又问,“你在哪儿呢?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凌亦风想了想,才说:“买了什么?我有点事,忙完再给你电话。”

“太累的话就不用跑来跑去了。”良辰推着小车边走边说,“给你买了个新枕头,省得说我天天虐待你。”

那边一愣,然后轻笑起来,声音低低缓缓的,他说:“我也正想到这事,还没来得及向你提呢,真不愧是蛔虫小姐!”

良辰来超市主要就是采购晚上的食物,如今被他这么一说,饭还没吃已经不禁觉得有点恶心。咬咬牙嗔斥了几句,然后收了线,一转头,恰好瞧见玻璃幕墙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犹带着不自觉的笑容。

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遇上了一位不算熟的熟人。

当时良辰拎着东西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咦”,明明超市里人声嘈杂,她还是听见了,并且回过头。大概是刚才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初时良辰没在意,可是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她立时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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