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静一直记得他与祁太傅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是中秋宫宴,他父皇在宫中举办宴会宴饮群臣。齐静当时年纪还小,皇后没有让他去凑热闹,但齐静听着御花园那里传过来的丝竹之音,哪里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思,趁着宫中人一不注意就偷偷溜了出去。

宫中的人很容易就发现齐静偷跑出来,不过齐静虽然只有五岁,但他选的路很刁钻,专往僻静小路跑,宫中人下意识都在大路上寻他,自然就和他错开了。

这样有好处,但也有坏处——比如,嗯,他迷路了。

齐静很头疼,还好中秋的月亮够亮,御花园那里的动静够大,齐静一路顺着丝竹靡靡之音,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有种在捉迷藏的愉悦满足感。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到最大,齐静后颈的衣服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然后他整个人就离地而起,被抓了起来。

齐静的小胖手小短腿剧烈挣扎起来,但怎么都挣扎不开。

“你是何人,大胆,你居然敢抓本皇子的衣服?还不快把本皇子放下来。”齐静学着他大哥往日训斥宫人的做派尖声叫道,但他声音奶奶的,听着一点威慑力也无,反倒让人听出了色厉内荏。

“皇子?看你的年纪应当是三皇子齐静吧。”一道轻缓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齐静背后传过来。

齐静还是没能看清是谁这么大胆敢把他像个小鸡仔一样提在手里的,他只能继续挣扎,“既然知道本皇子的身份,你还不快快松手!”

提着齐静的人自然是衡玉。她担心拎久了齐静会难受,便把他放了下来——虽然齐静把自己裹成了团子,她用的劲巧不会伤到他。

刚一落到地上,齐静就想跑。

在这宫中除了大哥外还没人敢欺负他,他一定要跑去和母妃母后还有父皇告状。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逃脱掉这个女人的魔爪。

衡玉看他又要跑,略微拉长声音笑道:“你可是要回寝宫?你走错方向了。”

齐静一阵迟疑,在原地驻足思考片刻,默默转过身去看衡玉,“你带本皇子去寻母后,本皇子就不治你不敬之罪。”

衡玉在酒宴上待着无聊,宗固又被别人拉着饮酒,她就自己跑到这处凉亭坐着吹风,没想到就碰上了偷跑出来的三皇子。

她也是无聊得很,一听三皇子这话,扬眉笑道:“我懒得去啊,你还是治我的不敬之罪吧。”

齐静气得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开,明显没能猜到衡玉的反应。

他这才气鼓鼓抬头看一眼衡玉,然后原本还委屈随时可能掉金豆子的眼睛顿时睁大,脸上露出几分惊叹来,“姐姐,你好漂亮啊。”

衡玉噗嗤一声笑开,“你叫我姐姐?”

因为衡玉长得好看,齐静这下也不怕她了,努力挺起胸膛,抬手拍了拍胸,“那是当然,好看的女子都得叫姐姐。”

“我是你父皇的老师。”衡玉笑了半天,无奈扶额,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

但衡玉高估了齐静的判断能力,他垂下头想了半天,又再度抬起头来,“母后说该给我寻个老师启蒙了,美人姐姐就是父皇母后给我寻的老师吗?”

衡玉招手示意齐静走到她身边,齐静小小年纪完全被美色所迷惑,忘了刚刚的不愉快,小短腿迈得欢快从衡玉小跑过去。

然后齐静的额头就挨了一记弹指,力道不重。

“想得倒美。”

“因为美人姐姐长得美。”齐静甜甜道。

衡玉又是一阵笑,她正要说话,却看见不远处亮起火把,然后是许多人零碎的脚步声叠加在一起。

“三皇子,应该是你宫中的人来寻你了。”衡玉起身,微微弯下腰去牵齐静的手,“我带你过去。”

齐静伸手牵住衡玉,衡玉嫌他手短腿短,干脆把人抱在怀里,快步往火把方向走过去。

“殿下,三皇子殿下!”宫人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正扩散开去寻齐静。

“谁!”一个小内侍听到有人拨弄开枝叶走过来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抱着他们要找的三皇子殿下从树丛中走出来。

“三皇子找到了,皇后娘娘,三皇子在这里。”小内侍惊喜提高声音。

而原本散开去寻齐静的人群也都汇聚在一起,往衡玉等人走过来。

皇后之前一直在宫宴上,宫宴进行到后半段时皇后就听说三皇子偷跑出宫中,她待在宴席上也没事要做,便退出宴席跟着宫人一道寻齐凌。

这时候听到小内侍的惊呼声,皇后快步走过来,目光先落在齐静身上,脸上带着几分嗔怒,却也是松了口气。这时候皇后才抬眼去看抱着齐静的女子。

只一眼,皇后就把人认了出来,她连忙道:“没想到静儿竟然惊扰了太傅的雅兴。”

衡玉笑了笑,把齐静递给宫人,抬手理了理扯出褶皱的袖子,夸道:“无妨,三皇子天真活泼,很讨人喜欢,看得出来他被娘娘教导得很好。”

皇后眼中划过一抹惊喜之色,“太傅抬举了,静儿正是年幼,天性活泼,本宫有时候也为他的性子头疼。”

“三皇子还未启蒙,能如此聪慧全赖娘娘平日教导。”衡玉客气了一句,行礼告辞,往宴会方向走去。

而皇后则亲自牵着齐静的手,一群人往寝宫方向走回去。

“母后,你生气了吗?”齐静这时候才知道怕,有些怯生生问道。

皇后原本是生气的,但所有的气恼担忧在听到太傅对静儿的那几句夸奖后全都消散如云烟了。她抬手扶着齐静的头发,柔声道:“静儿可喜欢刚刚那位大人?”

“美人姐姐性子很好,静儿喜欢。”

皇后失笑,“静儿不能叫美人姐姐,要尊称她为太傅。她啊,是这西梁天下的太傅,你父皇最信任的人。”

齐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仰着脸,脸色激动,“对了母后,美人姐姐说她是老师,她会不会来为静儿启蒙。若是她来教静儿,静儿肯定每天都好好听课。”

“不可以,太傅是你父皇的老师。或者换句话说,她是帝师,只会教导帝王。”皇后耐心指点。

她看着齐静那依旧有些懵懂的眼神,一些心思不由浮了起来。

静儿能得太傅夸奖,她教静儿的东西,是不是该多一些?该难一些?

“静儿想要太傅指点你吗?”皇后问道。

齐静肯定点头,“想。”

“那静儿要好好努力,只有在你诸位兄弟中脱颖而出,静儿才可能得到太傅的指点。”因为那个人站在最高处,只有你走到高处,才能让她好生注意到你。

齐静枕着奏折睡去,迷迷糊糊又梦到了幼年之时。

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御书房外又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齐静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陛下,有战报呈上。”内侍总管小心推开门,见齐静醒了,便出声禀报道。

齐静眼前一亮,“可是前线捷报?快快给朕呈上来。”

内侍总管不敢耽搁,快步走上前把捷报往前递给齐静。齐静接过,将身前的一众折子扫到旁边,一目十行翻看起捷报来。

捷报上的内容看着长,归纳起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西梁大军又赢得了一场巨大的军事胜利。

说“又”,是因为西梁已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近十场战役,各类小型战役更是难以计数。

而这么连胜下来的好处,就是边境各小游牧政权或是臣服或是彻底被打散,西梁的版图进一步扩张。

这一次平定边境的活动,衡玉与齐凌筹备了足足十年,一直到国库丰盈、各地恢复元气才打算拉开号角之声。只可惜在这场战争拉响之前,齐凌已经驾崩,没能看到这种种战果。

后来齐静登基,为了安定朝堂,这场战争又再度被推迟,一直到齐静登基第四年,天下彻底太平安定下来,齐静才拉开这场战争的帷幕。

就如他当年所承诺齐凌的一样,他把自己的怀疑猜忌之心按捺下,在衡玉权势最盛的情况下,依旧让她总领这场战争。

然后衡玉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彻底平定边疆。这一次战役之后,全军班师回朝的日子也不远了。

衡玉班师回朝这一日,齐静亲自去城门外迎接衡玉。

他站在城墙上远目眺望,远远就能看见军队裹挟着浓浓沙尘与滔天气势往帝都城门方向赶来。而队伍最前列,身骑一匹白马的衡玉依旧是他年少时所见的那般模样。

齐静不再待在城门观望,而是快步走下城墙去迎接衡玉。

衡玉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俯下身子对齐静行了一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太傅用兵如神,实在令朕叹为观止。”齐静亲自去扶衡玉,两人走了一番客套流程,又入宫参加宫宴,又是赐下赏赐,这些流程都是衡玉不陌生的。

大战虽然结束,但一些小战役还没彻底结束,等一切规整好后,已到了齐静登基的第七个年头。

而这个时候,天下因有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农民又掌握了科学种植的方法,天下百姓虽还不能称上户户安康,但已可免受冻馁饥饿之苦。

朝堂上,因为这些年私塾和官方书院的推广,寒门士子中不断涌现优秀人才,通过科举开始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其中不乏身居高位者。世家的权势被削到极弱,权归帝王。

疆域上,边境平定,西梁的疆域扩大不少,齐静坐拥四海。

……

历经两任帝王,经过将近三十年的治理,这天下终于迎来了一个太平盛世。

而衡玉,终于功成身退。

她入宫向齐静请辞,齐静心中一惊,竟是先自省起来,“太傅,可是朕做了什么错事?”

衡玉摇头,“这天下既然已迎来盛世,一切又都步入正轨,臣在与不在朝堂又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顺着心意逍遥自在,也是一件幸事。”

她虽然容貌不怎么老,但她已经忙活了很久,可没当劳模忙一辈子的想法啊。

齐静一怔,却想不出拒绝的话,最后只好应许。不过齐静也从衡玉那得了承诺,若是他有事,衡玉还是要多多为他参考的。

然后在衡玉上书请辞第二日,宗固也请辞了。

齐静:“……”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然后齐静的预感成真了……

在交接完手上的任务第二日,衡玉与宗固就一道坐着马车游历天下去了。

齐静听着暗卫回禀的内容,有些无奈,半晌只好笑着摆了摆手,“太傅欢喜就好。”

他算是明白当年父皇为何会说“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很难,但毫无保留信任太傅不难”了。

若是旁人有太傅这样的权势,定会死死揽权,哪里能向太傅这般进退由心呢?

而他的信任,就如父皇当年所言,得到了回报。

日后史书之上,这一方盛世,将由他的年号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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