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朵烟花是粉红色的蒲公英,在天空绽放,继而吹散落了满天,无数片絮状花瓣电流般闪烁着湮没于黑夜。

斑斓消失,一瞬间冷清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陆文仍托着瞿燕庭的左手,拇指按在手背上,不露声色地摩挲着血管。

瞿燕庭怔怔看着他,双眼凝汇了太多情绪,惊诧、犹疑、胆怯、害羞,杂七杂八加起来却抵不过一份心动,所以他面色红得像身后高挂的灯笼。

陆文问:“瞿老师,你喜欢吗?”

瞿燕庭叫“喜欢”二字戳到了心肝,目光慌乱游走,去瞧那堆乌黑的烟花盒子,石板路的缝隙,躲闪一遭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你怕什么?”陆文又说,“我问的是戒指。”

瞿燕庭蜷了蜷手指,像逗弄抓在指上的小燕子,然后确定地点了点头。

陆文真想追问一句“那我呢”,但忍住了,他没有步步为营的手段,也不懂计策,只是借这个好日子向瞿燕庭坦露心意。

“我第一次告白,其实紧张得要死。”他道,“本来想先跟你说’新年快乐’,但戒指一送什么都忘了。”

瞿燕庭动动嘴唇:“第一次……”

“对。”陆文说,“你能不能,让这个第一次也变成最后一次?”

他索性一股脑说出口:“我把窗户纸捅破,是因为我不想偷偷地喜欢你。你孤独的时候,我要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

“瞿老师,我想和你交往、谈恋爱、在一起。”

“我做了你的男主角,以后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瞿燕庭的心怦怦跳,要从单薄的胸膛冲破而出,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觉得很乱,不知道,我……”

陆文抬手捉住瞿燕庭的肩膀,连串的表白后,他认真地说:“瞿老师,别慌也别躲,我不是在逼你,无论我合不合你的心意,都不要抗拒我。”

瞿燕庭滋味儿难言,唇齿相磨才挤出一句话:“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愿意等。”

陆文刚深情地答应完,立刻追加了一句:“你哪天答应,我就哪天开始学做一个男朋友。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追求到你答应为止。”

瞿燕庭已经组织不出语言,也不待他开口,陆文将他搂进了怀里,用下巴蹭他的脸颊,趁着他失神,补上那声滞后的“新年快乐”。

敞开的两扇大门之间,曹兰虚负手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红灯笼照耀着锁紧的眉头,他出声道:“你们俩整的哪门子洋景儿?”

陆文和瞿燕庭吓了一跳,分开,又难堪又刺激,竟还傻不愣登地杵了几秒钟。

瞿燕庭率先反应,说:“我去煮饺子。”

望着快步逃跑的身影奔入大门,陆文捡起塑料袋,捏着提手用力一抖,弯腰将燃尽的烟花装起来。拎着一包垃圾走向大门,隔着门槛和曹兰虚对上。

“臭小子,你刚才在干什么?”

“抱抱啊,你不都看见了。”

“我是问你,好端端的抱人家编剧干什么?!”

“我哪好端端的了?我坏兮兮!”

曹兰虚抬脚欲踹:“没正形!”

陆文灵活地躲过,一闪身跃过门槛跑进院子里,厨房亮着灯,炊烟袅袅地飘出来,他洗完手走到门口,拙劣地咳嗽。

灶台前的人装作没听见,只不过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陆文钻入厨房,闻着香味踱到瞿燕庭的左后侧,仗着高一截,探头就能瞧见案板上的菜,说:“切姜片呢,哎呀,我最讨厌吃姜了。”

瞿燕庭道:“不让你吃,调味用的。”

切完,瞿燕庭拿一条腊肉,侧着刀刃切晶莹的薄片,陆文挪到右后方,说:“我不爱吃肥肉。”

瞿燕庭道:“这块是瘦的。”

“哎,那盘鸭腿……”

瞿燕庭被唠叨得差点切到手,肘部向后把陆文顶开一点,两秒种又凑上来,反复几次他受不了了:“你别黏着我!”

陆文说:“我不回来,你坐门槛上等我,我现在黏着你,你又赶我走。”

瞿燕庭的细腕子握着大菜刀,人也狠心些:“我还没答应你呢。”

“那你好好考虑昂。”陆文终于闪开了,坐到板凳上添柴,添了两根又耐不住,“你不会考虑到猴年马月吧?”

瞿燕庭打马虎眼:“那可说不定。”

“想得美!”陆文用力扇火,“三天,给你三天时间!”

瞿燕庭讨价道:“三天太短了吧?”

陆文说:“人家海伦凯勒都只要三天,你有什么理由嫌短?”

瞿燕庭竟无法辩驳,心说这文盲还挺会引经据典,水烧开了,他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火不能太旺,让陆文安生待着。

“虽然吃不成玲玲姐的饺子。”陆文说,“但有庭庭哥的饺子。”

瞿燕庭:“……”

陆文闲不住地:“瞿老师,你给我派点活儿。”

也没什么可干的了,瞿燕庭在小碟中倒醋,说:“那你剥几瓣蒜吧,吃饺子就着。”

陆文顾虑道:“别吃蒜了吧,熏得慌,万一接吻的话多味儿啊。”

瞿燕庭险些把醋瓶子掉锅里,脸色在飘浮的蒸汽里又红了,气恼地说:“谁要跟你接吻?哪凉快哪待着去!”

年夜饭烧好,曹兰虚开了一瓶珍藏的黄酒。三个人在堂屋围桌而坐,狗子在桌底下捡漏,碰了杯,一饮而尽。

曹兰虚眼尖,说:“编剧,这枚戒指原来是送你的?”

瞿燕庭左手握着酒盅,闻言松开垂下去。

陆文回道:“你怎么那么八卦?”

“什么叫八卦?”曹兰虚不懂,纳闷儿道,“你说他是你领导,现在给领导送礼时兴送戒指?”

陆文胡乱扯:“对啊,把领导套住,好办事——”小腿骨挨了一脚,不算痛,礼物果然送对了,领导都不舍得使劲儿。

吃完年夜饭,陆文先去洗澡,洗完煞有介事地抹身体乳,然后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椰子味上楼暖被窝。

半小时后,瞿燕庭裹着毯子进来,潮湿的发梢滴着水珠,在肩头洇湿一块,本不想注意床上的风景,但陆文那么大只躺在正中央,很难忽视。

瞿燕庭在行李箱前没意义地折腾了两下,倒杯水,剥个橘子,撕开一包话梅,把能干的全消磨一遍,最终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

陆文腾地坐起来:“除夕你还写作,你想拿诺贝尔文学奖啊?”

瞿燕庭进入直播间,说:“我看会儿春晚。”

陆文心里门儿清,他挑明了心思,瞿燕庭害羞了,别扭了,连床都不敢上。啊,他这样纯纯的男人就喜欢和他一样纯纯的男人。

陆文靠着床头玩手机,找存在感地说:“我来看看微博,嚯,这么多评论!”

屏幕上在演小品,瞿燕庭支着下巴,没觉出丁点好笑,余光不受控地往床上飘,感觉专业的喜剧演员还不如陆文一个人能搞。

“哇,粉丝好热情。”陆文念道,“哥哥哥哥,你好帅啊,真的快三十了吗?”

“读国际贸易的学霸,英文写得好好看,我祖宗十八代都被圈粉了。”

“怎么才发现你这个大帅哥!陆文不红!天理难容!”

“吻文,新的一年要开开心心。”

“老公!”

瞿燕庭震惊地扭头,以为在叫他……见陆文一嗓子喊劈了,栽在枕头上揉喉结,于是赶紧讪讪地扭回去。

手机响,来电显示“陆战擎”。

陆文鲤鱼打挺坐起来,今晚只顾着追寻爱情,把相依为命的亲爹给忘了,滑开通话键,他心虚地叫了一声“爸”。

瞿燕庭马上关闭音量。

手机里没动静,陆文会意,主动说:“爸,新年快乐。我今天一直录节目,手机没电了,刚充上电想打给你,你就打来了,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战擎道:“少贫嘴。”

陆文平时不着调,但每年除夕都本分地陪陆战擎吃年夜饭,今年远隔千里,他说:“爸,你要是太寂寞,就去拙言他们家找顾叔,要不去郑叔家也行。”

“用不着你安排。”陆战擎嘴上不领情,心里熨帖,“你自己一个人?”

陆文不打算撒谎,说:“我和瞿老师在一起。”

瞿燕庭坐不住了,他没料到陆文会坦言他的存在,有些忐忑,起身走到床边,屈起一条腿坐在被子上。

“……是编剧。”陆文解释,“之前在剧组认识的,我出事,瞿老师就过来了,多亏他才摆平。”

陆战擎沉吟道:“等录完节目,好好谢谢人家。”

陆文说:“我知道,我何止要谢他,我还要——”

瞿燕庭眼疾手快,扑上去捂住陆文的嘴,瑞凤眼睁得大大的,晶亮的眼波几乎要洒出来,咬牙警告道:“不许胡说!”

手松开,陆文狗似的喘:“我还要请他吃饭……”

陆战擎不管那么多,问:“几号回来?”

“放心吧。”陆文永远不会记错日子,“初四肯定回家。”

父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讲完一通电话,因此临挂线有点意犹未尽,忽然,陆战擎问:“你那个惹出事的戒指是送谁的?”

陆文看瞿燕庭一眼,带着狡黠,带着藏不住的喜欢,回答:“我在追求一个人,送对方的。”

陆战擎登时问:“什么人?”

“这是我的**!”陆文说,“不聊了,拜拜!”

瞿燕庭一愣,电话已经挂了,他早已没有父母的管教,惴惴地担心陆文会惹父亲生气。不过陆文一副臭屁样儿,好像办了什么国际大事。

掀开被子,陆文求道:“我暖俩钟头了,你快进来吧!”

瞿燕庭犹豫:“春晚还没看完……”

“都几点了。”陆文把瞿燕庭拽进被窝,“你想听《难忘今宵》么,我给你唱。”

瞿燕庭背过身,忍不住摸枕边的手机,心情太复杂了,十分想找志愿者聊一会儿。此时,陆文在后脑勺唱起来,低音炮版的《难忘今宵》。

听了几句,瞿燕庭发觉每一句唱得都很准、很稳,比女声的调稍低,有种别样的潇洒悠扬。他扭转身体,说:“你唱歌还挺好听。”

陆文收声,怀念道:“我当年可是……算了。”

瞿燕庭想起什么,捏住陆文的下巴一扭,仰躺着瞧对方左耳后的音符刺青,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唱歌啊。”

“那当然了。”陆文遗憾道,“可惜没机会唱。”

瞿燕庭笑起来:“你不刚唱完吗?唱歌需要什么机会?”

陆文说:“公开的,让别人也听见……像正经的歌手那样。”

瞿燕庭有些意外,对着陆文莫名委屈的脸,受到蛊惑般,感觉不能让这个傻子羡慕旁人,道:“那,主题曲行吗?”

陆文双眼放光,掩不住的惊喜。瞿燕庭不敢把话说死,用指尖挠挠陆文的下巴,说:“网剧的主题曲找了词作人,给你机会试音,合格的话让你唱。”

“真的?!”

“嗯,就当,新年礼物。”

陆文激动地嚎了一嗓子,俯身抱住瞿燕庭打滚儿,床板疯狂地响,等停下来,他结结实实地趴在瞿燕庭身上,闹出了一排细汗。

陆文的胸肌压着瞿燕庭的心口,错乱的心跳碾在一起,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他抬起头,只拉开咫尺距离。

口腔中的薄荷牙膏味呼出来,他说:“择日不如撞日,能不能预支一个吻……”

瞿燕庭赧然地偏过头。

“你这什么态度,初吻欸!”

“初吻了不起么……谁没有。”

陆文反应两秒,垂首在瞿燕庭的肩窝里狂拱,闷着说:“咳,我还有珍贵的初夜,那你有吗?”

瞿燕庭忍耐到悬崖边了,用力把身上这一百多斤推下去,翻身卷住被子,“啪”地关掉了床头灯,说:“睡觉!”

陆文平躺着,四肢摊开,敲门似的敲敲瞿燕庭的背:“庭庭哥,好歹给我盖点被子。”

瞿燕庭道:“我看你够烧得慌了!”

陆文不再讨嫌,主要是体内的确有些燥热,他把睡袍敞开一点,就这么睡了。待呼吸均匀,瞿燕庭悄悄转过身,操心地盖了一通被子。

后半夜古镇上的炮竹声才停。

年初一早晨,各家各户走亲戚,曹兰虚孤身一人落得清静,结果有人在楼下敲大门,铜环咣当咣当个没完。

瞿燕庭被吵醒了:“这么早,谁啊……”

陆文捂住瞿燕庭的耳朵,迷糊道:“别理他,社区给曹师傅送温暖。”

敲门声停了,大门打开,说话声听不真切,随后楼梯又开始嘎吱响,陆文疑惑道:“靠,怎么还上楼了……”

脚步声顿在屋外,咚咚咚。

瞿燕庭欠身问了句“哪位”,睡衣滑不溜秋的,一不留神跌回陆文的臂弯,那双手顺势圈住他,揽在腰间。

咔哒,门开了。

“哥——”

阮风出现在门口,顿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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