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一位高大的、文质彬彬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来到一扇钢灰色的大门前,刷了卡,推门而入。

“哟,水哥,您今天来得够早的啊!”坐在门口的穿制服的人冲他打招呼。

“嗯,早啊,小刘。今天有什么急活儿吗?”他问道。

“可能有吧,我也没问。昨儿晚上不是娟姐值夜班吗?您问问她。”

被称作水哥的男人点点头,风驰电掣般地通过前台,转了个弯,在储物柜里换了身蓝白色的大褂,锁好柜子,继续向里走。

又转过几道弯,经过几扇门,他都没进去,而是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那扇大门口。

里面有个女人赶紧帮他开了门,“水哥!”女人亲切地招呼他,“谢谢您来这么早。”

“不碍事的!”水哥笑笑,然后急切地走向他小小的金属办公台,拿起杯子。

“您慢点儿,我给您沏好茶了,小心烫!”娟子微笑着,垂手而立。

“嗯嗯。”水哥往杯子里吹吹气,“不烫,正好。”呷了一口,他说道:“行了,你家里有事,赶紧走吧。”

“谢谢水哥帮我顶班。”娟子还在客气着,“走之前,我得说一下,您来之前,他们送来一具尸体,您就帮我处理一下吧。”

“嗯,行,你走吧。”水哥一心品茶,没动地方。

是的,这里是停尸房,B市警察局的停尸房。水哥一面喝茶,一面抬起头,瞅了瞅盖着白被单的尸体,一眼便瞧出来,那下面盖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那好,我走了。水哥,就麻烦你了啊。”娟子准备离开,在门口处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水哥你今天养眼了,姑娘挺漂亮的。”

水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继续喝着水。

水哥的名字里并没有一个水字,只因他太爱喝水,喝水太多,而且经常只在停尸房里喝那么多水,别人才亲切地送给他这个外号。其实私底下,他还有另一个不太雅观的外号,叫作“傻大黑粗”。当然,这称呼过于难听,也只有队长级以上的人物在揶揄他的时候,才敢这么叫一下。

可什么叫作傻大黑粗呢?

水哥经常替人加班,所谓经常,当然也不可能太多,因为法医的工作实在很辛苦。但记录显示,他帮别人加班的次数是最多的,而且不计回报。同行给他送些礼物,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哦,没事,我都有,不要了”。实在推不过去,这才收下。水哥如此人品,被称之为“傻”!

“大”就很好理解了——水哥的块头大,个子大,眼睛大,嘴巴大,甚至连鼻孔都很大,还好不是朝前翻着。这一点和时下常在媒体见到的某姐还是有所不同的。

“黑”也很好理解。他的肤色就是很黑,特别是在停尸房这个时常铺盖着白被单的世界里,他显得更黑。

最后是“粗”,这是唯一值得商榷的特点。的确,他的手很大,手指头挺粗,不过干活的时候常常粗中带细,专业技能很强。可是他的手指头还是具有标志性的粗大。

于是,私底下警察们聊天的时候,常说他“傻大黑粗”。当然,见面的时候还是要毕恭毕敬叫一声水哥的。

为什么他那么爱喝水呢?水哥自己有个解释:“因为我以前抽烟很凶,总叫渴。”

“可你不是戒烟了吗?”

“是啊!”傻乎乎的水哥没转过弯来,“警察局那么大,停尸房又不让抽烟,我每次出去抽烟,要花好长时间,不戒等什么呢!”

“不是。”警察嘿嘿地乐,“我是说,戒烟了,为什么还要总喝水?”

“……”水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喝水早就成了他的一种生活习惯了吧。

几分钟的工夫,水哥喝下了一杯热茶,站起身,搓搓微微出汗的双手,向停尸床走去。

被单之下果然躺着一具女尸,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面容姣好——至少从死人的角度来说,这就算很不错了。不用多说,您也能想到他们平时见到的都是什么样子。

尸体平躺在床上——送到这里自然都是这个模样,身体左侧有明显的尸斑,自然是弃尸之后形成的。尸体呈轻度僵硬,看来死亡时间不久。水哥抄起娟子留下的验尸表格,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最基本的项目。尸体温度显示,这女人死了有八九个小时。

女尸的衣服还没有褪下,确实是自己上班之前被送来的,娟子几乎来不及作什么处理。

对于男人来说,脱女人的衣服没准是件挺痛快的事儿,可是脱女尸的衣服,无论是不是男人,都有些痛苦。水哥对此习以为常,心里还免不了泛起一丝涟漪: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水哥为女尸脱鞋的时候,微微地愣了愣神。

他歪头瞧瞧放在证物袋里的衣服,翻过它的标签来看了看:翠贝卡。姑且不说这牌子好不好,单看衣服的外形和质感,就知道是纯粹的城市女装或者叫作职业装。可自己正在脱的鞋——一双奶白色的陈旧平底鞋,和这样的职业装怎么都有些不搭调。

细细再一观察,女尸的脚踝处肿胀、泛青,似乎是扭伤过。这么看的话,穿双平底鞋出门,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仍然是不对劲啊。水哥将鞋举在眼前,反复端详,发现鞋子里多少也有些尘土。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看着,忽然被外面的来人给打断了。

“哟哟!水哥,咋回事,想不到您还是个恋物癖啊!闻闻,香吗?”进来的警察叫王昭,与水哥关系最好,因此说话也全不忌讳。

“你小子少扯淡!”水哥把鞋放下,“昨晚上又一宿没睡吧,要不要来杯茶?”

“不用了,弄完这个,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王昭大大咧咧地靠着停尸床一站,“怎么,水哥你又来替班啦?门口的单子上写着是娟子接的这具尸体,没想到你在这儿。”

“嗯嗯。”水哥把女鞋也装进证物袋,递给王昭。

“几点死的?怎么死的?”寒暄过后,立马进入正题。

“颈骨骨折,人为折断,死亡时间估算在昨晚十点前后。”水哥翻过女尸脖颈,指了指,然后又放回去。

“嗯,自打去年的连环杀人案过去,B市可是好久没出杀人犯啦!”王昭举着证物袋看了一下,忽而也有些奇怪,“啊,这是什么打扮?职业装配牛筋底的平底鞋?”

“是啊,我刚才就在看这个,很不搭配,对吧?”

“嗯!”

“不过,这女人前两天扭过脚,穿平底鞋也不新鲜。”

“是,但是穿这么旧,又没擦干净的鞋,就不对劲了。”

王昭同样的感受也验证了水哥的疑虑。当然,这是任何人都能分析出来的,不足为奇。

不远的办公台上还有已经被打包的其他物品,看起来都是这女人随身携带的。

“嗯?”王昭戴好手套,打开提包,从中取出一只钱夹,“这还不是抢劫。”

“对!”水哥指指女人胳膊上和腿部的淤伤,似乎有些日子了,“这女人遭受过家庭暴力。”

家庭暴力升级后,演变为杀妻吗?倒是有这个可能。王昭一边想,一边打开钱夹,随后念念有词:“身份证、现金、卡都在。这女人叫……叫……陈真佳子?!”

“陈真佳子?”水哥接过身份证,“哦,这么奇怪的名字呀。”

“唉!不过有了证件,事情就好办啦。上次二队的人在河里发现一具老人的尸体,不是他杀,就是淹死。啥证件也没有,就一条游泳裤衩,找起来可费劲啦。

“水哥,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回去立案啦。”

“有,这女人被掰断了脖子,干净利落。看看脖颈上的这一圈尸斑,像是人的手臂缠上去造成的。也就是说,你们遇到了一个懂行的人,不需要借助器械就能空手杀人。”

好一会儿王昭都没说话,他盘算着什么样的人具有如此实力,想了半天,只得出这人肯定受过训练这一条结论,没什么帮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这样利落的杀人方式与通常的家庭暴力,有很大区别?”

水哥点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继去年之后,咱们市又出来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专业人士。”王昭半开玩笑地说,并没有拿水哥的话太当回事。

水哥有些不满意,可没说什么。凭借隐约的直觉,他觉得这案子很蹊跷,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办案总归是警察的事,和自己无关。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会穿着一双破鞋,被人掰断脖子,横死街头?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王昭拎着证物袋,刚要离开停尸房,就被堵了进来。

堵住他的,其实不是人,而是又一张安装了滚轮的停尸床……

一个早上连续送来两具尸体,这在B市是极为罕见的。虽然B市绝非天堂,各类刑事案件也不少见,但像这样高密度连续发生杀人案的情况,也是绝无仅有的。

第二具尸体仍然是具女尸。

水哥签接收单的时候,王昭耐不住好奇,已经掀开被单往里瞧了。等水哥签完字,王昭仍没有放下被单,而是目光呆滞地继续往里瞧。

“你干吗呢?”水哥过来一把掀开了被单。

只见冰冷的停尸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人。不,不该说是女人,而应该是女孩。

女孩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死前还化着很浓重的妆——大大的、涂黑的眼圈,长长的、粗粗的假睫毛。然而即使这样的浓妆都无法掩盖她惊恐万分、几乎瞪出来的眼球。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死后仍保持着死亡时的恐怖神情。

“非主流”,王昭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词。无论是“非主流”,还是90后——这些在成年人嘴里多少带了些贬义的词汇,都不能为她们的死亡抚平伤痛。

实际上,不管她们愚蠢冲动也好,还是卖弄青春也罢,非主流本身恰恰是她们表现自我鲜活生命的印记。正是由于表现,正是由于轻狂,才恰好成为她们活着、她们美丽、她们存在的见证。这种活力,是成年人所不具备的。

而今,作为成年人,不管你是鄙视她们也好,还是讨厌她们也罢,她们中的活生生的一员的尸体出现在你的眼前,仍然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她才只有十五六岁而已!

王昭僵住了。

水哥也僵住了。

愣了好半天,王昭才说:“唉,水哥,今儿辛苦您了。要不是您来替班,也不至于赶上这样的事。”

水哥没吭声,慢慢地用清水冲刷着女孩的身体,帮她擦洗干净了,却没有帮她合上眼。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才开始检验她的尸体。

与之前送来的陈真佳子不同,这女孩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全身赤裸的,身上还沾满了泥。昨晚的大雨没能冲刷她的身体,因为她是在工地的沙堆里被挖出来的。

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明,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死后被埋在沙堆里,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工地人员发现。

她的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假睫毛丢了一只,这些都给验尸工作增加了困难。不过,杀人手法仍然清晰可见。女孩的脖子处有一条明显勒过的痕迹,勒得如此之深,陷进了皮肉。

“舌骨都断了。”水哥摇了摇头。

王昭没说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除去沙子刮蹭的伤痕之外,躯体上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水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到陈真佳子的停尸床边。

“怎么了?”王昭很诧异。

“没什么。”水哥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开始检验真佳子的下体。

“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阴道没有明显的撕裂伤口,可能是自愿的。”

然后他又回到女孩的停尸床前。“这个就不同了……”他指给王昭看,“除被沙子摩擦出的伤口之外,阴部并没有损伤。两案之间不存在联系。”

“哦!”王昭应和了一下。他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联系。如果这是同一个杀手所为,那他昨天晚上也太忙碌了!

“但是两案的死因相同,都是勒死,一个用手,一个用布条或是其他柔软物。”

也对!一天早上同时出现两具尸体,均为女性,死亡原因类似,这的确可疑。

“姑且按不同案件来处理吧,我回去跟大家商议一下。”王昭知道,回家睡觉肯定是泡汤了。

王昭带着一大堆证物离开了。他得先去鉴证科,然后赶回队里,与大家商议。

王昭走后,水哥坐在办公桌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鬼!为什么这尸体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

他站起来,想要做些什么,可是除了看着两具尸体发呆之外,没什么可干的。

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档案科的一个朋友,他向人家客客气气地询问自己三年前是否连续解剖过两个女孩的尸体。

“三年前?”对方笑起来,“水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不!我没有开玩笑。我总觉得今天检验的尸体,三年前我见过类似的悬案!注意,是十五六岁的女孩被杀,被勒死的,你去看看有没有记录。”

“连环杀人案吗?奇怪了,刚才王昭也让我找。我这刚抬起屁股,你的电话就来了。好吧,我去看看。”

三年内,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被杀,被勒死,这样具体的检索是非常容易的。前面也说过,B市并非天堂,可也绝不是地狱,此类恶性案件绝对稀有。

十分钟后,电话没打来,王昭倒是回来了。

“水哥,我来拍几张照片。顺便跟你说一下,三年前确实死了两个女孩,案子至今悬而未决,没想到现在杀手又回来作案了。”

“哦,他跟你说了?”

“对,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正好我要过来,就顺便告诉你。”

“三年……”

“是啊,三年!没想到啊,原以为那案子忽然停止,就那么结束了呢!”王昭端着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取证,“话说回来,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时隔三年的两个案子确系一人所为,所以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比对。”

进一步的比对吗……

“行了,拍完了,我走了啊。”王昭忽然关切地看了看,“水哥,一早上忙活了这两宗尸检,刺激也比较大,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不了。”水哥说,忽然精神焕发地昂起头问道,“不给陈真佳子拍照吗?”

“谁?”王昭一愣,“哦,你说另一具尸体啊?”

“对,按照局里的规矩,这女尸八成没人管了吧?”

“怎么会没人管呢。”王昭苦笑道,“不过……唉,老哥你也知道的,出现这类连环大案,我们的精力自然也有些偏移。老哥你多谅解吧,我们也会去查的。”

“有了消息记得告诉我。”

“嗯,老规矩了,不用关照。”

王昭是这么说的,可不是这么做的。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自打女孩的尸体被送来,这宗案件的消息已在警察局上上下下不胫而走。确切地说,这女孩的出现震撼了整个警察局。下到每一位办案人员,上到还在刑侦大队负责的刘大队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前震惊全市的“少女杀手”如今又回来了,照例是针对未成年女性,手段极其恶劣残忍。当初这案子就没能给市民一个合理的交代,而今卷土重来,怎能不让人重视?

按下水哥和王昭不说,最挠头的要数刘大队长了。三年前他就是这案子的全权负责人,案子悬而未决,他心里存下了一个大疙瘩!其实不仅是悬案的问题,这事情还涉及麦涛。

刘队与麦涛的关系相当微妙。

麦涛既可以叫他队长,也可以叫他岳父。

年轻的麦涛之所以能成为犯罪心理师,也是他老人家一手举荐的。不料,麦涛上任的第一宗大案,正是这一系列“少女杀手”案。

失败的可不仅仅是警察而已,麦涛也被牵连其中。自己介绍的人出了问题,案子又破不了,在双重打击面前,老队长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而今凶手再次降临,麦涛却又辞去了犯罪心理师的职务,老队长一时间左右为难。

为难归为难,却不能无动于衷。他马上率全队人员成立了专案组,调动全部精英没日没夜地办案自然不在话下。

电话几次抓在手里,却又放下了。

平心而论,老队长觉得这是重新招募麦涛的好机会。他了解麦涛的性格,知道他不服输,有股坚韧劲儿,可是想想女儿女婿的平静生活,又不忍心打扰,实在是举棋不定。

刘队长为难的这工夫,麦涛倒是睡了个好觉。

昨晚与艾西的相识,起初是非常愉快的,后来就不那么愉快了。因为涉及遗产和律师的小花招,他不那么痛快。

不过打车回家后,他的心情很快好转了。家里还有娇妻等着他呢!又是周末,不需要上班,两人先是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又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

从天光大亮到太阳晒到了屁股上,俩人只觉得继续再耗在床上,后背和屁股都隐隐作痛了,这才决定起床。

刘队长的女儿刘安心在浴室洗漱,麦涛窝在沙发里,惬意地把两腿扔在茶几上,懒洋洋地抽着烟,随手扒拉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如果起得来的话,早上看看电视,也算他的习惯之一。

恰好电视里播出的是新闻,只见屏幕里一帮人叫叫吵吵,人头攒动,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这是法制新闻,麦涛本不爱看,尽是些作假的报道,有什么可看的呢?

不过,主持人那一句话,叫他准备换台的手指松动了。

“今天早晨在工地里被发现的女孩尸体,被认为是三年前少女杀手案件的延续!”

啥?!麦涛一下子从沙发里蹿起来。什么延续?!

到底是怎样延续的呢?其实主持人根本说不清楚,工地的工人也说不清楚。

反正就是,工人们大清早的来上班了,开着铲车搬运沙子,嘿,其中某一铲子下去,挖出个大姑娘。工人们慌了,工头自然也慌了,赶紧报警吧!警察来了,把尸体挖走了,这事就算完。

不过按照工地领导们的意思,这事就该完了。他们可不希望事件曝光,影响了施工进度。可难免有好事的工人,悄悄拨通了媒体的电话,说不定还能指着媒体给点报料费呢!

于是,媒体蜂拥而至。等他们来了,多少也有些失望,毕竟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了。看不到尸体,报料过程大概有些没劲儿。可是少数几个工人热情不减,上蹿下跳地作着指引和介绍。

尸体是在哪儿被发现的,那一铲子是谁挖下去的,等等。电视里都是些有趣但无用的信息。

“看什么呢?”安心在浴室里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

“哦,没什么,瞎看。”麦涛立刻关上了电视,怀揣着心事,慢悠悠地走进浴室,从后面抱住了妻子的娇躯。

“哎呀,你这个讨厌鬼,痒死我了。”妻子娇嗔着,一抬头却从镜子里看清了麦涛的面容,“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哦,没事。”

“别撒谎,你也知道瞒不住我。”妻子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吧,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可不饶你。”

“我哪有……”麦涛苦笑着撇撇嘴,“电视上的一个新闻,让我想起几年前的案子来。”

妻子没吭声,迅速穿好了内衣,拉着麦涛的手,把他领进了客厅。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她才问:“说吧,什么案子?我知道吗?”

“你当然是知道的,那时咱俩还在交朋友,你爸爸老为什么案子发愁?”

“……这……我知道了。莫非……?”

“是啊,那家伙又出现了。”

“这……老公,你不是想回到警队吧?”

“我……”

我什么呢?回去吧,不合适,当初离开警队是麦涛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人人都挽留他,可他不听。现在回去,不闹笑话吗?不回去吧,当然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吃喝不愁,工作轻松,也很踏实,只是心里难免留下遗憾。

麦涛说不出话,妻子倒说了:“这样吧,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俩没结婚之前,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几年下来,我也挺习惯。如果你愿意做,那就去做,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这时候说声谢谢,是微不足道的。麦涛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喂喂,你这家伙,至于这么高兴吗?喂喂,你把我弄疼了。”

……

回去吗?麦涛有些茫然,过去他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艾莲商量。可现在艾莲不见了,他该找谁?

想了又想,他想起了艾西。

前天还是陌生人的艾西,能够如此信任吗?他心里也画了个问号。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给岳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岳父很快接听了电话,告诉他,现在要忙着去开记者招待会。因为蜂拥而来的记者们已经把警察局大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案子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至于麦涛复出的事情,只能回家再说。

麦涛挂上电话,倒也了却了一块心病,重新找回了放松的心态,开车带妻子出去逛街了。

“少女杀手”重现江湖的报道一时间传遍了街头巷尾,再加上是周末,几乎人人都围在电视机前。

艾西倒是个例外。心理咨询中心平时客人少,周末和假期时客户才会猛增。

他正高高兴兴地数钱呢,来不及关注其他事……

从心理医生变成私人公司的老板,相当于从专业人士向经营者转了型,这就意味着接触专业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组织、管理与经营之中。艾西心知肚明,作为老板,他需要对整个咨询中心的“前途”和“钱途”负责。

作为一个越来越精明的商人,艾西做得井井有条。可他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专业知识,毕竟这曾是他活命的本钱,他舍不得它。这就造成了他越来越忙的局面。除了打点生意之外,中心接治的疑难杂症,常常也要经他处理。

周末是客户云集的大日子,艾西就特别忙,差不多到了中午一点,送走了一位客户之后,他才忙不迭地偷偷松了一口气。

秘书给他订的外卖早已凉了,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坐在办公室里吃一些残羹冷炙。即使这样,吃了两口,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的劫持事件到现在也没个下文呢!此事让人印象深刻,艾西自然还历历在目。艾西记得,自己与古德曼律师分手之后便回到楼上,撞见新来的咨询师与客户表情诡异,回到办公室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在那之后,年轻人又劫持了前台小姐和自己。可见,他最初劫持的对象不是自己,不是前台小姐,而是咨询师。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这次劫持事件发生的呢?他还没搞明白,就忙于向警方作出解释以及应付媒体了。

即使艾西想出名想疯了,他也不希望此类事件再来一次!

冷饭硬邦邦的,噎住了他,急匆匆灌下两口水之后,他立刻让秘书把新来的咨询师给叫来了。

新来的咨询师是个年轻人,说是年轻,其实比艾西小不了多少,至少研究生毕业,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走进来,看得出仍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又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图,就垂着手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可怜兮兮的样子。

“来,来!请坐,请坐!”艾西倒是很客气。

咨询师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过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艾西不想吓着他,尽量柔声问道:“怎么样,在咱们这儿工作还习惯吗?我看你前两个月已经过了试用期,导师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是,还好。”咨询师嗫嚅道。

“嗯,那就行。我请你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想了解昨天的事请是怎么发生的。”

“哦!艾总,我错了。”咨询师显然会错了意,马上站起来。

“不,我不是说你逃跑的事情,而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劫持你呢?”

咨询师有些诧异:“这……艾总,我是按规矩办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突然发狂,怎么回事呢?”

“是这样的,艾总。您立下的咨询师守则,我记得是第二十八条,如果当事人有威胁到自身性命安全或他人性命安全的情况,则咨询师无须遵守保密原则,必要时可与警方或相关部门取得联系。”

“是,怎么了?”艾西心底感到好笑:马屁不是这么拍的吧?规矩虽然是我写的,但也是按西方惯例约定俗成的,并非我首创。

“那小伙子刚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只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咨询工作是高度侵犯隐私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咨询师没有必要确定当事人的真实身份。就好像你去医院看病,不使用蓝本(医疗保险)的情况下,你愿意叫张三、李四都行,没人管你。何况心理咨询也不纳入医疗保险之中,就更没必要去追究当事人的真实姓名了。

“他进来的时候还好,

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随口说了两句,让他放松一下。可他的表情始终很严肃,还不是一般的严肃,透着点坏坏的感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按规矩办事,询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什么样的症状,是否感觉到不舒服,持续时间多长。都是些例行的询问。

“不过他进来之后就一语不发,一直看着我。您说过,沉默和倾听是最重要的基础技术,所以我说话也减少了。我们俩就那么对视着,换回来的只有他轻蔑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看来你们都一样,我还以为心理医生会有所不同呢。’”

“这话什么意思?”艾西来了精神。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就回答说,他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看我能不能满足。没想到他立刻就站起来,说:‘那好,你跟我走一趟吧,有人今晚要被杀,希望你能阻止他。’”

杀人……艾西没吭声,在心里默念着:杀人,杀谁?为什么杀?

咨询师继续讲述:“我当时吓了一跳,认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像。我想安稳他的情绪,就说:‘那好吧,不过你得先跟我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算是坐下了,说:‘详细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到了现场就立刻会明白了。我很认真地再告诉你一遍,今晚肯定有人被杀,我现在来找你,那边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危险,你懂了吗?’”

艾西听懂了。谁都能听懂这段话,但是谁也不理解这段话的真实含义。

“我知道他很认真,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咨询手册里没有写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走。所以,我便提议说,这事是不是找警方来处理更好一点呢?艾总,你猜他说什么?”

“猜不着……”

“他说:‘如果我能找警察,还用你们干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可以告诉你,来你们这儿之前,我刚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接线员小姐告诉我,如果不说清楚出事的地点和事件内容,他们不会出警的。而且,她还好心地告诉我,你们中心就在不远处,我应该到这儿来看看。’”

……

呃,接线员小姐是拿你当病人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怪不着谁。想想看,心理咨询中心来了客户,动不动就说杀人,谁都会拿他当精神错乱的病人吧?

到底是真是假,艾西也举棋不定,只好让咨询师继续讲下去。

“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妄想症,想判断出这状况存在多久了,就问他是怎么知道杀人事件的,凶手杀人的理由是什么。这些话最终惹恼了他。他开始嘲笑我的无能,骂骂咧咧的,显然失去了耐心。他让我把管事的叫来,却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冲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用一把刀顶着。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

反社会人格障碍加妄想症吗?有可能。艾西坐在椅子上,手指捻动着下巴。

如果咨询师说的是真话,那么整个事件还真是挺蹊跷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制伏劫持者时说的那段话,有点信口胡诌的意思,但也可能多少切入了重点。

他对劫持者产生了好奇,很想亲自接治一下,不过人还在警察那儿扣着吧,回头再说,也不急。

他打算安慰一下咨询师,因为对方的做法没什么错,人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难免作出不理智的举动来,这无可厚非。他想告诉他这事就过去了,好好干,前途无量之类的废话。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话说出来,“零零——”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

艾西不是什么大老板,电话当然也要亲自接听,何况来电显示是古德曼律师的手机号码。他点点头,示意咨询师没事了,可以离开了,随后抓起了听筒。

“哟,我的好人先生,电话来得正好。您不给我打,我还要给您打呢。”艾西兴冲冲地说着瞎话。

“是啊,是啊。”电话那头的古德曼也很高兴,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小艾呀,怎么样,昨天大出风头吧?我老婆在电视上都看到啦。普及预防犯罪的知识!有一套,你小子有一套!”

“哪里哪里,还不是多亏了您的提携。嘿嘿。”

律师老奸巨猾,艾西精于算计,俩人兴高采烈地兜着圈子,谁都绝口不提麦涛的事。

不过这电话毕竟是古德曼打来的,他多少处在了下风。绕了一会儿,他旁敲侧击地假装顺便问道:“哎,小艾呀,昨晚你可曾注意过一个人吗,和你同样坐在嘉宾席的?”

这时候,装傻是不好使的,越是装傻就越暴露,所以艾西挺干脆地回答:“嗯,是啊,我注意到了,那人叫麦涛。”

“你没和他聊几句?”

“我纳闷是不是重名来的,搭讪了几句,对方极不友善,也就没好深谈。对了,古德曼律师,此麦涛就是彼麦涛吗?”

这一军将到了要害,古德曼咯噔一下止住了笑,末了他也只能承认,此麦涛正是彼麦涛。

“哦,那老哥你需不需要我帮你调查些什么呢?”

“哦,没有没有,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什么他妈叫随意啊?艾西心里骂了一句,嘴上皮笑肉不笑的,“老哥你要有心让我调查,我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他的,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了。”

艾西很清楚,古德曼显然想让自己帮忙,所以才有了昨晚的事情。可他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卖了,更不敢找麦涛对质,所以艾西可谓有恃无恐。

玩呗,他想,无伤大雅地玩一玩呗。

古德曼见他肯帮忙,自然话也说得明确了一些。他希望艾西和麦涛成为朋友,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可没说。

他没说,艾西自然也不问。俩人哼哈一阵,挂上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完,来不及再吃上一口饭,秘书就带着记者走进了办公室。

原来,今天早上那具女孩尸体一经发现,媒体便立即竖起了鼻子,嗅到了绝好的新闻热点。不过,一拥而上堵在警察局门口是没什么好处的。大家都得到同一手资料,同时曝光,这就等于人人都咬了一口肉,可谁也没咬到最大的那一口。

于是,有些灵光的媒体人就想到了从社会上挖掘相关素材。艾西昨天下午制伏劫持者,晚上上了电视节目,又正好是心理专业人士,当然是很好的采访对象。

于是,有些关系不错的媒体便来登门拜访。

对于上午的女尸,艾西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看过新闻,自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话筒送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也要说点什么,最好还是来点爆炸性言论。

首先,他向媒体坦言,自己并不了解早上的案子,也不了解三年前相关的案子。不了解,所以不能放言去胡说八道。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固然不错,但也让媒体有些失望。

可艾西话锋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坦白地讲,我发现管理者们受到的训练,只是如何管好财政、后勤,让人们履行工作职责,以及如何给病人提供足够的照顾。这些管理者意识不到给人们提供一个完善的公众环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商言商,商人们关注的是钱,就像老师关心的是教育,医院关心的是治病,警察关心的是抓犯人一样。这些举措往往都是一种事后的弥补,而不能在问题出现之前就进行必要的调整。仅就这一段时间来说,从昨天到今天,我知道的暴力犯罪就有两起了。暴力犯罪呈逐渐升级的趋势,可人们的防范手段其实陈旧又落后。人们不足以保护自己,警察又没有那么多力量去保护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该怎么办就是重点。艾西非常敏感,他立刻意识到了巨大的商机,绝不能让它滑过自己的手心。

昨天的劫持事件纯属意外,却让他形成了一个念头。昨晚的节目算是理清了思路,而今天的采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艾西抖出了包袱:“该怎么办,其实很简单。作为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我和这里的全体同仁一起,是肩负着社会责任感的。这就意味着,我和我的同事们将承接起向民众普及和宣传暴力犯罪预防知识的担子来。同时,我们也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和机构与我们合作……”

一番话说得清脆又漂亮,宛如你的眼前有一块巨石,你想推它,然后你就去推它。虽然它很沉,你力量有限,只能艰难地移动,但事后会有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推。他们使多大的劲无关紧要,你只需要让人们看到,从始至终你都在推就OK了。

至于你是真的在推,还是在人多后只把两手放在上面装作在推,这就无所谓了。关键是,你让人们看到,你是第一个在推石头的人。

媒体对这一番言论颇感满意,至少不能算是无功而返。他们非常欣赏艾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态,他总能说出点什么来,这就是保证长期合作最重要的契机。

媒体走后,艾西可不清闲。牛皮吹出去了,一点不干可不行,多少也要做做样子。于是,他随即召开了董事会。他现在可是王者风范,一言九鼎,能来的都来了。开完董事会,事情基本敲定了。接着,他又去和各部门的负责人讨论具体的执行计划,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里,连家都懒得回了……

放下艾西不说,我们把时间往回倒一些,来看看警察局这边的情况。

刑警队的刘大队长挂上了女婿麦涛的电话,准备召开记者发布会。这次发布会举足轻重,任何不了解内幕的人他都不放心,选来选去,他决定亲自上阵。

他是刑警队的老字辈,一生破获重案大案无数,为人沉稳坚强,面容严肃正直,叫人不敢心生歹念。他往那里一站,就表明了警察局拿下这一大案的决心和力度。

他不仅是麦涛的老泰山,也是警察局的活泰山。

可眼下的局面,让这位活泰山也难以应付。

媒体一开始的提问还好,他们问道:“本案是否与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有联系?”

这类问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案和××案之间存在必然联系,随着进一步的调查取证,警方才好确认。”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三年前的两名受害者均为青春年华的少女,现在也是;三年前的受害者身上没有采集到体液,现在仍然没有,这就无法对比DNA;三年前的受害者是面对面被掐死的,现在是从颈后被勒死的,这甚至发生了犯罪级别的倒退。如果是同一个杀手所为,为什么时隔三年后会发生倒退呢?

媒体的第二个问题也还好:“如果罪犯系同一人,那为什么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官方对此给予什么解释?他是否因为其他罪状被捕过呢?”

这个问题别说媒体了,刘队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其他小罪被捕的说法其实是靠不住的。一直以来,B市的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B市监狱虽然算不上空空荡荡,但也绝非人满为患。哪有这种好事,罪犯刚好就被抓起来了呢?当然,作为一种可能性,刘队已然派人去监狱方面核实了,至少要查看这一年来被释放的所有暴力和性犯罪罪犯。

下一个问题开始变得讨厌了:“这是否有可能是模仿杀人呢?”

是!对!可能性是无穷的!然而历史上究竟出现过几个模仿杀手呢?他们的数量极其罕见。而且这对于侦破有什么帮助呢?没有!对老百姓的心情有什么好处吗?依然没有!假如真凶逍遥法外,人群中又多出一个模仿杀手,这只能让民众更加恐慌!

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刘队长没有正面回答。

又有媒体提问:“这次的专案组是否是三年前的原班人马呢?”

原班人马!刘队顶讨厌这个词!

如果说某某电影大获成功,几年后拍个续集——虽然续集通常比不上原作吧,号称原班人马,至少还可以忽悠人。但是警察局弄个原班人马,算怎么回事呢?三年前没破案,现在照样破不了案,大家就满意了?

关于专案组的人员安排,刘队只能说无可奉告。

再下面的问题开始围绕着离队的前犯罪心理师麦涛。这一话题太过敏感,要不是刘队老成持重,八成要把记者给轰出去了。

“没有了麦涛这样的犯罪心理师,你们如何给罪犯进行侧写呢?”

侧写?现在的年轻人端端正正地写字,还像蛛蛛爬呢,你还惦记着侧写?!

刘队气不打一处来,提前便结束了发布会。

回到专案组,老人家看起来还算和气,可谁也不敢乱说话。

“派到监狱那边的人,有回话了吗?”

“还没有……”

“好吧,一有回话立刻告诉我。痕迹检验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由于尸体被埋在沙堆里,尸体表面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有待进一步勘察。”

“好,这个也要抓紧。小

王,你亲自去盯一下。小李,你去尽快核实女孩的身份。看样子她应该不会没人管,家长大概报了失踪。去核对一下,争取先把被害人的身份落实。赵宇,你去把三年前的全部卷宗调出来,不管那时候是不是专案组成员,每个人都给我认真看!必要的时候再去把当时的相关人员给我调查一遍。”

……

调兵遣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专案组很快忙成了一锅粥。

与专案组的忙碌对比,停尸房里水哥悠闲地喝下他这一天的第五杯茶。

B市非正常死亡的人并不多,因此加上下午又送来的一具尸体,一天三具已然是破天荒的数字了。

下午来的尸体,死亡原因一目了然:天气太热,老人受不了酷热,突发心血管疾病,靠在墙边一命呜呼了。老人的身份很快得到确认,中午便有子女来认领,水哥尽了尽义务,陪着人家难过了一番。眼看着到了下午,这一天也就算过去了。

闲下来,水哥一边喝水,一边回过头来打量着身后存放尸体的冰柜。一个个白悠悠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的头部。

他便想起陈真佳子来。

他知道,这个和他素昧平生的女人死了,而且死得挺惨——被人掰断了脖子。

他也知道,连环杀人案出现后,警察局其他案子都要暂时搁置,一切要以社会的稳定团结为大局。这类事件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他总觉得,真佳子的案子并不难破。有身份、有工作、可能也有家庭的女人,不至于没人管、没人问。

可确实就是没人管、没人问!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居然没人来认尸!

他于是很茫然,茫然之余,他这个法医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给王昭打电话。

“哟,水哥,你一闲了,就给我找麻烦是吧?”听得出来,王昭正在跑外勤。

“呵呵……”水哥傻笑着,“怎么,这是回家啊,还是干活啊?”

“回家?下辈子的事了吧。还不错,我没被选进专案组,进去就更惨了。”

“哦,你没进去啊。你不也是刘队的得力手下吗?”

“是啊,不过三年前的案子我没经手。说是没进去,我看也差不多。老头子的意思是,我先尽快去把陈真佳子的案情了解一下,如果和连环杀手有关系,我调回去;要是没关系,顺手破了也就是了。”

“那好!”听他这么说,水哥也就放心了。估计下午也没活,提前走呗,也没人拦着。

水哥踏踏实实地下了班。王昭可没那么走运,昨晚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他打起精神,开车去办陈真佳子一案。

陈真佳子的身份很快便得到确认:现年31岁,非B市户籍,八年前大学毕业来本市发展,很快与某男坠入爱河,婚后两人育有一女。两年前二人离婚,女儿判给陈真佳子,现在才4岁。

一般家庭暴力升级致死的案子,通常前夫之类的人是最好的怀疑对象。王昭先是到真佳子家里报丧,见到了她的女儿和照顾孩子的一个远房表亲,哄着孩子玩了一会儿,让她不哭不闹的,而后出门赶往她前夫的工作地点。

不一会儿,他便见到了她的前夫:典型的B市人,说话带了点腔调,挺斯文,戴副眼镜。

得知前妻遇害的消息,这男人表示震惊和难过,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王昭端详了半天,没瞧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就问:“您也明白,该问的我总是要问的。昨晚九点到十点,您在哪儿?”

“您问吧,我理解。昨晚上公司搞项目会,我一直盯着,直到会议结束,大概十点半了吧,然后司机送我回家。”男人略带哭腔,哑着嗓子回答。

男人是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一帮出席会议的员工都能作证,甚至其他公司的大客户代表也从电话会议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他正是会议的主持者。

“那好,您前妻最近跟您说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或者她与什么人接触密切,让您感觉到不对劲?”

“老实说,没有。婚后我们达成一致,我的房产使用权归她,直到她找到合适的住处为止。搬出来的是我。我们虽然离了婚,不过也没什么吵闹的。事后决定,除了孩子每周三、周六来我住处之外,我们互相不见面,也不过问对方的生活。”

“哦,是吗?我刚从您前妻家出来,可没听说您昨天去接孩子。”王昭注意到了少许破绽。

“是啊,不瞒您说,我升任副总是这半年的事情。工作越来越忙,我亲自照顾孩子也是力不从心。所以后来都是我爸妈帮着照顾,我只是过去一起吃顿晚饭。

“这两周老两口去外地旅游了,所以就没接孩子。对了,您今天见到我女儿了,她还好吗?”

“嗯,还好,也不知道她妈妈的事。”

“那就好。我昨天给前妻打过电话,说不过去接孩子了,没想到……”

“您给她打过电话?什么时间?”

“嗯,我想想。开会之前,下午五六点的样子。她当时应该是在下班的路上,说去朋友家,很快就挂了。”

王昭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又问了几个问题,转身告辞。

“那个……您看,我女儿的监护权……”他嗫嚅地问道。

“如果您去要的话……”王昭笑笑,觉得这笑容也有些涩涩的味道。就像水哥那样,他忽然也觉得真佳子很可怜。人死了,女儿的监护权自然也就归了前夫,父母的问题遗留到了孩子身上,倒霉的只能是孩子。

不过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王昭顾不了那么多。他赶回警车里,取出还在证物袋里的陈真佳子的手机,查看电话记录。

的确,真佳子在昨天下午接到过前夫的电话。手机是旧款的,没有通电话的时长记录,不过仍然显示真佳子在昨晚六点前,曾拨出三个电话。

前夫的叙述中有这样一句话:“她当时应该在下班的路上,说要去朋友家。”那三个号码之中的一个,应该就是那位朋友。如果她真的去了,那么这位朋友很可能就是真佳子死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警察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因为他们都会上门解释。”

也许对于惯犯来说,这样的说法是合理的,不过天下哪有那么多惯犯。王昭并不知道这三个手机号码的主人是谁,他当然要先打电话确认,并且就是用真佳子的手机拨打。

接电话的是一女两男。他们本来都以为会听到真佳子的声音,至少也该是个女声,没想到却是个男人。因此他们吃惊不小。

而且,在得知这个男人还是警察时,他们就更感到诧异了,好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

三人都接了电话,并且反应雷同,这是很正常的。要知道,杀人犯可不敢轻易接听被害人的电话,至少不会很快就接听。从这个角度来说,三人基本上都没有嫌疑。

然而最后一人仍然引起了王昭的怀疑。

因为那个男人一上来便说:“你这贱货,怎么还敢给我打电话?!”

愤怒——冲动的最糟糕的变种就是愤怒,冲动可以让人作出不理智的事来,而愤怒则使这个结果更加难以挽回。

王昭心里高兴,假装不露声色地说:“先生,您弄错了,我并不是您的女朋友,我是警察。”

对方毫无心理准备,显然是吓了一跳:“你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啊?”

“谁跟你演戏了,我就是警察,而且是刑警!”

“这……”对方弱弱地问了句,“真佳子她……”

“嗯,很抱歉通知您这个消息,您的女友去世了。”

那边是长时间的哑然。他的愤怒与现在的沉默无一不标志着,此人可能确实是陈真佳子离婚后交的男朋友。

“这样吧,您现在在哪儿?有些事情要向您核实。”

“我……在家。”

王昭记下了地址,开车出发了。

好吧,他心想,如果你给我假地址,那只能是做贼心虚。拜托,为了你自己好,千万别做蠢事。

其实在他心底,他并未将此人锁定为嫌犯。毕竟嫌犯不会接真佳子的电话,更不会对死人发怒。他更有可能是案件的相关人,甚至有可能知道什么秘密。

距离并不很远,王昭打起精神,很快驱车赶到了。下了车,上了楼,找对了门牌号码,他按响门铃。

“来了。”窸窸窣窣走动的声音,那个男人给他开了门。

王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一身酒气,黑眼袋,肿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神色黯淡。

“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就是有点乱。”

王昭一边跟着那人进了屋,一边环顾四面:房子宽绰,客厅很大,只是乱糟糟的,像是才举办过派对不久,靠枕扔得到处都是,茶几上摆满了酒瓶和几盘还没收拾的凉菜。

“坐吧。”那人收拾出一块空地,“喝水吗?哦……好像只有啤酒了。”

王昭摆摆手,继续四处打量。男人似乎是做平面设计的,要么就是画师,墙壁四周挂了一些作品。王昭不懂艺术,但那些画作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这个,刚才电话里我也说过了,您的女友遇害了。”

“哦!”男人划拉开几本杂志,也一屁股坐下了,飞快地挠着头。

“您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说我很难过?对,我他妈真的很难过!但是真佳子她不该昨天晚上跟野汉子跑了!”

“野汉子?”这倒是没想到的事情,“什么野汉子?”

“我他妈哪儿知道啊,半路杀出来的东西!”男人说着,忽然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此事很难解释,“这个……唉,你们怀疑是我干的,对吧?”

王昭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没言语。

“算了,不管你们怎么想吧,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说什么。”

“说什么呢?承认你虐待女友吗?”

“靠!”男人长长地骂了一声,“他妈的,她活该!”

不管此人是不是凶手,王昭都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打女人先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简直是畜生。“什么叫活该?”他冷冷地质问着。

“这女人同时和好几个家伙搞!”

“你有什么证据吗?”

“……”

算了,和他纠缠下去也是没完没了,还是问正经的才好。想了想,王昭问:“你说昨天半路杀出个野汉子,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悲伤过度还是宿醉未醒,反正跟警察说话,他也是出口成脏,“没错,昨晚上她过来找我,我俩做爱了,怎么了?做完之后一起吃的饭,我就问她,前两天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

王昭打心眼里鄙视这孙子:好嘛,这么重要的问题不早问,做完了你倒想起来了。再说,人家又没嫁给你,家里还有孩子,你他妈管得着吗?!

“丫跟我说,加班。哎,您想想,一干培训的,没事加什么班啊?还两个整宿的夜班。后来我俩就吵起来了。丫当时穿着衣服呢,忽然踹了我一脚,开门就跑。踹得还挺正的,我爬起来就追。你想啊,丫穿着高跟鞋,还能跑得过我?转过俩楼,我就瞧见她了。她忽然崴脚摔在那儿,我心想这回行了,我让你跑。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冒出个男的来!”

一个喝醉酒的打女人的家伙,说着不堪入耳的话,王昭本没什么兴趣,忽然听到这一句,眼前便一亮。“那人怎么了?”他赶紧追问道。

“什么怎么,不怕你笑话,丫把我给打了!你瞅瞅!”男人脖子一梗。

王昭没瞧见什么,凑近了瞧,还是没有什么。

“瞧哪儿呢?瞧我手腕子!”

“让我瞧手腕子,你倒是伸出来啊!”

王昭一看,男人的右腕上确实有一大块淤青,似是被人扭过。如果说陈真佳子有这般力气,那就太夸张了,确实像是男人所为。

“就这样?”王昭眨眨眼,还问。

“对啊,就这样,还能怎样?”

“他没揍你啊?”揍你也活该!

“这就行了,还他妈敢揍我?”

“哦,之后你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回家了呗。”——这还真是个够爷们儿的男子汉的做法!

“陈真佳子呢?”

“我他妈哪知道,跟那野汉子回家睡觉去了吧?昨晚上我一帮哥们儿都来了,那小子肯定也住这边,回头叫我们碰见了,嘿,不弄死丫才怪。”

谁弄死谁呀!王昭在心里骂了句。

这本来只是王昭无心的咒骂而已,没想到当天晚上,咒骂便应验了——这家伙真的被人弄死了。

而且死状惨不

忍睹,脑袋都快让人撅下来了……

如果将世界上最具有怀疑精神的职业排出个TOP5的话,警察和教师绝对名列前茅。他们怀疑别人的性格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随着从业时间的增长,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天性。

王昭相信他说的话吗?不!一个醉鬼,一个打女人的男人所说的话,即使在普通人看来,也不太具有说服力,更何况是警察了。

可王昭又找不出什么怀疑的理由来。真佳子昨晚的确和其他男人有过接触,只不过她男友可能将这事情夸大了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断呢?其原因就是真佳子脚上那双不伦不类的鞋子。

一双鞋所附带的信息并不多,可王昭在停尸房和证物组确实仔细地观察过,这也不需要什么过人的眼力。鞋子的尺码是38的,穿在真佳子的脚上略微有些显大。当然了,这不算什么关键线索。现在的鞋子由于生产厂商的不同,尺码经常并不统一,一个人的家里既可以有38号的鞋子,也可以有37号甚至39号的,不足为奇。这早已不是“文革”的年代了,当然没必要将尺码、颜色、模样都统一化。

不过,王昭此前去过真佳子的住所,注意到了一些事情。据真佳子的前夫交代,他们离婚后,房子便留给前妻,以便她带着孩子有个固定的住所。然而王昭却发现,这三居室中的某一间卧室里,堆放了许多搬家用的纸箱,其中的一个纸箱里放了些日用的小物件,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产生了至少两种合理的推论:1.真佳子或许曾经搬出过,在他们分居或发生严重争执的时候,最后由于离婚协议,她又搬回来了,不过那时候搬家打包的用品有些是从未拆封的,因为用不着;2.离婚后真佳子可能找了新的男友,确定了关系,打算搬过去住,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情吹了,准备好的箱子也就没有再拆封。

至于后一种可能性,王昭瞥了瞥她醉酒的男友,心想也没准就是他,毕竟打女人的毛病不会在恋爱初期就发现。当然也还有是别人的可能。

问题在于,王昭查看了真佳子住所的鞋柜,里面的鞋子虽然都不算很新,但至少也都是这两年的款式和风格,与她死时脚上穿的这双很不相同。看来这双鞋不仅是不合脚,还并非真佳子的所有物。为了验证,王昭便拆开了几只箱子。在其中的某一只箱子里,确实找到了几双旧鞋,尺码不同,风格截然相反。真佳子不穿高跟鞋的时候喜欢穿运动鞋,普通的平底鞋一双也没有!

那么,鞋子有没有可能出自这男人的家呢?王昭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啊?要看我的鞋柜?为什么?”男人问。

王昭撇撇嘴,也没作答。反正警察要看,你就不能不给看。

鞋柜里除了一双小巧的女用拖鞋,就再也没有女人的东西了。这是否证实了他说的话呢?真佳子和他发生口角后,逃了出去,在路上崴了脚,然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跑了男友,带走了她?

有点扯!平心而论,王昭觉得这件事相当扯!

至于男友手腕上的淤伤——对这样一位冒冒失失的醉鬼来说,招猫逗狗的随时都可能惹祸上身。

可是眼下又没有其他任何站得住脚的可能,姑且就相信他所说的吧。需要把他带回警察局吗?似乎没这个必要。瞧瞧他的身形,也不像是能掰断人脖子的架势。于是王昭对他的DNA进行取样,拿回去检验,也算是能交差了事了。水哥不是说了吗,真佳子死前曾与男人有过性行为,应该是自愿,那八成就是他了。

DNA的取样过程,中外都没什么区别,不必赘述。

王昭警告了这男人,让他老实在家待着,随时听候传讯,便告辞离开了。

他其实应该把他带走,至少带回警察局关一个晚上,这样就不会又闹出人命了。

王昭犯下的错误直到第二天才会应验。

不过现在,他完全想不到这么多。他沿着楼梯下了楼,并没有马上离开小区,而是按照真佳子男友的提示,在附近转了转。

无论真佳子是如何崴了脚,至少她连鞋跟都没有留下,也许是被清洁工扫走了吧。

王昭沿街绕过了几幢楼,来到那男人描述的位置。他抬头看看邻近的两座高层塔楼,又四处张望,几个垃圾筒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掀开了一只垃圾筒的盖子。嗬!一股恶臭呛到眼睛,馊了的西瓜流着汤,绿豆蝇直撞脑袋。他赶紧扣上盖子,往后退了几步。

有个美国电视剧叫作《CSI》(《犯罪现场调查》),里面的侦查人员老是翻找垃圾箱取证。王昭可不打算这么干,一来是这垃圾箱太脏,下不去手;二来也是因为真佳子的尸体被发现时,随身财物一应俱全。凶手是徒手杀人,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凶器。更何况现在垃圾箱里的东西不多,显然早上已被清理过了。

又转了两圈,走访了附近几家饭馆和小卖部,没人记得昨晚发生的那一幕。

徒劳无功,他只好返回警察局。

时值夏秋之交,天变得短了。傍晚时分,太阳隐退,天慢慢就擦了黑。

这时候,艾西仍在他的公司里上蹿下跳,忙着他的商业计划。麦涛陪老婆逛了一天街,精疲力竭地把大袋小袋往车上装。只有唐彼得优哉游哉,无所事事。

唐彼得年岁大了,不习惯看电影都去网上下载,更不愿意窝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总是到附近的小摊上,花十块钱买盗版的DVD回家看,至少可以把脚放在小凳子上。

什么叫作年岁大了呢?其实唐彼得根本不算老,也就四十出头吧。如果把主线人物的年纪排个次序,那么除了古德曼律师,最老的就算他了。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他可没觉得自己是枝花。

看盗版碟的这光景,他吃下了一碗速冻馄饨,又拿起手机,几次想给老婆打个电话。

今天老婆又加班!咋老是要加班呢?

没忍住,他还是拨了出去,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彼得无奈,把手机扔向一边。不知从何时起,老婆开始变得很忙,越来越忙,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知从何时起,彼得越来越怕老婆了。也许男人岁数大了,就怕老婆吧?这问题他从没深想过。

窝在沙发里看碟,直到看完了,演员表都放完了,他还窝在那里,一动没动。

百无聊赖之中,他便想起了陈真佳子。

为什么会想起她?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女人让他觉得挺亲切的。亲切从何而来呢?因为他摸过她的脚吗?哦哦,这倒是很性感的一幕。不过彼得老了,虽然他性功能依旧正常,可是没那么多欲望了。

他摸过她的脚了,她的脚还算漂亮,圆圆润润的,可不肥,上面有一条血管,那也是常年穿高跟鞋弄出来的。他摸它的时候,心里可没什么激情迸发。他承认它很美,可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想起陈真佳子,也就想起昨天那男人来。彼得不自主地笑了一声。他生性憨厚,不愿与人为难,他昨天放了他一马,就是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即使他本性难移。

他在盼望着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天他的手机没有响起,至少真佳子没给他打过电话,为此他有点失落。

他希望了解她,可不是了解她的肉体或者每一寸肌肤。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帮她。她离了婚,有孩子,生活难免一塌糊涂。她做着什么职业?有没有发展?反正她选男人的眼光是有待提高的。

这不像是和女人相处,倒像是朋友、大哥哥甚至是父亲。

等到彼得搞清楚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之后,不禁哑然失笑。

彼得伸出大手拍一拍脑袋,心说得啦得啦,偌大一把年纪了,少胡思乱想的,下楼遛个弯吧。

彼得顺便扔了垃圾。他喜欢清静,所以继续绕着楼缝转。

抬头看看月色,他感到挺满意的,至少比昨天阴沉的夜空好多了。虽然由于污染,城里是看不见星星的,不过有月亮也挺好。

他沿着楼缝走,可没想到那么多。

忽然身后呜的一阵冷风,彼得没明白怎么回事,只下意识地一缩头。他个子高,脑袋又不能缩进脖子里,所以照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哎哟!”彼得大叫一声,捂着脑袋转过身。黑影之中有人手持棍子,又砸了下来。

嘿!自己是遇着劫道的啦?不能吧。彼得来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了棍子,只觉得手掌也被砸得生疼。

那人要往回夺棍子,无奈彼得力大,猛一用力,把那人也拖了过来。

彼得刚要骂,定睛一瞧,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哟!这不是昨晚那个浑小子吗!

“好小子,你不学好,还来找我报复。”彼得是个老实人,不问明白了,也不随意动手。

“放屁,你还我女人!”那人见抢不过棍子,干脆撒了手,冲上前来。

“等等!”彼得大喝一声,“等一下,有话好好说。我不明白了。你女人把你甩了?”

“甩你大爷啊,她死了!”

“死了……”彼得感到莫名其妙,“谁死了?!”

“陈真佳子!”

“啊?”这一下可谓五雷轰顶,“真佳子,死了?怎么就死了!”

“还叫得这么亲!去你大爷的!”

“……等等,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他妈警察今下午刚找过我,我要你偿命!”

死了……真佳子死了……为什么会死了呢?昨天从我这儿出去,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小子杀的?不,不会吧。以这小子的性格,要是杀了人,八成会想办法诬陷我,好让警察来找我的麻烦,不至于在这里堵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彼得犹豫之间,那小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抄起一大块脏兮兮的玻璃,照着彼得的脑袋砸去。

啪!

啪!

杯子摔落在地,咖啡溅到了白裤子上。

艾西一惊之下,睁开眼,低头看看。

唉,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没法子,洗洗吧,趁咖啡渍难以去除之前。

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秘书还在门口办公。“回去吧。”艾西说,“别太累了。”

“您也是,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秘书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锁门,你先走吧。”艾西快步从她身边经过,没让她看见裤子上的污渍。

洗手间内,他先是掬一捧水洗了把脸,然后才把腿抬起来,拽着裤脚轻轻冲洗。

折腾了半天才出来,瞅着跟尿歪了似的。

回到办公室,秘书正举着他的手机:“有个叫麦涛的给您来过电话,我让他过会儿再打。”她好奇地盯着他的裤子只看了一眼,连忙说,“哦,您忙着,我先走了。”

麦涛会来电,他是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抬腕子看看表,九点了。回头办个家庭套餐,把麦涛加进去,也好省点钱。

当务之急是给麦涛回电话,艾西一边靠着窗子吹裤腿,一边按键。

“晚上有时间吗?”麦涛说话挺直接,“找你聊聊天。”

“行,没问题。在哪儿见面?”

“听你秘书说你还在公司,那我过去找你吧?”

“好。”

干练的人办事没那么多废话。

半小时后,麦涛和艾西在楼下的咖啡厅里见了面。

昨天古德曼和艾西见面,也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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