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村用极为平淡的语调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正是因为对那名女子感兴趣,才特地跑到盛冈去的。”

“您对她哪一点感兴趣?”吉敷问道。

“我感兴趣的是,或许她手中握有能为藤仓兄弟辩护的材料。”

吉敷极力掩饰内心的悸动,沉默不语。他感觉到额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暗自告诫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对律师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那名女子对藤仓兄弟二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为何要特意从盛冈搬到藤仓兄弟所在的钏路?她的行动看起来像是追随藤仓兄弟而来,那么动机只是单纯的爱吗?虽然没有孩子,但两位被告都已娶妻。况且她还杀害了两名被告的姐姐。还有,那名女子喜欢的究竟是兄弟中的哪一个?”

“应该不是恋爱的问题吧?”

吉敷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已打定主意坚决不能对德村讲明自己和通子之间的关系。

“不,他们之间的确存在恋爱关系,这一点有证据。”

“什么证据?”吉敷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藤仓兄弟曾这么说过——”

没等德村老人说完,吉敷就开口反驳,语调也不由得变得强硬:“藤仓兄弟那种人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怎么能相信?!”

“不,那名女子还曾给被告写过信,那封信被告一直小心地收着。被告曾经给我看过,其内容可谓热情洋溢。”

吉敷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热情洋溢……那封信是寄给兄弟中的哪一个的?”

“寄给次郎的,也就是弟弟。”

这不可能,吉敷心想,肯定是藤仓次郎伪造的,要不就是拿其他人写来的信谎称是通子写来的。

“总而言之,我到盛冈去,本想见见那名女子的父亲。”

“那……您最后见到加纳郁夫了吗?”

“加纳……对,就是这个姓。很遗憾,当时对方已经过世了,所以没能见到。”

“过世了……啊,对,这么说也是。”

吉敷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通子的父亲是在昭和五十七年去世的,而钏路广里事件则发生在昭和五十九年年底。德村是不可能见到加纳郁夫的。

“虽然没能见到,但我也查到了不少消息。加纳先生在盛冈从事与房地产相关的工作。他的女儿曾和藤仓次郎念同一所中学,但藤仓兄弟念高中时,突然举家搬到了北海道,听说是加纳小姐的父亲低价转让给藤仓家一块土地。而那里,就是钏路的爱国。直到被捕之前,他们兄弟俩一直在那里生活,靠经营小吃店和出租公寓维生。”

这么回事啊……吉敷心想。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之前通子从未提起过。通子的父亲曾帮过藤仓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white”所处的位置虽然并非站前的黄金地段,但也距离繁华街区不远,地理位置还算不错。

“加纳先生的女儿和藤仓次郎,似乎在盛冈时就有恋爱关系了。”

这一次,吉敷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当然了,当时他们还只是初中生,说是恋爱,其实只是一种淡淡的感情,与成年人的恋爱不同。可加纳小姐的父亲似乎并不希望女儿与藤仓家有关系,他把土地低价转让给藤仓家,或许就是为了把对方从盛冈赶走。加纳先生是当地的望族,手中有这样的权力。”

吉敷从没听通子说过这样的事。恋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吉敷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他们之间存在恋爱关系?这话是谁说的?”

“藤仓次郎。”

吉敷有些不耐烦了。又是藤仓,那家伙当然会这么说,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就只是被告这么说吧?那家伙是个骗子。”

两人间出现一阵沉默,吉敷觉得有些尴尬。

只听德村说道:“冒昧地问一句。刑警先生,你为何认定藤仓说的就是假话呢?”

“那家伙是个杀人犯,还企图畏罪潜逃。”

听了吉敷的话,律师的感觉再次在德村身上复苏了。

“不,刑警先生,藤仓并没有否认杀人行为哦。他只是提出对他的指控中存有不当,所以才展开争辩。他从未在我面前撒过谎。”

“可是……”

开了口,吉敷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什么?”

面对德村的质询,吉敷无言以对。沉默持续了许久。过了好一阵,吉敷才想到该说的话。

“在法庭上他们或许没有说谎——我说的是钏路广里的案子。但除此之外,那两个家伙不可能说实话。他们可是罪犯。”

“尤其是在有关女人的问题上?”

“对,尤其是在有关女人的问题上。”

“是吗?其实我会这么说,还有其他原因。如果手中的材料不够充足、可靠,我是不会轻易发言的。”

什么材料?吉敷很想仔细追问,但最终还是把问话咽了回去。他并不想和德村就此展开太过深入的讨论,他深知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做出丝毫让步的。

德村舒适的家瞬间变成一间黑暗的、让人窒息的空屋,吉敷不禁觉得还不如到屋外去挨冻要舒服些。

或许该听听德村得出的结论?亲赴盛冈、经过一番实地调查,他对加纳通子的评价如何?通子在钏路广里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德村又是怎样认为的?可是此刻的吉敷已经丧失了提出这些问题的力气,他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了。有关通子的事,自己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在钏路广里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例外。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根本没必要去听德村的观点。自己曾与通子一起度过了五年的时光啊。

之所以会来找德村,为的是打听有关友田的事,如今目的已经基本达成,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友田家的地址这一点了。德村估计也无法再回忆起更多的东西来了,如此一来,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所说的话对我很有帮助。烦请您查一下友田在盛冈的住址,及时告知于我,麻烦了!名片背后写有我家里的电话,请您到时给我打个电话告知。”

说着吉敷站起了身。

“刑警先生,你不必这么着急。我刚做了些菜汤,不嫌弃的话,一块儿吃点儿吧。”

“多谢您的美意,不巧的是我还有些急事。不知能否请您帮我叫辆出租车来?”

“这样啊。行,这没什么麻烦的……请稍候片刻。”

说着,德村缓缓转过身去,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大概是家里的电话装在那里吧。若是没有提到通子,或许吉敷就会满心欢喜地与他一起吃饭了。可此时的吉敷感觉无比憋闷,一心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已经出发了,但据说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到。车子会开到前面的公车站去。我家门口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进来。”

吉敷感到有些失望。

“那我还是坐公交车回去吧。”

“不不,公交车还要等更久呢。何必这么着急呢?来尝尝我做的菜汤吧,很好吃的。”

吉敷只得遵命。

德村不知何故瞟了一眼吉敷的脸色,才转身回到厨房。没过一会儿,他端着两碗菜汤和瓷匙走了出来。吉敷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把椅子拖近到放置菜汤的桌子旁。

“冒昧地问一句,德村先生是独自一人生活吗?”

为了避免对方再提起有关通子的事,吉敷主动发问。

“就我一个。我老婆前年过世了。”喝着菜汤,德村冷冷地说。

“哦……抱歉。”

嘴上这么说,吉敷心里却有一种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居然说通子和藤仓是恋人,这不仅是不负责任的胡猜,简直是一种亵渎。

“没事……我早已想开了,女儿女婿也常常带着孙子来看望我。”

吉敷点了点头。这样的生活听起来倒也不错。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老去,却没有来看望自己的儿女孙子。

“刑警先生,你有孩子吗?”

“还没有。”

“哦?那你太太应该觉得很寂寞吧?丈夫整天出门在外,很少回家吧?”

吉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做任何说明。他不想把自己心里一直挂念通子,因而未再娶妻的事告诉对方。吉敷默默地把汤匙递到嘴边,或许德村只是想找个人和他聊聊天,但此刻的自己难当此任。

菜汤里掺了些鸡肉块。吉敷不禁想起,这汤要是给通子喝的话,她肯定会把里面的鸡肉全都拣出来。不知为什么,通子从来不吃鸡肉。

“真好吃啊。北国的口味与东京完全不同呢。”吉敷说道。

“原材料就不同啦。”德村说。

吉敷看看表,刚过去三十分钟左右。时间正好。虽然吃完就走的行为有失礼数,但出言相邀的人是德村。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实在不好意思,刚吃完这么好吃的汤就走……”

“啊,没关系的。”

德村笑了笑,陪吉敷向玄关走去。

“之前您提到的那位名叫加纳通子的女子,您是否觉得她与钏路广里一案的关系,实际上与检察官们所掌握的情况有些不同?”

吉敷一边穿上冰冷潮湿的皮鞋,一边随口问道。

德村把鞋拔子递给吉敷,回答道:“我个人倒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但被告说过一些话。”

“哦?他说什么?”

“如果法院听信了他说的话,他就能免于一死了。被告说,他之所以会杀害妻子,全都是因为加纳通子曾对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吉敷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呆站在玄关的换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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