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留下的人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叶良人不怎么聪明脾气直,轻易就能被人当枪子使,这种人硬的时候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交心后又会什么都听你的。

南玉是不耐烦为了这么一个人天天放下身段去交好,但是小陈子递上来一个一举攻心的机会。

有叶家的包裹在前,一番同病相怜、都是这后宫可怜女子、以德报怨充满共情的话让叶良人对她彻底没了芥蒂,甚至自惭形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于是南玉得到了所有她想要的信息。

陷害她的主意是叶良人自己想的,没有任何人插手,先皇后对叶良人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她见南玉插手宫务,怕她上位,成为第二个先皇后,所以鲁莽出手。

但是南玉仔细询问了柳盈盈与叶良人之间的相处,确定,柳盈盈对叶良人的恐慌情绪出了不少力,杀人于无形。

这个柳盈盈越来越有趣了。

但这却不是南玉此行的主要目的,她来见叶良人,更想了解的是先皇后。

一个被皇帝至今怀念,生时获得皇帝敬爱让后宫形同虚设、让叶良人这等人心有阴影的女人。外界的传言到底是表象,皇帝的描述也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叶良人这些情敌眼里的先皇后可能更接近其真实的某一面。

“曾看到过先后与皇上的相处,像普通的男女,先后甚至会对皇上发脾气,就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但对我们后宫,她手段高明,管得滴水不漏,谁有异动都一清二楚,而皇上对她信任无比,从不过问宫务……在她的手下,我们就跟活死人一样,一动不敢动,连争的心都不敢有。”

叶良人是真的怕先后,就差说出妖后惑主的话。她却不知,她亲爱的好姐妹柳盈盈比先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玉琢磨着先皇后的性格,一直到躺上床还在想。

访香睡在脚踏上值夜,听到主子翻来覆去,大着胆子出声:“主子可是睡不着?”

南玉很久以后“嗯”了一声。

访香:“是在想叶良人今天说的话吗?奴婢也没想到,柳八子看着无声无息的,竟然这么阴险。”

南玉说:“我在想先后。”

访香意外,先后有什么问题吗?

南玉:“先后的本事可不只是受皇上喜欢。”能把整个后宫都掌握在手里,还让底下的人到她死后还心有余悸,先后绝对不只是一个深受圣宠的小皇后,同样的道理,从一个八子一路爬到皇后之位,柳盈盈也绝不是靠真爱。

而通过分析先后的特质,南玉想找到自己的晋升之路。

没错,纵然她对皇帝无感,但她还是要往上挣,至少要到达一宫主位,要成为这宫里谁也不会招惹的存在,否则原地踏步就是死。

南玉见叶良人的消息很快被太后知道,在皇帝请安时提了一嘴:“杨美人的心胸寻常人难以企及,听说叶良人如今不再心怀怨愤。”

皇帝点头:“到底是杨家的女儿,心胸眼见都远超他人。”不知怎么,那日关于百姓官员的一番谈话后,他心中就是觉得,杨美人不会和叶良人这等人一般,钻营于女子间的勾心斗角。

太后便试探地说:“这后宫到底还是要一个管事的,哀家老了,管不了几年,皇帝找不到最喜欢的,那就挑一个不偏不倚公正正直的人,趁着哀家现在还有精力,还能从旁指点。”

皇帝沉吟,头一次没有立刻反对。

转眼就是除夕,因为南方雪灾,除夕宴从简,但依旧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家宴过后,妃子们纷纷退下,皇帝带着太子陪太后一起守岁。

第二日,正月初一,皇帝发了一道册封的圣旨。

晋封美人杨氏为容华,居毓秀宫主位。

先后去世后,第一位一宫主位诞生了。

毓秀宫一片喜气洋洋,南玉握着自己的册宝,笑着分赏全宫。

初一不宜搬迁,初五,南玉入住毓秀宫正殿。

皇帝开笔不久,太后便在请安现场,正式把后宫八司中的两个司局交给南玉管理。

杨容华以及她背后的杨家如今可谓烈火烹油,繁花锦簇。

晋位后,南玉讨了一个恩旨,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娘亲。

太后想到南玉这半年帮她管理后宫,旁人见家人的时候她都忙得顾不上,心中怜惜,不仅点头同意,还在当天,给了杨夫人许多赏赐。

南玉是杨夫人的老来女,因此杨夫人如今已年近五十,在这个年代,可以做老封君了。她见到女儿就泪光闪烁激动不已,满是对女儿的疼爱关切。

南玉被这份爱女之情感染,原主的情绪渐渐成为她的,同样欢喜地抱住了杨夫人。

母女两人腻歪了许久才说起正事。

“你爹让我同你说,不可因高位就忘了女子淑德,以后还是要勤谨恭顺以待上庶,勿以家中为念。”

南玉的热情冷却了一些,对于这个亲爹,竟有种看到了红楼贾政的错觉,看着杨夫人:“娘,爹只说了这些吗?”

杨夫人怜惜地帮女儿把散下的碎发别上耳间,说:“家中一切都好,玉儿你在宫中只需一心一意伺候皇上,皇上册封你的那些话,你得牢记心间才是。”

皇帝册封说的都是三从四德上的夸赞,杨家的嘱咐南玉明白了。

她缓缓放下挽着杨夫人的手:“爹娘说的是,今日我特意请旨也是想要叮嘱家里,我如今看似高位实际不过是个小小的容华,爹娘兄嫂还是一如既往,勿要被外界声音移了初心。”

杨夫人点头,心头却突然空落落的,她看着渐渐没了欢喜的女儿心中难过,到底非常低声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皇上……对你好吗?”

南玉怔忡,许久后说:“我已是容华,稳坐高台享一宫主位,有何不好呢?”

杨夫人知道老爷的话让女儿心里有了芥蒂,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玉儿,不要怪你爹,他是为了你好,唯有这样,你才能过得好啊。”

南玉心中一震,想到了原主的性格,的确,杨尚书很喜爱这个小女儿,对她的教导非常上心,原主能那么强,全靠杨尚书的潜移默化影响,但是杨尚书的这一套本就是封建士大夫的观念,所以原主既和政客一样无心无情,又恪守闺训,简直是封建女子成功典范。

原主就好像在一个三从四德的牢笼里,把自己练到了满级,明明可以打破牢笼,却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安分从时,这是杨尚书教给女儿的,不是世俗所说的那种安分守己,而是顺应规则时势,继而给自己创造利益的安分从时。

她终于找到了原主无法理解爱情的源头。

因为原主自身就是礼教捍卫者与利用者,在封建礼教中,情啊爱啊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在封建政客心中,权势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原主是世人眼中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无可指摘,又利用这个特质给自己创造利益一生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原主是祝英台,她一定会安安静静地嫁给马文才,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妻子,给丈夫纳几个掌控手心的小妾,贤妻良母在后院说一不二……因为她不在意情,却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最好。

灭人欲,原主压抑本性一生做到了这点。

想明白了,再看杨夫人,南玉心情更加复杂。杨家人对原主的教育没有任何错误,如果不这样教,原主可能早就陨落在后宫,可是这样的教导,本就是一种自伤。

她垂下眼握住杨夫人的手:“娘,我都知道,你们在宫外多保重,只须一心为上什么都别管,我在宫里知道怎么做。”

见完家人,南玉的心情反而变得沉重,常常坐在窗前兀自发呆,幸而皇帝忙着南边灾后事宜,没心思进后宫,让她不至于更加心烦。

年后不久就到了播种时节,天气渐暖。

南玉被访香念叨烦了,不再闷在房里,去自己的小花园逛了一圈,发现一个多月没顾上这边,园子里竟多了一片紫色的小海洋。

“这是什么花?”

一个小太监站出来回话,南玉一看,是小陈子。

“回娘娘,是时样锦。”

南玉进了亭子坐在围栏边,趴着石栏看这片馥郁的紫海:“本宫从未见过这花,你哪儿得来的?”

小陈子恭着身子站在她身后:“是皇商家的乌二爷帮奴才从南边寻来的,据说是海外的品种。”

南玉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小陈子,你好大胆!”

小陈子毫无惊慌:“奴才等人每旬有一日出宫的机会,回来把种子带进来时也被层层检查,没有任何问题。”

南玉恍然,又回头看花海:“外头好玩吗?”

小陈子微微抬头,看着女子漫不经心的背影,很快低下头去认真回答:“偶尔出去一日是好玩的,日日在外为生计奔波,也不过如此了。”

南玉一顿,笑开:“是啊,可不处处都是后宫么。”她想起前世的职场,当初吐槽职场如宫斗,转眼就亲自来了后宫。

只是亲自来了以后才知道,古代的后宫,除了人心险恶还有吃人的礼教、君威。

“这花本宫很喜欢,赏。”

“谢娘娘。”小陈子从善如流下跪磕头。

“别跪了,你该得的,去分出几盆,本宫给太后送去。”

时样锦一整片的时候最美,满满的紫海,只见花不见叶,但是单独分出一株,整棵花开满了紫色的小花瓣,如同累累硕果,色彩绚丽,同样惹人喜爱。

尤其,太后最爱这样的紫色。

也不知这小陈子是无意选的花种还是算到了这点。

送花的第二日,太后就兴冲冲地来毓秀宫看成片的时样锦了。然后拉着南玉一起在慈安宫种花。

南玉没说这花是小陈子种的,只说自己去年派人新找的花种,小陈子机灵地把种花的心得整理成稿交了上来。

南玉发现这小陈子竟然识字,一笔字写得还十分不错。

“你识字?”

“奴才偷偷自学的,识字的宫人更好出头。”

这个朝代对太监的限制不大,前几朝还有太监发明农具、太监执掌内务府的前例,的确识字大有可为,但是这年代,识字可不容易,而且做太监的都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或者抄家灭族的人,几个有这么高的志向?

南玉看着小陈子的目光又变了。

小陈子弯着腰低着头,心跳如鼓。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杨容华不会排斥他的野心,甚至他表现得志向越大,越容易得到杨容华的赏识继而上位,但是一个小小的太监露出这么大的野心,也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又在赌。

并且再次赌赢了。

杨容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赞了一句便让他下去了。

但此后开始给他派遣种花以外的差事。

新得了一个品种,陪着太后种花研究,南玉心中的郁闷渐渐散去,又听说朝上雪灾的事情到了尾声,处事不力贪赃枉法的官员落马好几个,其中一个是宫中李良人的伯父。

这位李良人亲生父亲官职不高,但是伯父是二品大员,进宫以来一直以二品官家小姐自居,如今背靠的大树倒台,瞬间比柳八子都不如。

李良人很快就病了。

杨容华奉太后旨意去探望。

李良人容貌略带英气,本该是个明媚飞扬的人,如今躺在床上脸瘦了一圈,从英气姑娘硬生生变成了柔弱小白莲,没有小白莲的惹人怜惜,反而充满了阴郁。

南玉:“圣上明察秋毫,不会将你与罪臣相提并论,你何必自我困缚?”

李良人望着打扮素雅却不失精致的南玉,目露羡慕,听了她的话苦笑,你杨家烈火烹油,自然不懂我的苦。

南玉提醒她:“你是皇上的良人,不是李大人的侄女。”再这样病下去,皇帝必然不快,李大人贪赃枉法,被处罚是应有之罪,自己的小妾却要死要活,心全在娘家人身上,皇帝能高兴?到那时,这位李良人就是真的完了。

可李良人并不这样想,没有娘家的后妃,连女官都不如,她早就完了。

南玉没太多的同情心,要同情,她更同情被李大仁残害的数万百姓,见李良人不理会,她说完该说的话便起身走了。

太后想要抱孙子,所以对后妃态度都挺慈和,但这不代表太后真的好脾气,听完南玉不带感**彩的转述,她拍拍南玉的手:“好孩子,你也尽心了,是她自己蒙了心,谁也帮不了,莫再理她。”

说不理,太后真的转眼就抛掉了李良人,拉着南玉:“听说最近太子天天坚持不懈地练武,走,陪哀家去瞧瞧他练得如何了。”

南玉:“……”他练这么勤快是为了报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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