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祁衡玉,袭杀同门,触犯门规,今日在全宗门弟子面前,为师将你逐出师门,并废你内力武功,今后你不可再以玄道宗弟子自居,也不可再使用我玄道宗招式,若有违背,我玄道宗之人定让你于江湖中没有容身之处。”

孤高冷傲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一道狠厉的内力狠狠袭向衡玉的丹田。

她还迷迷糊糊着,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心血逆流,衡玉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咽下到嘴边的血迹,感受着原身残留在胸腔的那一股悲愤。

痛楚也刺激着意识回笼,衡玉勉强睁开眼睛,目光冷厉望向上首,将那个袭击她的人的容貌深深记下,随后目光一转,落在两个要上前将她扣压送出去的年轻男子身上。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那两个年轻男子被她的目光震慑,一时之间踌躇不前。

“就不劳烦了,我还可以走。”虽然没有接收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出来周围人对她的恶意。

衡玉平复一番体内翻涌的气血,抬手擦拭唇边的血迹,另一只手握着长剑支撑在地上。

她依靠这股力量站起身,没有多望周围那些或是怜悯或是流露出不屑眼神的人,直接转身离开大殿。

“祁师姐。”一道柔和温婉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衡玉本不想过多理会,但原身残留在胸腔的的那股悲愤竟变得越发浓烈,她下意识出口道:“闭嘴。”语气厌烦。

“祁衡玉,你已被逐出师门,还敢在这里嚣张。若不是小师妹为你求情,就凭你杀了大师兄这一点,即使我玄道宗杀了你,江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上前一步挡在戴青青身前,冷声斥责道,语气里满是不耐。

衡玉右手拇指摩挲着剑柄,回身望了眼那个男子,从容踏出殿门,逆光而去。

明明已经被废了内力、逐出师门,但这时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骄傲。

待出了玄道宗势力范围,来到一处罕有人迹的树林里,衡玉直接靠在一株树上,身体没有借力,直接滑坐到地上。

衡玉身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身体又虚,干脆闭着眼睛睡过去。

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衡玉将自己从周边农户那里买来的烧饼取出来,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将干硬噎嗓子的烧饼咽下去。

等身体恢复力气后,衡玉才开始接受原身的记忆。

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正邪并立的武侠世界。

原身名为祁衡玉,是三十年前新兴势力,祁家庄庄主的爱女。十年前祁家庄庄主暗疾爆发,深感自己天不假年,所以将膝下年仅六岁的爱女送入玄道宗习武,同时也是希望为爱女寻求庇护。

祈衡玉本身根骨不错,又有祈庄主的面子在,很快她就被玄道宗宗主柳云收入门下。

在祈衡玉逐渐适应玄道宗的生活后,祁庄主撒手而去。父亲死去,祁衡玉虽然伤感,但她当时年纪还小还不太懂生死之事。她在柳云诸弟子中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在宗门里极为受宠,慢慢地就淡忘了失去父亲的悲痛。

这样顺风顺水的生活到十二岁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在那一年,柳云外出参加武林大会,回程时带回了一个名叫戴青青的女孩,并将她收为自己膝下弟子。

戴青青和祁衡玉同岁,但祁衡玉还没有太长开,戴青青却已经隐约可见日后的绝色。再加上她的资质也比原身要好上很多。

宗门里原身一直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这时候来了个年纪比她小上两个月的师妹,原身十分高兴,并且表达了自己的亲近之意。但戴青青却一直没给她好脸色。

原身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就算父亲逝世那段时间,也有诸位师兄师姐安慰开解她。既然戴青青不亲近她,原身便也不打算热脸贴着冷屁股。

谁知几日后,柳云却是派人来寻原身。原身欢喜而去,没想到刚走进师父的院子,素来待她如亲父的柳云这一回却是劈头盖脸就一顿训斥,还让她要顾念同门之谊,莫要孤立自己的同门。

同门……

柳云没有明说,但原身能孤立的同门还能有谁,她暗暗咬牙,颇觉不服与委屈,出声辩驳了两句,便被柳云以为是不知悔改,罚了禁足七日。

在山崖禁足七日,除了日日来给她送饭的大师兄外,其他素来疼爱她的师兄师姐们都没有来看望过她。等大师兄把她从山崖带下去,原身只觉得师兄师姐们都变了……

他们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就像师父那样直接给她定了罪,认为是她欺负孤立了戴青青。而戴青青一脸委屈地站在旁边,泫然欲泣,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怯生生多看了她几眼。

原身当时还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但在后面几年日子里,戴青青越来越被师兄师姐捧到手心里,她在宗门里越来越像个透明人,除了大师兄会关心她的修炼进度,就连师父都很少亲自教导她习武。

柳云五十大寿时,年仅十五岁的戴青青在江湖人面前露面,“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不胫而走,各宗各派都有她的爱慕者。

而同样长相不错的原身,却因为“性格孤僻”,根本没有在柳云的寿宴上露面。

半个月前,魔教之人在平安镇附近显露迹象。平安镇是玄道宗势力范围,柳云当下点了几个弟子前去探查情况。

戴青青、原身也都在。

玄道宗来了七人,四位师兄师姐两两一起行动,大师兄则带着戴青青和原身一道行动。

当时三人一道走着,戴青青一直在大师兄身边献殷勤,原身听着心烦,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等她慌忙去寻大师兄和戴青青时,只见大师兄正和一个黑衣人在缠斗,戴青青傻乎乎提着剑站在旁边。

原身气得要死,心想戴青青平日天资极佳,怎么关键时刻一直在掉链子。不过看情况是大师兄占了上风,那个黑衣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渐渐就有些不支。

原身正要冲出去为大师兄掠阵,却突然错愕地在原地顿住脚步。

戴青青终于出剑,一剑刺在大师兄的腿上,顺利阻碍了大师兄的冲势。然后,大师兄没有避开黑衣人的剑,被一剑封喉,狠狠倒在了地上。

鲜血自他脖颈处流出,没入石子地里,化为一团黑色。

原身惊得倒退两步,血红色的眼神狠狠钉在戴青青和黑衣人身上。

她这里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原身举剑想要迎战黑衣人,没过几招就被击倒在地失去意识。等她醒来,一切事实都被扭曲——暗害大师兄的人变成了她,无辜的人反倒成了戴青青。

原身想要解释,但在这玄道宗里,她说的话还有人相信吗?

再之后,因着戴青青求情,原身保住了性命,但柳云却决定废除她的内力,并且将她逐出师门……

从十二岁以来,原身就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素来宠她爱她的师父师兄师姐们,会在短短时间内被戴青青蛊惑?她明明比戴青青努力,比戴青青更早出现在玄道宗……

她到底输在哪里?

……

衡玉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用长剑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那个戴青青,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吧。”衡玉淡淡道。

原身输在哪里,很可惜,因为她不是气运之女,然后,她挡了气运之女的路。

“没关系,能被人抢走的,本来就不够好。”衡玉笑了笑,自语道。

路过玄道宗下的平安镇时,衡玉没有进城,只是在周边农户那换了些吃食,随后便加快步伐离开。

她现在还弄不清楚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清楚戴青青与黑衣人的关系,若是她在平安镇显露身份,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出了平安镇,专挑僻静的路走。又走了两天进入一处小树林,衡玉捧起溪水饮了几口润喉,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坐在溪边,等着体力恢复。

太阳照在脸上,原本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时候盘腿坐着,衡玉差点倒头睡了过去。直到耳边听到隐约的马蹄声,衡玉连忙睁开眼抱住剑。

溪边都是空地,躲无可躲,衡玉干脆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枝,把尖端削尖走到溪边叉鱼。

溪流很清澈,许是人烟稀少的原因,溪里的鱼都很肥美。

衡玉正把裤脚挽起来走到水里,便有两人骑着马到了溪边。

一男一女,男孩还很小,看着只有十岁出头,女子看着上了年岁,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虽然是穿着一身黑衣,但衡玉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看到衡玉时,男孩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警惕。那个女子左右打量衡玉几眼,像是判断出她没有威胁,一口硬提着的气终于松懈,整个人支撑不住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苏姑姑!”男孩连忙翻身下马把女子扶住。

“没事。”被称为姑姑的女人捂着腰间的伤口,喘着气道:“凌儿,你先坐下休息。”

齐凌连忙坐下,小心扶着女人,借她些力。女人吸着冷气取出袖子里的金疮药,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衡玉已经叉好三条肥美的鱼上岸,自己去捡了柴火过来,把鱼处理好就开始点火烤鱼。

唉,那么多个世界过去,她也就烤鱼味道还可以。

果然人无完人。

两方人明明只隔了五六米,但都在各做各的,互不干涉。

三条鱼终于烤好,衡玉手上没有现成的调料,但她学过医,从溪边采了些植株挤出青汁做调料,刚好能把鱼的腥味去掉,入口的味道勉勉强强还行。

齐凌和女人坐的地方刚好在风的下端,烤鱼的香味全都扑到他们鼻端,齐凌看着应该是养尊处优惯了,肚子咕咕响了几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

女人带着歉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受了重伤的身体让她不能轻易动弹。

“吃吗。”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

衡玉把三条烤鱼拿过来,递了两条烤鱼到齐凌面前,“用两条烤鱼,和你们换一些消息。”

齐凌望了她一眼,脸上流露出些许警惕。他这个年纪,还不能太好的掩饰自己的想法。

黑衣女人沉默两秒,提着一口气点头,“好,多谢。”

衡玉打量她几秒,“你受了致命伤,还驾马奔逃,已经支撑不过明日上午。”

黑衣女人苦笑了一声,齐凌眼底流露出几分惶恐,但他背脊依旧听着笔直,维持着良好的姿态。

越看越不像一般人。

这样的气度于她并不陌生,唯有贵胄之家用权势和财富才能堆积培养出来。

“你们先吃些东西恢复力气吧。”衡玉说完,自己也盘腿坐下,自顾自吃起烤鱼来。

齐凌很饿了,但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黑衣女人也是勉强自己吞咽恢复力气。

吃完手里的鱼后,黑衣女人突然出声道:“虽不知姑娘是何人,但为表示诚意,我先与姑娘道明自己的身份吧。”

“我乃明月教左护法苏红念。”

明月教?

“魔教?”

苏红念冷笑一声,“我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之时,正道要么对朝廷奉承,要么被朝廷势力渗入,姑娘,你说说,何为正,何为魔?”

衡玉无所谓点点头,这具身体幼年在祁家庄长大,后来在玄道宗生活,一直不问朝政世俗,衡玉也没办法判断清楚时事政局。

“祁衡玉,玄道宗弃徒。”衡玉介绍一番,没等苏红念和齐凌惊讶,她已经先一步凑近苏红念,在苏红念几处穴道上点了点,原本虚弱无力的苏红念竟然觉得自己体内的力气恢复了些。

“我如今内力被废,打算在这座山深处隐居一段时间恢复内力。你们应该是在逃避追杀吧,我先带你们去避一避。”

“姑娘不是要问问题吗?”

衡玉长剑一转,搭在男孩脖颈间,随手把玩着剑柄绑着的剑穗,“他很重要不是吗?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那让我想想,也许他的身份很特殊,可以成为你们推翻朝廷暴政的最佳理由?”

衡玉玩味道:“皇室之人?也许是比龙椅上那位有着更名正言顺理由继承大统的皇嗣?”

苏红念和齐凌都是浑身一僵。

他们无法想到,明明只是“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对方为何会推出如此多东西……而且与事实完全一致。

“我喜欢你们的身份,所以我决定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玄道宗还是戴青青、黑衣人都很有问题,也许她可以考虑先去魔教混个护法、长老当当?

衡玉率先翻身上马,伸手将苏红念拉上马匹坐在她身前,男孩则自己一个人勉强爬上了马。

两匹马往树林深处跑,待到树木变得茂盛,衡玉把两匹马绑在树上,自己扶着苏红念、带着男孩往里面走去。等到入夜,三人终于寻到一处洞穴。

“你先把周围收拾收拾,我去寻些草药。”丢下一句话,衡玉便走出洞穴。

“殿下。”经过这一番折腾,本来就情况不太好的苏红念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靠着粗粝的山壁,紧紧拽着男孩的手臂,“殿下,那个祁衡玉并非常人,但应该是个好人。我死之后只能暂时把您托付给她了。我会给您留下暗器,若是她对您不利您便杀了她,然后自己小心,往明月教去。我明月教……会护住您的。”

说完这一长串话,再把手里的暗匣递过去,苏红念猛烈喘息起来,好像要缓不过气了。

齐凌瞪大眼睛,将暗匣藏进怀里,却对苏红念的情况束手无策。

寻到自己想要的草药,衡玉赶回来,一看苏红念这情况,把她周身几大穴位点了一遍,再把手中的草药叶片取下,递到苏红念嘴边,“吃一些下去,虽对你的伤势没帮助,但能让你恢复些力气,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都可以交代。”

苏红念自己嚼了叶片,咽下青汁。

直到感觉舒服了些,苏红念那双带着沧桑与锐利的眼睛直直望向衡玉,“祁姑娘,你想要什么?”

衡玉笑了笑,“我被玄道宗逐出师门,应该会先恢复实力,然后去你明月教暂且混个护法或是长老当当。”

内力被废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但祁衡玉是个聪明人,这就够了。

“我信姑娘。姑娘将他送回明月教,我明月教会满足你的要求。”说着,苏红念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我的明月令,凭此令牌姑娘可取信教主。”

“这笔买卖你不亏,放心吧。”衡玉伸手接过明月令,苏红念像是终于放下自己的心事一般,再望了眼齐凌,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齐凌眼睛瞪大,怔怔抬手抓着虚空出神。

衡玉见惯生死,对于陌生人的生与死,她没必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她只是淡淡俯身与齐凌对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今天教你一课,那就是怎么在野外活着。”

带着齐凌往外走去寻晚餐。

“苏姑姑刚死,她刚死,我不吃,我什么都吃不下。”齐凌呆怔片刻,突然大声喊道。

教小孩子还真是麻烦啊。

不过也算有了经验,衡玉大概猜到齐凌一定遭遇了些变故才会被明月教的人救出来,对他倒是耐心,淡淡问道:“你和我发脾气有什么用?把你的恨、你的悲伤都埋藏在心里,拼命成长起来,等着终有一日,亲自去手刃了你的敌人。”

齐凌只是抱着头没说话。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你如果回答得合我心意,我可以多帮帮你。”衡玉也是无聊,蹲下身子托着腮无聊问道。

“我想要复仇。”

啊,这个答案真是不能让人满意。

衡玉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想要这天下。”

衡玉的步伐迈得小了些,勉勉强强,但太空泛了。

见自己还没有打动对方,齐凌不知为何想起父皇当日的教导——“凌儿,对待那些厉害有才华的人,你要把话落到实处,一些话太空太泛,听着好听,但那是没办法打动他们的。”

“我……”齐凌突然大喊道,“我想要当个明君,苏姑姑说她希望天下承平,那我也希望天下承平,百姓安康,像我父亲教导的那样,为这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要当明君可是很困难的啊。”衡玉转过身。

齐凌站起身,目光直视衡玉,“你想要什么,如果你能帮我……日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尽力帮你实现。”

他什么都没有了,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他必须死死抓住。

对面的女人似乎是眯着眼睛想了想,才缓声道:“可是你能给的,我都能自己拿到。”

齐凌有些挫败,他咬了咬唇,刚想重新组织语言,就听到对面的女子说:“这样吧,我最近有点儿喜欢佛教,若你得到天下,便将佛教立为国教,在天下范围传播佛教,可好?”

好像是峰回路转一般,齐凌眼前一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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