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想到世罗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世罗是喝醉了吗?还是所有干他那行的男人都这模样?

“请你住手。”通子低声说道,用右手掰开世罗的手,挣脱了出来。她并不希望引来周围酒客和酒保的目光。

“太太你有恋人吗?”世罗开口问道。

“有。”通子撤了谎。

听到通子的回答,世罗没再深究。

“您大哥叫什么名字?”通子问道。

“我大哥?他叫昌男。”

“请问昌男先生是哪年生的呢?”

“大正十五年。他已经过世了。”

“啊,是吗?在哪里呢?”

“您是问他死在哪里吗?应该是在京都吧。”

“在京都的什么地方呢……”

“我也不清楚,因为没去参加葬礼。毕竟已经有很多年没来往过了。”

“那他的家人呢?”

“我大哥的家人吗?”

“是的。”

“应该还在京都吧,但我不清楚他们的地址。”

“三郎先生您呢……”

“我?我怎么了?”

“您的家人……”

“我的家人?哦,我这个人怕麻烦,所以从来没有过家人。不过要说和女人一起生活嘛,那真是数不胜数。”

“您有孩子吗……”

“我这个人生来就是无根草,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的。我呢,太太,是不会留下自己曾在这世上生存过的痕迹的。有时我真恨不得早点儿死掉。”

世罗三郎本想逞逞强,让通子看到他不屑世事的样子,不幸的是,他那样子与他说的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倒有几分怯懦。

“世罗先生,您是为我好,才不愿把母亲的事告诉我吗?”通子带着几分嘲讽问道。

眼前的这个世罗,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会为他人着想的人。

“母亲?您是说谁?麻衣子吗?”

“不,我说的是世罗先生您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麻衣子的母亲。”

“哦,我母亲啊……”世罗沉默了片刻,眯起眼睛,轻轻晃动了一下上身。

“世罗先生您母亲叫什么名字昵?”

“好像是叫贵美惠吧,我记不清了。”

“世罗贵美惠女士是冈山县出身吧?”

“对,在冈山的深山里,那种鬼怪栖居的深山。”

“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叫贝繁村……这些事就别聊了吧。”

“贝繁村啊?”通子跟着重复了一句,世罗沉默不语,“您父亲世罗保本来在那个村里务农,后来却带着一家人偷偷逃离了村子,来到了京都宫津,是这么回事吧?”

世罗依旧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不想聊这些事”。

“无论如何,您都不愿告诉我吗?”

“嗯,我不想说,那些事让人很不开心。”

“对您而言,那些事真有那么辛酸吗?”

听通子说完,世罗发出了尖锐刺耳的笑声。

“辛酸……的确挺辛酸的……而且确实让人觉得很不愉快。老实告诉您,那简直就是一塌糊涂,根本不是‘辛酸’两个字所能形容的。念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甚至连个朋友都交不到。一个都没有。走在路上,其他的孩子都躲着我。这种事若换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当时正处在战争时期啊。在那个处处高喊口号、鼓励全国国民团结一致、共赴国难的时候,大伙儿却全都躲着我,这算怎么一回事!他们这样做就是想让我快点儿死掉,那种孤立制裁法完全是致命的。

“那可真是辛酸。看到同龄人在路上踢空罐玩耍,我总会试着加入,但他们一看到我就会哇的大叫一声四散,跑回家或躲起来。在学校老师也从不理会我。不管是在教室还是操场,都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们完全无视我。后来开始有人打我,不管谁都能给我两拳。好几年来一直如此。我想,不管我爸我妈,还是哥哥妹妹,只要是我们家的人,大概都和我一样。”

麻衣子的少女时代居然也是那样度过的!通子感到有些受伤。接着试着拿自己那时的生活做了个比较,发现确实差不多。自良雄事件发生之后,自己便跌入地狱之中。每一个人都躲着自己,自己长年忍受着孤独的煎熬。通子能理解麻衣子的感受,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完全一样。这就是血缘。

不过麻衣子曾品尝过的残酷更甚于通子,而且并非源于她的罪孽,这一点与通子不同。好不容易走完那样的少女时代,却又被卖给陌生中年男子,生下孩子。之后孩子被夺走,熬到大学毕业又被迫搬去盛冈,然后就是与正室的连番恶战,最后上吊身亡。这样的人生实在让人无奈。

这就是由血缘带来的命运,也就是所谓的孽缘。通子、通子的母亲麻衣子,还有麻衣子的母亲贵美惠,所经历的人生恐怕都差不多。通子再次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女儿由纪子再过这样的日子。哪怕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段孽缘,必须在自己这里彻底斩断。

“我找不到工作。即便找到了,没过多久就会被解雇,无法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干下去。而且不管搬到哪里,传闻很快就会跟来,所以爸妈只能带着我们几个四处搬家。好不容易在天桥立买下一间店面,开了家土产店,却又赶上战争。我感觉上天从未眷顾过我们这一家人。我父亲之所以会做风险那么大的生意,也是为了赚钱,好让周围的人对我们另眼相看。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当时他必定十分着急,才会搞出那种事来。到头来却把一家人逼上了绝路,真是怪可怜的。

“记得已经是秋天了,我们一家选择投海自杀,却被路过的渔船救了起来。而且还是艘之前父亲曾坐过的渔船。被认识的渔民救起,父亲的丑真算是丢到家了。连死都不行,父亲彻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也可以说他已经死了。我记得那些渔民先救起了还年幼的我们和母亲,父亲看到那一幕就拼命地游,想避开那些渔民,独自去死。却还是被渔民们赶上,跳进海里把他救上了船。对一个男人而言,这真是丢死人了。换作是我,估计也不想再活下去了。亏他还能厚着脸皮又活了那么久,如果是我,估计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无法多活一天。”

“为什么呢?是什么导致你们一家这样?周围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引发流言飞语,导致众人一致排斥你们世罗一家?还有,你父母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逃离贝繁村?他们在那里生活不下去了吗?传闻就起于那个村子吧?”

“这个嘛……”世罗含糊了几句,之后便不言语了。

“您不愿告诉我吗?”通子追问道。

“哼。”世罗冷笑,“您非知道不可吗,太太?”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让您这般隐瞒……难道说这也是为了我好?”

“嗯,也有这层关系吧。不过说实话,这样做并非只是为了您,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

“世罗先生您自己……”

“好吧,既然如此,我还是说吧。我们一家搬到天桥立后不久,战争就爆发了,游客日渐稀少,但我们家还是全都挺了过来,你觉得那是如何做到的?”

通子沉默不语,这种事她不能随意猜测。

“是靠我老妈去接客。”

“接客?接什么客?”

“就是卖身啊。她在贝繁村时就这么干了,完全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陪男人睡觉,完事儿收钱,有时候还偷窃。虽然她很疼爱我们,作为母亲倒也称职,但我父亲实在无法忍受这一点。在世人眼里,她就是个愚蠢、淫乱、不贞、跋扈,无可救药的女人。”

“就因为你母亲,世人才对世罗先生你们一家——”

“不,不是的。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世间也存在不少这样的家庭。更重要的是——唉,一旦开了头,那就不得不一一数落家里的丑事了。就是这样一个淫妇的儿子,后来竟去大阪念了大学,又在京都的高中做起了老师。没想到突然有一天,传闻传进了学校……太太您逼我说出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通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要是您非要知道,我也可以说。不过我不想在这里说,隔墙有耳啊。”

“您的意思是,改日换个地方再……”

嘴上这么说,通子心里却并不希望这样。由纪子要上幼儿园,时间上不容许通子再来这里一趟。

“要是改天的话,我可能就会改变主意了。”世罗语带威胁地说道。

“那……该怎么办……”

“咱们到太太您的房间里去聊吧?”

“我住的房间?可由纪子已经睡了……”通子吃了一惊。

“咱们可以小点声说话。”

说完,世罗便盯着通子的脸看。通子心里一阵紧张,有些不安。她猜不透世罗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世罗的目光却告诉通子,机会只有今晚。如果通子真想打听清楚的话,今晚就必须冒一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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