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临死之前麻衣子曾经写过什么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在那种情况下,除了遗书,还能是什么呢?

反过来思考,一位擅长书法的女性,身边又恰好有可用的笔墨纸砚,这位女性决定在这里上吊自杀,又怎可能连封遗书都没留下呢?这确实让人感觉很不自然。当时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确实,通子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怀疑,这一点也同样不可思议。吉敷的指责合情合理,通子没有一点儿反驳的余地。

通子再次仔细思考了一番。平日里,麻衣子和自己的想法颇为相似——或许这么说对麻衣子有些不敬,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自己是当时的麻衣子,情况会如何昵?手边就有纸墨笔砚,又对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负,不管怎样想,都会写封遗书吧。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不留遗书更难说得过去。

如果有遗书,麻衣子会写些什么内容呢?换作自己,又会写些什么呢?通子再次陷入沉思。麻衣子是因与宿敌德子的斗争失败,而选择死亡的。被逼着与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德子打算用这种方法把麻衣子赶出家门。麻衣子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做法感到愤怒不已,最后郁郁而终。

德子那边的情况又如何呢?对德子而言,这样就能把这个家从妻妾同居这样一种既不道德又不光明正大的窘境中解救出来。这是她所谓的“大义”,但实际上她这么做的原因远远不止这些。德子的这一计划可是一个一箭双雕,甚至一箭三雕的妙计。

首先,通子并非自己所生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一旦嫁进别人家,为了顾全颜面,加纳家的独生女儿并非德子所生,而是自己孩子的话麻衣子便很难说出口了。其次是德子的心情。不论是谁都能看出,麻衣子一点儿都不喜欢生田,他们两个一点儿都不般配。德子这么做,完全是对勾引自己丈夫、给自己带来沉重打击的麻衣子的报复。非得给她点儿厉害尝尝,把她嫁给那种男人自己才能甘心,想必当时德子就是这么想的吧。

因此,通子觉得,换作自己,肯定会把所有这一切都写下来,把德子想要隐瞒的事全都抖落给世人看。不过,若写下太多废话,反而会削弱说服力,干脆只简单明了地把通子实为自己所生、郁夫对自己的爱恋,以及德子为隐瞒一切采用的卑劣手段写清楚就行了。

把这些事全用漂亮、连乡下人也能看懂的楷体字写在宣纸上。麻衣子平时就爱用宣纸和毛笔写字,通子从没见她用过其他纸。而且麻衣子之前也曾写过要挟德子的信,当时用的纸就是宣纸,通子曾亲眼看到母亲把那封信塞进炉子里烧掉。

那么,麻衣子把写下的东西塞进信封了吗?不,应该不会,她绝不会那么做的。最先发现自己尸体的未必是加纳家的人,相反,这种可能很低。那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家里来了许多人,外人发现尸体的概率要高得多。如果是外人的话,把遗书装进信封就没人能看到了。不管对方的好奇心有多大,都不可能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看到信封,应该都会有所顾虑。但对麻衣子而言,信上的那些事并不是写给加纳家的人的,而是给外人看的。因此,麻衣子不会把遗书塞进信封里。

换作通子,应该会把遗书直接放在桌上,就是要让发现尸体的人能马上看到。当时麻衣子肯定也是这样做的。如果发现尸体的是隔壁主妇,遗书又直接放在桌上的话,她估计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遗书看一遍。这种东西,村里的主妇肯定都会忍不住拿来看的。就算这时麻衣子就在身旁发出死前的最后惨叫,她们也会放着不管,先看遗书的。所谓的主妇,就是这样一种生物。然后,这一爆炸性新闻会从那天夜里开始在近邻间传开,遗书里所写的内容会被悉数公开。而这正是麻衣子的心愿。

通子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看看其中是否还有不合理的地方。是否确实不存在麻衣子没写遗书的可能性呢?

不管怎么想,这种事都是不可能的。虽然凡事没有绝对,但这种可能确实非常非常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只为导出想要的结论而去强行蛮干,还是根据现实进行推测比较自然合理。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写遗书,唯一的可能是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但当时麻衣子并没有遇到特殊情况,所以她曾写下遗书、而且并没有塞进信封的推测基本不会有错。麻衣子肯定就是这样做的。接下来,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

通子试着思考了一下。这样是否就万无一失了呢?不,并非如此。还有可能出现想法无法达成的情况,那就是率先发现遗书的人并非外人,而是加纳家的人。要是碰上这种情况,那么不管发现人是德子还是郁夫,都必然会把遗书藏起来。这样,遗书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站在麻衣子的角度上考虑,她当然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她是在用生命告知世人秘密,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绝不能让自己的性命白白搭进去。郁夫独自跑来的可能性很小,德子前来的可能性却存在。说来令人遗憾,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事情就真的无法换回了。那就只能彻底死了这条心吗?多想也没用,根本找不到可行的办法。要是被德子或郁夫率先发现自己的遗书,就只能放弃了。当时麻衣子肯定是这么想的,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认命,不能在世人面前揭露加纳家的秘密了。不过麻衣子没有就此放弃,她依然在寻找其他办法。客观来看,德子或者郁夫独自一人走进房间的可能很低。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到房间叫新娘去参加婚礼的人,这便排除了郁夫的可能。让郁夫独自一人去承担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自打麻衣子向郁夫彻底摊牌、提出要求之后,他便一直在逃避。从他当天的那副样子来看,是绝不会主动与麻衣子见面的。别说一个人,就算有人跟着,恐怕他也不会去。

德子的情况又如何呢?她担此重任的可能性很高,但也不太可能独自一人前往。不管德子的脸皮有多厚,也会顾虑与麻衣子两人共处一室,她害怕麻衣子会对她做些什么。况且德子平日里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在那么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她绝不希望和麻衣子起争执。如果可能的话,她会尽量避开麻衣子,把此项重任交给其他人。

那么,德子是否会把这项重任交给邻居呢?想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这么做不符合当地的结婚习俗,不知道邻里乡亲会说些什么。此外,没准麻衣子会对派去的女人乱说些什么,德子还要考虑这个问题。德子向来把自己看成家里的主人,遇到这种关键时刻,如果不亲自出面,以后她可怎么在乡亲邻居面前做出表率?

这样一想,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大致浮出水面了——这个人就是德子。这一点应该不用怀疑了,但德子应该会再拖上一个人,比如竹内太太这类相熟的邻里。而麻衣子估计早就推测到,当天会是德子和邻家主妇两人结伴前来。

不,还有一种可能。德子还有个哥哥,虽然平时不常露面,但婚礼当天肯定会在。她这个哥哥生性嗜酒,又酒品不佳、粗鲁无礼,村里人都不太喜欢他。德子和哥哥两人自小关系不睦,整天吵架。之前德子的哥哥曾在家里见到过麻衣子两次,当时他已经娶有妻室,还生了不少孩子,却依旧对麻衣子露骨地表现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就算是为了再见一次麻衣子,他也一定会来参加婚礼的。

要是她哥哥也来参加婚礼——的确会有这种可能——他那人生性好动、好奇心过盛,应该很难安静地待在大厅里等候。这一点对于德子来说,正可谓求之不得。如果陪同前往的也是女人,便很难防范麻衣子的突然反抗,可要是身旁有个对色迷迷的男人的话,麻衣子应该会有所顾忌。所以,如果德子的哥哥提出要一同前往,德子应该不会反对。

通子终于想明白了,麻衣子认为当天第一个来房间的会是德子和德子的哥哥。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既能解释遗书的不翼而飞,也能揭露母亲后来惨死的理由。对麻衣子兴趣浓厚的哥哥,德子,兴许还有某位邻居,三个人一起去迎接新娘,结果却发现了尸体。接下来事情会怎样发展呢?母亲看到了什么?她不仅发现了尸体,还看到了桌上的遗书。德子会怎么办呢?母亲生性多疑,肯定一眼就看穿了麻衣子的意图,这一点毫无疑问。她会迅速拿起遗书,把它藏起来。

然而,这时她的哥哥会给她制造麻烦。如果他也在场,生性爱管闲事的他是绝不会看着不管的。肯定会要求给他看看,并毫不客气地从妹妹手中抢过那封信。就算德子把信揣进怀里,他也会毫不在意地把手伸进妹妹怀里,把信掏出来。那个人就是这副德行,况且他是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凭借蛮力肯定能抢走信。这样一来,信上的内容就会被德子的哥哥看到。

德子的哥哥对妹妹和麻衣子之间的激烈争斗毫不知情,对加纳家内部的复杂情况也一无所知。他丝毫不曾怀疑麻衣子会是郁夫的情人,自然也一直把通子看成是妹妹德子的孩子。因此,看过那封信后的他必定会大吃一惊。还有可能大为震怒,不管怎样,这件事都一定会带来大问题。所以无论如何,德子肯定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自家事德子不想让哥哥知道。她不希望哥哥看到这封信,麻衣子早已看穿这一切。那么,面对这样一个哥哥,德子会怎么办呢?换作邻家主妇,或许还会对加纳家的人敬畏几分,不,仔细想想,其实邻家主妇也是个不小的问题。虽然有办法不让对方看到信里的内容,但有遗书存在的事实却无法隐瞒。若之后德子对遗书一事只字不提,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人们必定会对遗书里的内容展开猜想、添油加醋,传闻立刻会在村里传开。对德子来说这是个大麻烦,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但这也比被哥哥看到信里的内容强。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哥哥。和哥哥一起发现了麻衣子的遗书,在这种情况下,德子能用什么办法不让哥哥看到信里的内容呢?不能塞进衣服里,扔到院子里也没用,就算把信撕碎再从窗户扔出去也一样。哥哥必定会跑出去捡回来,把碎片粘到一起。这样一来,方法就只剩下一个了。虽然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德子只能把遗书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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