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带林, 刘保男和沈宇是同一年进的牢房,但是三人里,最先走出来的是刘保男。

当年她虽然作为共犯, 跟着沈带林一起被法院最终判定为故意杀人罪,但法律那边考虑到实际动手的情况, 最终在她的量刑上, 给予了一定的从轻处罚。

刘保男从牢房里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了娘家。

刘外婆这两年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前两年还摔了一跤,导致她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但是在见着刘保男出来了,精神还是很明显的好转了些。她拉着刘保男的手, 在那里不停的流着眼泪, “保男啊, 你可算是出来了啊, 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你出来了……”

刘保男看着才三年时间不见的母亲, 对比之前苍老瘦弱了许多, 忍不住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哭的时候, 刘保男和刘外婆难免又提到了过去的那些事情, 两个人就一边哭着还在牢里没能出来的沈带林和沈宇,又一边一起怨恨的痛骂着沈念。

沈带林和沈宇还在坐牢没出来, 刘保男也就没那么想回沈家去, 最后干脆就在娘家这里住了下来。

翌日, 刘保男醒来,才刚洗了脸, 刘舅妈就牵着自家七岁的孙子刘凯飞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说道,“保男, 我今天有事,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凯凯去学校啊!”

“我不知道凯凯学校在哪啊?”刘保男下意识的回答。她是三年前进的牢房,那时候刘凯飞还没上学呢。

刘舅妈就说,“就是你们以前上小学的那个学校。”

“那行,那我去送凯凯。”刘保男答应了。

刘舅妈就又说,“凯凯还没吃早餐,保男你一会送他进学校之前,给他在学校附近的米粉店点个饺子吃。”

刘保男,“哎,好!”

然就在刘保男正准备牵着刘凯飞出发的时候,刘舅妈又说,“我们也还没吃早饭,你等下回来的时候给家里人一人带一份米粉回来。”

刘保男,“哦,好。”

走到门口,却又被刘舅妈喊住了,“哦,对了,保男,你手机号码换了没?”

刘保男,“没换。”

刘舅妈,“没换就好,那你快去送凯凯上学吧,省得一会就迟到了。”

*

刘保男就这么的牵着刘凯飞的手,送他先去吃了饺子,再送着他去了学校,看着他进了教室之后,才转身离去。

接到刘舅妈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刘保男刚在带刘凯飞吃饺子的米粉店里,打包了几分米粉。

电话那头的刘舅妈说,“保男,妈说她想吃排骨,我没时间去买了。你现在送完凯凯了吧,那你等下买两斤排骨回来……哦,对了,还要买点玉米,妈喜欢吃排骨炖玉米。”

说完刘舅妈就把电话给挂了。

刘保男就只能赶紧的又去买了两斤排骨,再在街上买了些玉米拎回家。

回到家里后,不用说,这些钱刘舅妈是不会给她的,而刘保男也没有打算去找刘舅妈要这个钱。

刘保男端着两份米线进了刘外婆的房间。

刘外婆上了年纪,那一跤摔的就不轻,就是吃饭也基本上都是在床上了,以至于屋子里总有一股子的味道。

刘保男在刘外婆吃完米粉后,她把垃圾丢了,又勤快的开始给刘外婆收拾起了房间来。

在刘保男收拾房间的时候,刘舅妈就抓着一把瓜子靠在门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刘保男忙活。

刘舅妈说,“哎呀,我老早就想给妈收拾整理一下了。但是家里面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总是忙不过来……现在好了,保男回来了,妈这里可算是有人能收拾了。”

床上的刘外婆听着刘舅妈这么说,脸色的表情却并不那么好看。可到底,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

这一上午的时间,刘保男几乎都是在给刘外婆收拾了。

刘保男不收拾不知道,这一收拾才发现,刘外婆那屋子里简直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了。

脏衣服到处都是不说,恶心的是还有好多弄脏了的裤子上面还全是屎尿味。而这些都是因为刘外婆摔了那一跤之后,自己行动不便了,就给不小心弄上去的。

更甚至刘外婆自己身上,也还捂着脏污。

一直收拾到刘舅妈把午饭做好了,刘保男也才把房间大致整理了,给刘外婆换上了一身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

至于刘外婆那些脏污的衣物被套什么的,刘保男还没来得及去清洗,只能暂时堆放在屋后面。

因为要吃午饭了,刘保男就先去把手洗干净,然后想回房间里扶着刘外婆起床,好一起出去吃饭。

这时刘舅妈走了进来,说道,“哎,保男!妈不喜欢去外面吃饭的,我这边都装好了,端进来给妈吃就行了。”

刘外婆本来都被刘保男扶着就要下床了,听见刘舅妈这么说之后,她把头低了下去,用那双干枯的手去推刘保男,“我不去外面吃,我就在床上吃。”

刘保男诧异的先看了看刘舅妈,再转过头看了看低着头的刘外婆,心里面便什么都明了了。

刘保男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她又拿了一个空碗,想要给刘外婆再夹一些排骨进去。但是被刘舅妈看见了,她就又说,“保男,你别夹那么多,妈吃不完的。你这夹过去的,到最后她要是没吃完就没人愿意吃了!”

刘舅妈的这些话,又是在跟刘保男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们其实都是在嫌弃刘外婆的。

刘保男心里面什么都明白,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她是女儿,还是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哥嫂是如何对待母亲的,有很多的事情为了家庭和谐的话,她这个出嫁女是要尽量少管的。

只不过这顿午饭吃着,刘保男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而等到了下午四点,刚把刘外婆那堆脏衣服洗完的刘保男,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刘舅妈又过来喊她了,“保男,凯凯快放学了,我这边忙的狠,你帮我去接一下他哈!”

然而说自己很忙的刘舅妈,不过是在跟别人带着牌而已。

刘保男站了起来,准备去接人了。

正在打牌的刘舅妈就又开口了,“保男,那个街上有家卖凉拌菜的,妈很喜欢吃。你等下接完凯凯,记得买点凉拌猪耳朵回来啊!”

*

买凉拌猪耳朵的刘保男,顺便又得帮哭闹着要鸡腿的刘凯飞买了两个大鸡腿回来。

但这却还不够。

因为刘舅妈不止刘凯飞一个孙子,她上面还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呢!

早上是因为这几个上学时间早,以至于等到刘保男起床的时候,这几个都去学校了。但是在刘凯飞吃着刘保男买回来的大鸡腿的时候,这几个孩子回来了。自然也就瞧见了刘凯飞嘴里啃的正香的鸡腿。

几个孩子闹起来了,刘舅妈就说,“我没钱,你们去找你姑奶奶。你姑奶奶可疼你们了,让你姑奶奶给你们买吃的。”

于是到了最后,刘保男又得带着这群孩子去了一趟街上的超市。给这几个孩子一一买了吃的才算安抚好。

当然她花了钱出去,这些孩子喊她就喊的格外的亲热了,而刘舅妈面对她,脸上的笑容也就更热情了。

只是到了晚上吃饭,刘外婆憋不住了,想方便了。

刘外婆今天才刚被刘保男收拾干净,换了干净的衣服,也洗了个澡,舍不得弄脏一身。于是,刘外婆就喊了刘保男进去扶她。

就当刘外婆被刘保男扶到门口时,本来还在堂屋里吃着零食的几个孩子东西立刻就不吃了,一个个的快速捂着嘴鼻跑开。

最小的那个刘凯飞还大喊着,“奶奶,奶奶,臭人出来了……”

本来还在往外走着的刘外婆,身子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嘴里哭道,“嫌弃我,都嫌弃我……”

刘保男心里也难受,还很愤怒,只是这里是哥哥家,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低声对着刘外婆说道,“妈,我们走吧。”

方便回来后,刘外婆躺到了床上,气得晚饭都没吃。

刘舅妈和刘舅舅这时也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可是却并没有训斥刘凯飞……刘保男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

就这么的,刘保男在刘舅舅这里住下来了。

每天的菜钱需要刘保男去买,她还要给家里的四个孩子,经常性的买零食。甚至是到了后面,家里但凡是需要用钱的地方,都要找刘保男要。

刘保男也知道刘舅妈是故意在占她便宜,但知道归知道,刘保男还是给占了。

她自己有时候会趁着刘舅舅和刘舅妈不在,跑进刘外婆房间里跟母亲说点埋怨话,“嫂子也太精了,今天又跟我说,妈你喜欢吃饼干……”

刘外婆现在的牙只剩下前面两颗了,根本没法吃。

不止饼干,还有一些很贵的干果。

最离谱的是,刘舅妈跟刘保男说,刘外婆想吃夏威夷果。可是刘外婆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家了,先不说没牙啃不动了,单说那夏威夷果壳,这老人家也弄不开啊!

所以到底是谁想吃,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每每这时候,刘外婆都是保持着沉默。

而刘保男抱怨抱怨着,她又说,“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都知道啊!只不过有些便宜,是我愿意而已……”

*

在刘保男住在刘舅舅家的第二年,沈宇就出来了。

沈宇本来就被沈带林和刘保男养废了。

他没坐牢之前,好吃懒做,贪图享逸,靠着剥削自己的亲姐姐而活。而等到他坐了牢出来,就更废了。

沈宇因为坐牢那些经历,整个人变得敏感又自卑。

所以在沈宇坐了牢出来后,他就也越发的不肯去上班了,最后他竟然也跟着刘保男一起住进了刘舅舅家里。

好在的是刘舅舅家里是自己修的一栋四层楼的小楼房,房间是足够住的,再加上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找的刘保男,所以对于沈宇也住过来的事,刘舅妈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沈宇就长时间往网吧里泡了,需要钱了的时候他才跑回来找刘保男要点钱,再吃个饭睡上长长的一觉,继续去泡网吧……

刘外婆就是在沈宇出来的这一年的冬天去世的。

她去世之前,其实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刘舅妈他们不肯送刘外婆去医院,还说什么刘外婆年纪大了,医生都不会接治了。

以至于死之前,刘外婆其实遭了不小的罪。

但即便是刘保男知道自己亲妈遭了罪,哪怕她也愿意治疗,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从小到大她被灌输的教育就是,她是女儿,又是结了婚嫁出去的女儿。娘家的这些事,她无权利做主。

*

刘外婆是这样被病拖死的,所以治疗费这一块,刘保男没出什么钱。

但是之后刘外婆的葬礼,她却被刘舅妈啃下了一块不小的肉。

而对于这些,沈宇全都不关心,也不知道该去管。

于是就这么的又过去了一年,沈带林也终于出狱了。

刘保男和沈宇这才从刘舅舅家里搬了出来,跟着沈带林一起回了沈家老家。

见着儿子沈宇整日沉默网吧,沈带林有点着急,在家里就试着跟刘保男商量,“咱们给小宇找个店铺,开个店算了。”

开店确实不错,不需要看学历,而且只要他们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坐过牢的事。

沈带林和刘保男还能帮衬着沈宇,到时候如果生意做起来了,也好给沈宇娶个媳妇回来。

因此,沈带林是觉得自己计划的不错。但是刘保男却低下头,一直不应话。

沈带林追着问了好多次,刘保男见着瞒不住了,就低下头,声若蚊蝇道,“没,没那么多钱了。”

“怎么没那么多钱啊!”沈带林就说,“我记得咱们存折不是还有三十多万的嘛,那些钱呢?”

那些钱当然是在这几年里,大头被刘舅妈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弄走了,而小头,刘保男花在了沈宇身上。

沈带林因此气得眼前发晕,站立不稳,“那么多的钱啊……你就这么的全败没了……”

刘保男,“那我跟小宇住我哥嫂家里,总不能不给生活费啊!”

可生活费是需要给,但这些年来,刘保男住在刘舅舅家里,家里的活,外面的地,需要她做的地方,她也没少干。

但是这些,刘保男是不会对沈带林说的。因为她从骨子里就认为,帮娘家做这点事,是她应该的。

早些年攒下来的那些钱,一下子就这么的全都没了。

沈带林为此气恼了许久,甚至都为此动手打了刘保男。但是打归打了,再气那些钱也要不回来了。

因为那些钱除刘外婆葬礼的花费,几乎都是日常花销。而刘外婆葬礼花费,那边登记的也都是随的人情。所以就算是想去找刘舅舅刘舅妈他们,沈带林也没有名头去要。

况且刘舅妈那么精明厉害的一个人,沈带林也根本没法从她手上占到便宜。

他们其实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沈念,但当年沈念的手段太狠了,一口气告的他们三都坐牢了。这些年的牢坐下来,他们或许会在每一天突然就把沈念想起来,然后用着各种难听的话去咒骂她。但即便是沈带林和刘保男对沈念再恨之入骨,但却也不再敢像以前那般想着去剥削她了。

因为沈带林和刘保男心里都清楚,沈念这个女儿的血是冷的,心更是黑的。

而人就是这样的,哪怕是在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这种关系里,他们骨子里也是摆脱不了欺软怕硬的本质。

况且,就算是他们想要去找沈念,可这五年的牢狱坐下来,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沈念的踪迹了......

*

家里面彻底没了钱,那么给沈宇开店的事是别想了。沈带林和刘保男没了办法,只能出去打工挣钱。

而沈宇,继续不愿意上班。

他每天都泡在网吧里,但凡沈带林和刘保男开口提让他上班的事,必然会引起沈宇大发脾气。这么的几次下来后,沈带林和刘保男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沈带林和刘保男就只能自己努力挣钱,寄希望于挣多了钱,好给沈宇将来能娶个媳妇回来。

而两个人每日每夜的加班下,沈带林终于病倒了。

劳累过度导致的晕倒,在医院里住院。

刘保男给沈宇打了电话,想让他倒医院来陪护一下沈带林。

可沈宇却来了一句,“我又不懂,不是还有你吗?”

再之后,沈宇把电话挂断了。

刘保男看着被挂断了的电话,心里面突然升起了一股悲凉感,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病床上的沈带林也听到了沈宇的回复,他突然双手举起了拳头,狠狠的对着自己的胸口一阵猛捶,大喊大叫道,“让我死了算了.......”

在捶打的过程中,沈带林右手上打着的点滴也被扯动了起来。

刘保男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去制止他,“带林,你别冲动!”在见着针头那里都有流血的迹象了,刘保男赶紧叫了护士过来。

等到护士来了,给沈带林重新把吊针弄好了走人后,刘保男才对着沈带林说道,“小宇他,他只是还没懂事......等到他懂事了,以后就好了。”

但就是说着这些话安慰着沈带林的刘保男自己也不知道,沈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所以安慰到最后面的时候,刘保男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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