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要信任俺,俺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理想主义者,毕生的理想就是构建和谐社会,所以我不会对小景不好的,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会对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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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的地势,西南北面均以平地为主,间或起伏些舒缓的丘陵,唯有东郊方向隆起山脉,虽都不甚高,却也连绵成片。

孤山便是东郊山区中距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从帝京东阳门出,快马疾驰小半个时辰即可到达孤山山脚。若是秋季登山,触目所及必是一片红枫灼灼,但此时尚是隆冬,光秃秃的枝干林立于残雪之中,山路两边弥漫着浓浓的肃杀萧瑟之气。拾阶而上,在孤峰顶端幽僻的一侧,有亭翼然,藤栏茅檐,古朴中带着拙趣。距此亭西南百步之遥,另有一处缓坡,斜斜地伸向崖外,坡上堆着花岩砌成的坟茔,坟前设着两盘鲜果,点了三炷清香,微亮的火星处,细烟袅袅而上。

今年的新春来的晚,四九已过,不是滴水成冰的那几日。但在孤岭之上,山风盘旋之处,寒意依然刺骨。

夏冬身着一件连身的素色丝棉长袍,静静立于坟前,纯黑的裙裾在袍边的分叉处随着山风翻飞。她平常总披在肩上的满头长发此时高高盘起,那缕苍白依然醒目,衬着眼角淡淡的细纹,述说着青春的流逝。

纸灰纷飞,香已渐尽,祭洒于地的酒浆也已渗入泥土,慢慢消了痕迹。只有墓碑上的名字,明明已被苍白的手指描了不下千万次,可依然那么殷红,那么刺人眼睫。

从天蒙蒙亮时便站在这里,焚纸轻语,如今日影已穿透枝干的间隙,直射前额,晃得人双眼眩晕。前面深谷的雾岚已消散,可以想见身后的京华轮廓,只怕也已渐渐自白茫茫的雾色中浸出,朦朦显现它的身影。

“聂锋,又是一年了……”

自他别后,一日便是三秋,但这真正的一年,竟也能这样慢慢地过去。

站在他的墓前,让他看着自己一年一年年华老去,不知坟里坟外,谁的泪更烫些,谁的心更痛些?

也许泪到尽时,便是鲜血,痛到极致,便是麻木。

悠悠一口气,若是断了,相见便成为世上最奢侈的愿望。

夏冬的手指,再一次轻轻地描向碑前那熟悉的一笔一划,粗糙的石质表面蹭着冰冷的指尖,每画一下,心脏便抽动一次。

山风依然在耳边啸叫,幽咽凄厉的间隙,竟夹杂了隐隐的人语声,模模糊糊地从山道的那一头传来。

夏冬的两条长眉紧紧锁起,面上浮现出阴魅的煞气。

冬日孤山,本就少有人踪,更何况此处幽僻,更何况现在还是大年初五。年年的祭扫,这尚属头一遭被人打扰。

“宗主,那边是小路,主峰在这边,您看,已经可以看到了……”

“没关系,我就想走走小路,这里林密枝深,光影跃跃,不是更有意趣吗?”

“是,……您小心,地上还有积雪,容易打滑。”

“被你这样扶着,我滑也滑不倒啊……”

轻轻的语声中,积雪吱吱作响。夏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身,面无表情。

“夏大人……”来者似乎有些意外,“真是巧啊……”

“严冬登山,苏先生好兴致。”夏冬语气平静地道,“不过今天,我记得似有一场盛会……”

“就是不耐那般喧闹,才躲出城来,若是留在寒宅里受人力邀,倒也不好推托。”梅长苏毫不避讳,坦然地道,“何况苏某新病方起,大夫让我缓步登山,慢慢回健体力,也算一种疗法。恰好这孤山离城最近,一时兴起也就来了。可有搅扰大人之处?”

“这孤山又不是我的,自然人人都来得。”夏冬冷冷道,“这是拙夫的坟茔,一向少有人来,故而有些意外。”

“这就是聂将军的埋骨之所吗?”梅长苏踏前一步,语调平稳无波,只有那长长双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一代名将,苏某素仰威名。今日既有缘来此,可容我一祭,略表敬仰之情?”

夏冬怔了怔,但想想他既已来此,两人也算是有雪下倾谈的交情,如果明知是自己亡夫坟茔却无表示,那也不是应有的礼数。至于敬仰之类的话,真真假假也不值得深究,当下便点了点头,道:“承蒙先生厚爱,请吧。”

梅长苏轻轻颔首一礼,缓步走到墓碑正前方,蹲下身去,撮土为香,深深揖拜了三下,侧过脸来,低声问道:“黎纲,我记得你总是随身带酒?”

“是。”

“借我一用。”

“是。”黎纲恭恭敬敬地从腰间解下一个银瓶,躬身递上。

梅长苏接过银瓶,弹指拔开瓶塞,以双手交握,朗声吟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将军英灵在此,若愿神魂相交,请饮我此酒!”

言罢歃酒于地,回手仰头又饮一大口,微咳一声,生生忍住,用手背擦去唇角酒渍,眸色凛凛,衣衫猎猎,只觉胸中悲愤难抑,不由清啸一声。

夏冬立于他的身后,虽看不到祭墓人的神情,却被他辞意所感,几难自持,回身扶住旁边树干,落泪成冰。

“聂夫人,死者已矣,请多节哀。”片刻后,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他改了称呼,更觉酸楚。但夏冬到底不是闺阁孀妇,骄傲坚韧的性情不容她在不相熟的人面前示弱失态。在快速地调整了自己不稳的气息后,她抬手拭去颊上的泪水,恢复了坚定平稳的神情。

“先生盛情,未亡人感同身受。夏冬在此回拜了。”

梅长苏一面回礼,一面又劝道:“祭礼只是心意,我看聂夫人衣衫单薄,未着皮裳,还是由苏某陪你下山吧。聂将军天上有灵,定也不愿见夫人如此自苦的。”

夏冬原本就已祭拜完毕,正准备下山,当下也不多言,两人默默转身,沿着山道石阶,并肩缓步。一路上只闻风吹落雪、簌簌之声,并无片言交谈。

一直快到山脚,遥遥已能看见草蓬茶寮和拴在茶寮外的坐骑时,夏冬方淡淡问了一句:“先生要回城么?”

梅长苏微笑道:“此时还未过午,回城尚早。听闻邻近古镇有绝美的石雕,我想趁此闲暇走上一走。”

“赤霞镇的石雕么?确实值得一看。”夏冬停了停脚步,“恕我京中还有事务,不能相陪了。”

“夏大人请便。”情境转换,梅长苏自然而然又换回了称呼,“内监被杀这个案子确实难查,大人辛苦之余,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夏冬的目光攸地扫了过来,利如刀锋,“苏先生此话何意?”

“怎么?这个案子没有交给悬镜司么?”

夏冬脸色更冷了一些。此案明面上是由禁军统领府在查,她奉的是密旨参与。不过既然已经开始调查了,被人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个苏哲,他也知道的太早了一点。

“这的确算是一件奇诡的案子,也许悬镜司以后会有兴趣吧。”夏冬虚虚地应对着,既不明言,话也没有说死,接着又套问了一句,“不过凶手杀人如此干净,定是江湖高手,苏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江湖能人异士甚多,连琅琊阁每年都要不停地更新榜单,我怎敢妄言?再说论起对江湖人物的了解,悬镜司又何尝逊于江左盟?目前有什么高手停留在京城,只怕夏大人比我还要更加清楚吧?”

夏冬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转,眸色甚是戒备。悬镜使身为皇帝心腹,自然必须不涉党争,不显偏倚。这苏哲目前差不多已算是誉王阵营里的人了,再与他交谈时,实在不能不更加小心谨慎。

梅长苏唇角含笑,将目光慢慢移开。夏冬此时的想法,他当然知道。放眼整个京城,除了那些明白他真实目的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在知道他已卷入党争之后,态度上或多或少都有变化,哪怕是言豫津和谢弼也不例外。若论始终如一赤诚待他的,竟只有一个萧景睿而已。

在别人眼里,他首先是麒麟才子苏哲。而在萧景睿的眼中,他却自始至终都只是梅长苏。

无论他露出多少峥嵘,无论他翻弄出多少风云,那年轻人与他相交为友的初衷,竟是从未曾有丝毫的改变。

萧景睿一直在用平和忧伤却又绝不超然的目光注视着这场党争。他并不认为父亲的选择错了,也不认为苏兄的立场不对,他只是对这两人不能站在一起的现实感到难过,却又并不因此就放弃自己与梅长苏之间的友情。他坚持着一贯坦诚不疑的态度,梅长苏问他什么,他都据实而答,从来没有去深思“苏兄这么问的用意和目的”。此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包括这次生日贺宴的预邀,梅长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年轻人亮堂堂的心思: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来,我定能护你周全。

萧景睿并不想反抗父亲,也不想改变梅长苏,他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交他自己的朋友。

霁月清风,不外如是。可惜可怜这样的人,竟生长到了谢府。

梅长苏摇头轻叹,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命运的车轮已辘辘驶近,再怎么多想已是无益,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重新扭转时间的因果。

对于他的感慨和沉默,此时的夏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远远地落到了环绕山脚的土道另一端,口中轻轻地“咦”了一声。

梅长苏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也不禁挑高了双眉。只见临近山底的密林深处,陆陆续续跳出了大约近百名的官兵,有的手执长刀,有的握着带尖刺的勾枪,还有人背着整卷的绳索。从他们沾满雪水和泥浆的长靴与脏污的下裳可以看出,这群人大概已在密林中穿梭了有一阵子了。

“找到没有?”一个身形高壮魁伟,从服饰上看应是百夫长的士官随后也跳了出来,声音洪亮,吼出来似有回音。

“没有……”

“什么都没看见……”

下属们纷纷答着,大家的神情都很失望。

“不是有山民报说在这里看见过吗?妈的!又扑空了!”百夫长气呼呼地骂了一句,抬起头,视线无意中转到梅、夏两人的方向,不由愣住。

梅长苏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向他点头示意。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意无意都能遇到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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