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文

经常讨论推理小说的读者,肯定都曾见过这样两个术语:一是plot,一是trick。

所谓plot,直译过来是指情节,倘若说得优美深奥一些,那便是小说的结构章法、谋篇布局,以及其起承转合之妙;而trick则指推理小说必不可少的谜题要素,可以是谋杀的诡计,可以是离奇的案件,甚至可以是一种带有强烈误导性的文字叙述。

推理小说以trick而崛起江湖,以plot而风行百载。有了trick,推理小说才有推理可言;而plot则把推理小说真正变成了一种小说。推理小说发展的漫漫长河之中,最大的动力是源自trick的发展,还是源自plot的发展?此事殊难说清。但一般的读者谈到推理小说,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谋杀,继而则是完成谋杀的方法(trick),总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何以如此,原因非常简单—推理小说发展最盛之际,所有名家都是研究trick的高手。而其中最耀眼者,就是来自美国的“密室之王”约翰·狄克森·卡尔。

约翰·狄克森·卡尔,1906年11月30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联合镇出生,是众议院民主党议员伍德·尼古拉斯·卡尔的独子。后者就职国会议员之前,一度曾是一名律师。家庭条件的优裕,既使卡尔有机会培养其兴趣爱好,又使其眼界得以开阔。年方四岁之际,他便因父亲的鼓励,开始接触鲍姆的童话故事、史蒂文森的浪漫幻想故事和大仲马的历史传奇小说。其中尤以后两者对他的影响最深—这两位作家的小说,一方面奠定了日后卡尔小说冒险、悬疑的基调,另一方面更直接促成了他的历史推理小说。而卡尔对魔法、巫术一类神秘事物的偏爱,说不定就是源自鲍姆的《绿野仙踪》系列故事。

如此经年累月、饱受熏陶,卡尔自会渐渐展露其文字实力。十一岁的他,居然开始发表一些有关法庭审判和谋杀案的新闻报道,不禁让周围的人们大感惊叹。这时的卡尔,当然早就看过了父亲藏书室的那些法律文献和犯罪案卷,但他对真实的犯罪似乎无甚兴趣。幼年时的阅读使他深深相信,犯罪亦如历史,纵然现实丑陋,该题材的小说却不妨浪漫、有趣。所以他对推理小说一直抱有很大兴趣,阿瑟·柯南·道尔、杰克·福翠尔、G.K.切斯特顿的小说他全都看了,而且非常叹服他们的奇诡构思,譬如闹鬼的城堡、带翼的匕首、消失的人……1941年他给友人的信中曾评价道:“那时的作品常以引人注目的奇异风格或不可能状况来开端,再提供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这虽然有些幼稚,却无疑是富有创造性的。”他受那一时期推理小说的影响很大,总是着意强调犯罪案件的“不可能”之处,行文时常会铺陈一些恐怖惊悚的传说,以此来推动故事发展,将“不可能”三字渲染得淋漓尽致。这堪称是卡尔小说的一个重要特色。

1921年,卡尔来到了宾州波茨敦市的希尔学校,求学期间,常给英语俱乐部撰写小说,并热衷参加诸如月夜击剑一类活动。四年后,他顺利就读哈弗福德学院,次年三月便有一篇小说《当饮下死亡……》见诸学校的文学月刊《哈弗福德人》。而后不久,卡尔便因其文字功力和创作热情,跻身《哈弗福德人》的编辑之列。1926年末,他创作了他的首个密室杀人故事《羔羊之影》,主角是法国警探亨利·班克林—负笈阶段,他小说中的主角几乎全是此君。班克林故事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锐意进取、有所抱负;而缺点正如他日后对一位新进作者的评论:“新手总恨不得让读者震撼,结果解答时就有些进退维谷。”亨利·班克林对卡尔的意义重大,该系列不仅是他所创作的第一个系列故事,更包括了他的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夜行》,其前身是卡尔1929年发表的班克林中篇故事《大吉尼奥尔》。1930年,美国的哈珀公司出版《夜行》,两个月内加印六次,销量自是不俗。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不仅风靡欧美诸国,亦颇受日本读者的推许,譬如二阶堂黎人就明确表示:“同是处女作,卡尔的作品比其他人更优异。和《罗马帽子之谜》这部具有明显的奎因冷硬文风的作品相较,《夜行》的情节无疑更大众化,也更煽情。”

从哈弗福德学院毕业之后,卡尔远赴巴黎,至索邦神学院就读,时值1928年。据说他从未现身课堂,只一味从事创作,上文提到的《大吉尼奥尔》就是成果之一。另一项“成果”是一部历史小说,可惜被他亲手销毁,理由是不符合常理。截至1932年间,卡尔先后出版了四部班克林长篇小说,渐渐对这一人物感到厌倦,有意重开炉灶,构思一些新著。班克林故事自此搁置,到1937年方有新篇《四种错误武器》问世,而后就真的杳无影踪了。

回过头来,再说卡尔构思的那些新著,其共性是英国侦探、英国情调。何以如此?当然是有原因的。却说1930年8月,卡尔横渡大西洋时,偶然结识了来自英国的克拉瑞斯·克丽芙斯。卡尔送她一本《夜行》,两人相约至海滨碰面,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1932年6月3日,他们秘密结婚了。次年初,两人乘船离开美国,原本只想往英国旅行数周,但卡尔觉得英国的乡村很适合定居,索性留了下来。离开美国之前,卡尔办了两件事情,一是授权哈珀公司印行新著《女巫角》,启动了基甸·菲尔博士的探案故事;另一件是觅得新出版商威廉·莫若来印行非系列小说《弓弦谋杀案》。《弓弦谋杀案》之所以要换出版社,系因哈珀公司有个奇怪规矩:同一年内,不会给同一作者出版两部以上的作品。卡尔因此接洽了新的出版商,想要用“克里斯托弗·斯崔特”之名出版新著,不料印好一看,署名处赫然竟是“卡尔·狄克森”,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哪位作家的化名。事后,卡尔曾建议对方改成“卡特莱特·狄克松”,对方亦表同意,哪知出版时又告变卦,改印成“卡特·狄克森”的字样。卡尔虽再次表示不满,但最终还是顺从了出版社的意思,从此沿用这个名字。

闲话按下不表。却说《女巫角》和《弓弦谋杀案》出版一年之后,卡尔又亮出了一张新的王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简称H.M.)探案故事。该系列以《瘟疫庄谋杀案》初试啼声,旋受如潮好评。读者的高度认可,使卡尔信心倍增,创作的欲念更盛,陆续推出多部佳作,均引发强烈回响。时人为之侧目,将他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称“黄金时期三巨头”,同时更赠以“密室之王”的美名。1936年,卡尔加入了当时影响最大、活动最多的侦探作家俱乐部—英国侦探作家俱乐部,成为第一个加盟该俱乐部的美国人。

出版多部小说之后,卡尔有意换换新的文体,对剧本萌发了很大兴趣。1939年12月27日,BBC开始播出他的三幕广播剧《谁杀了马修·考宾?》,这是他的广播剧处女作,主角正是如日中天的菲尔博士。此后卡尔便开始大量创作这一类的剧本,主要包括神秘剧和推理剧两种题材,甚受听众追捧。究其原因,是卡尔懂得利用听众的主观想象能力,往往运用一些响动,使听者发生错觉,以此实现他所期待的误导。这无疑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叙述性诡计,作者乐此不疲,听者大加激赏,以致“二战”期间,美国军方竟破例让他免赴战场,留驻BBC服务盟国人民。

迨至“二战”结束,英国的工党领袖上台执政,致使经济滑坡,不禁让卡尔渐生去意。但他依然居住英国,凭借从阿瑟·柯南·道尔之子雅德里安·柯南·道尔处获取的大量素材,草拟一部重要传记,直到1948年才举家返回美国。这部传记至1949年终告付梓,定名《阿瑟·柯南·道尔爵士的一生》,是史上第一部有授权的柯南·道尔传记,很多地方甚至征引了传主原话,意义不言自明。后来,他们两人又联合创作了《福尔摩斯的功绩》,内含十二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是公认最正统的福尔摩斯探案续集。

重返美国,卡尔受到了热烈欢迎,美国推理界的名人如埃勒里·奎因、克莱顿·劳森、爱德华·霍克、安东尼·布彻等人,无不纷纷前来拜访。他们很快就形成了当时最顶尖的推理圈子,时常开会探讨密室的构成问题。但卡尔居住英国的时间太长,行文风格不免带有强烈的欧洲韵味,又兼其小说一贯的诙谐幽默,以致有人曾一度怀疑他就是英国作家伍德豪斯。

1951年,随着英国工党的下台和丘吉尔的复出,卡尔又一次来到英国长住,但他那时的身体状况很是不佳,连续几场大病,使小说水准随之下降,直到1954年初才基本康复。1955年,病愈后的卡尔来到伦敦,再度活跃于英国侦探作家俱乐部,并有意点拨一些年轻作家,其中包括爱德蒙·克里斯宾和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卡尔和他们联系紧密,使晚辈获益匪浅。同时,他亦再度创作出一些高水准的作品,譬如《割喉队长》、《火焰,燃烧吧!》、《恐惧往往相同》,基本都是历史推理小说。1963年,卡尔获得了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简称MWA)颁发的“终身大师奖”,这是推理界最高的荣誉,堪称实至名归。然而好景不长,次年他突发中风,虽治疗有效,左手却几近瘫痪,这无疑大大影响了他的创作,直到1965年才拿出新著《撒旦之屋》。这部小说一般认为是他后期最精彩者,密室的谜团简单而又让人信服。

同年,丘吉尔病逝,卡尔夫妇返回美国,至南卡罗来纳州格林维尔地区居住。1970年,适值卡尔从事创作四十周年,MWA特向他颁发“爱伦·坡特别奖”,以表彰他四十年间的卓越成就。1972年,卡尔出版了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历史推理小说《饥饿的妖精》,此后五年之间,他努力创作着一部新的推理小说《海盗之路》,其侦探据说会是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可惜未能完成;而他原本要写的回忆录《犯人的忏悔》亦同样付之阙如。1977年2月27日,卡尔因肺癌病逝,享年七十岁。

诚如上文所述,卡尔一生的著作颇丰,仅各类小说便出版了七十五部以上,另有传记一部、剧本若干。他曾经坦然说道:“我只想写推理小说。我指的不是那种绝世巨著之类的无聊东西,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要写推理小说。”所以他的小说几乎只能分成两类,一是解谜推理小说,一是历史推理小说。前者是最常规、最正统的推理小说,以“诡计”勾起读者兴趣,其中又以“不可能犯罪”最受青睐。所谓“不可能犯罪”小说,简单来讲,就是物理上、逻辑上无法实现的事情,似乎真的发生了,小说既围绕此事展开,则全文结束之前,就必须要对此进行一番合理解答。“不可能犯罪”的类型,主要包括离奇死亡、神秘消失、瞬间换位和无人生还等等,而最受关注的题材则是密室谋杀。

有关密室谋杀,推理界内部一直有个共识:一个自称推理作家的人,倘若他未曾运用过密室题材,那就断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推理作家。正因密室题材的地位独特异常,不仅需要对物理学、心理学的融会贯通,更需要一些前人未曾萌发的灵感,所以设计出接近六十种密室的卡尔,自然而然就被冠以了“密室之王”的美名。卡尔的密室有两大特点,一是匠心独运、别出心裁,从各个角度完成密室;二是保持解答的公平合理,不会对读者隐瞒线索。两者之中,显以后者更难做到,亦更加值得尊敬。无怪乎大评论家爱德蒙·克里斯宾要说:“论手法之精妙高微和气氛营造的技巧,卡尔确可跻身英语系国家继爱伦·坡之后三四位最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之列。”这五十余种密室,主要的承担者是菲尔系列和H.M.系列。

基甸·菲尔博士,卡尔继亨利·班克林之后的第二个系列主角,亦是伴随他时间最久的一位侦探,自1933年至1967年,总共破了二十三宗重大案件,另有短篇故事数则。菲尔博士的原型是卡尔非常钦敬的G.K.切斯特顿,故而从外貌上具有后者的大部分特征:身躯庞大、喜欢烟斗、夹鼻眼镜、船型帽子,走路时拄着藤条拐杖。他拥有好几所名牌大学的学士和博士学位,最初是一名校长,退休后主攻字典编纂之事。

从体型的角度而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菲尔博士非常接近,都是甚难一见的大胖子,而随着创作时间的流逝,前者渐渐现出了卡尔非常倾慕的英国前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影子。H.M.拥有着从男爵头衔,性格暴躁易怒,曾任职英国的秘密情报部门,另一重身份是英国王室法律顾问兼注册医师,对法学和医学都颇有了解,偶尔亦会出庭辩论。1981年间,“短篇推理之王”爱德华·霍克曾主持一次密室评选,邀集作者、编辑和评论家共十七人前来投票。结果菲尔系列的《三口棺材》以104分高居榜首,而亚军《地狱之缘》却只有55分,两者几乎差了一倍;此外尚有同系列《歪曲的枢纽》排名第四,H.M.系列的《犹大之窗》和《孔雀羽谋杀案》亦都上榜。十大密室,卡尔独占其四,不啻是推理史上一个永难动摇

的神话。

大概就是这次评选,使菲尔系列日益得到推理界的重视。其实更早之前,卡尔最受关注的是H.M.探案故事。1941年时,著名推理小说评论家海克拉夫甚至曾说:“(H.M.那老家伙)在各位名侦探中,最受当今作家的喜爱。”对比菲尔系列和H.M.系列各部小说的出版时间,不难发觉菲尔博士的案件侧重探索,小说的杀人诡计和结构章法均都屡有突破;而相同时期的H.M.故事则往往显得收敛、沉稳,整体上保持着前进势头,不像菲尔系列偶有回落。菲尔博士首次登场,是1933年的《女巫角》,以恐怖的诅咒拉开帷幕—查特罕监狱是昔日处死女巫的绞刑场,其历任狱长都会断颈而亡,老狱长惨死之后,其长子遵照遗嘱,接替了狱长工作,果然在劫难逃。小说具有浓郁的哥特风格,惊悚、神秘、含蓄、妖异,从心灵上予人以恐怖之感,远胜班克林故事的血腥、直白,从根本上奠定了卡尔日后创作的基调。自《女巫角》以降,卡尔反复摸索,有意使作品混合侦探小说的理性和哥特小说的非理性,一时卓然有成,次年出版的《瘟疫庄谋杀案》就显出了他的突破,将鬼怪传说和密室谋杀结合得紧密无间。

自此之后,卡尔交替创作这两大系列,因目标明确、本身又具有一定的天赋,故而很快就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顶峰。其标志就是1935年的《三口棺材》。据说,卡尔最初是想要铺陈一个班克林故事,但很快就发现此路不通,遂将案件挪给了菲尔博士。《三口棺材》拥有两次完美的不可能犯罪,而且一次是密室,另一次是雪地上的无足迹杀人!除此之外,这部小说更拥有着一份“密室讲义”,将古往今来构建密室的各种方法予以梳理、汇总,显现出卡尔对推理小说的研究有素。嗣后,卡尔再接再厉,几部小说各有创新,譬如《阿拉伯之夜谋杀案》的轮流叙述、《犹大之窗》的法庭论辩,都是对其小说固有叙事方法的突破。尤其《犹大之窗》的密室构成,不啻是给密室题材开启了一种全新思路。(有资料证明,《犹大之窗》的密室并非凭空想象所得,而是卡尔亲手试出来的。)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拉开帷幕,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攀升,推理小说难免受到影响,渐渐呈现出向一般文学靠拢的趋势,唯有卡尔依旧坚持着推理小说的本色,不断构思着新的诡计。《女郎她死了》、《爬虫类馆杀人事件》、《耳语之人》都是质量均优的名篇,论水平堪称是他的另一次巅峰时刻。尤其那部和《耳语之人》同年的《我的前妻们》,更标志着卡尔创作的全新突破—这是他第一部完全依赖故事的小说,其紧张、曲折之处,直让人欲罢不能,故而常被评曰H.M.系列的最后一部佳作。尔后没有几年,卡尔便结束了这个系列,其原因或许是重病缠身导致的创作能力下滑,或许是想要转型从事历史推理小说的创作,当然亦或许是其他缘故。总之,1953年,卡尔出版了H.M.系列的第二十二部长篇小说《骑士之杯》;而1956年初发表的短篇《奇迹之王》则是H.M.的最后一案。

两相比较之下,更喜欢菲尔博士的读者无疑更加幸运,该系列直到1967年的《月之阴》方告结束,而且后期的几部小说基本表现不错,譬如《撒旦之屋》和《包厢C的恐惧》,均都值得一观。

卡尔创作的另一类占主要数量的小说,是历史推理小说。他1950年出版的《新门新娘》,是公认的首部长篇历史推理小说,比约瑟芬·铁伊《时间的女儿》恰好早了一年。对推理史略有了解的读者,想必都曾听说过卡尔和克莱顿·劳森打赌的故事。劳森是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的四大创始人之一,除创作小说之外,更时常以“马里尼”之名登台表演魔术,其小说因而深具魔术之趣。1940年末,劳森曾向远居英国的卡尔致信,提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创意: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不仅门窗紧闭,而且所有缝隙都要被胶带从内侧封闭,凶手进屋内谋杀完毕,便从房间消失。卡尔对此深感兴趣,表示一定要写一部这样题材的密室小说,如此遂有1944年H.M.系列的《爬虫类馆杀人事件》。而这部《新门新娘》的背后,亦藏有卡尔和劳森的一段逸闻—他们比赛挑战一个房间内所有家具突然消失的诡计。哪知无意中竟开了历史推理小说的先河,说来宁非趣事?

先河既开,卡尔索性开始频繁创作这类小说,其数量甚至超过了他同期的解谜推理小说。1951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二部历史推理小说《天鹅绒里的恶魔》,小说的男主角和撒旦达成协议,被送回查理二世时期的英国,这“穿越”的构思甚受好评。包括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饥饿的妖精》,都是这种类型的作品。小说主角是《月亮宝石》的作者威尔基·柯林斯,唯一的遗憾是卡尔构思中要让阿瑟·柯南·道尔担任侦探的小说未能成篇,否则这两部小说必会相映成趣。暮年的卡尔虽饱受癌病折磨,但脑海中依然充满着新鲜的诡计。

历史推理小说,顾名思义包括两个要素,一是历史,倘无一定的知识积累,断然写不出历史题材的东西;二是推理,若无一定的分析解答能力,则所谓“历史推理”云云,无非就是一场闹剧。卡尔以解谜推理小说纵横文坛、享誉欧美,分析问题的水平自是一流;而他从小就对历史问题深有兴趣,对各种怪异传说更是耳熟能详,读者只需看看他的《女巫角》、《瘟疫庄谋杀案》、《红寡妇血案》、《燃烧的法庭》和《耳语之人》便不难窥其一斑。

卡尔的历史推理小说,以《火焰,燃烧吧!》最见功力,次之则是《恐惧往往相同》,而剩下的作品亦普遍不错。譬如《割喉队长》,背景是拿破仑准备攻打英国,讲述一名间谍发现了法国人的企图,因而不断遭遇谋杀。又譬如《隐匿的女巫》,副标题是“一出爱德华时代剧”,将1907年的英国重塑得栩栩如生,而诡计亦很不错,发生谋杀的建筑物被沙滩包围着,沙滩上当然没有足迹。嗣后,卡尔返回美国,又陆续创作了三部以古老的新奥尔良为舞台的历史推理小说,其中水平最高的是《帕帕拉巴斯》,将伏都教、内河船和巧妙的不在场证明汇聚一堂。

附带一提,1936年时,卡尔曾出版过一部《艾德蒙·戈弗雷爵士谋杀案》,其内容围绕1678年的一宗真实谋杀案件而展开,研究得非常详尽,堪称是他对历史推理小说的一次成功摸索。

接下来再谈谈卡尔的非系列解谜推理小说。这一类作品的数量不多,但水平普遍不错。尤其经典的是《皇帝的鼻烟壶》和《燃烧的法庭》。前者运用了非典型的法国场景,虽然缺乏了不可能犯罪案件,却有着漂亮的心理暗示和误导,依稀有些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风格。读者欲知其精彩的程度若何,只需看看克里斯蒂对这部小说的评语,便自然知晓—“现今的侦探作家很少有作品能困惑我,但卡尔总能。”而所谓“燃烧的法庭”,则指中世纪的法庭审判巫师时,几乎一律判处火刑。这部小说是卡尔超凡脱俗的一大经典,以非常奇特的构造,容纳了推理、惊悚、超自然和心理悬疑的因素,又兼有大量的女性毒杀案之介绍,整个故事的发展和逆转都让人惊骇莫名,论名望、论水平足以和《三口棺材》、《犹大之窗》这样的名著分庭抗礼。棺材中的死者凭空消失、打开不存在的门从密室消失……各种离奇的现象,使《燃烧的法庭》格外引人入胜。

除此之外,卡尔尚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著述,譬如传记和剧本。前文既有介绍,则此处篇幅所限,就不再赘言了。

卡尔对推理小说的影响至深至远,此事毋庸置疑。他最大的贡献是维持了推理小说的公平和创新,给后来人指明方向,树立典范。推理小说最重要的是符合逻辑,谋杀的解答(诡计)和动机的解答(人性)都要符合逻辑,否则便失之虚假。两者之中,卡尔显然是把诡计摆到首位,所以他的小说注重解谜、注重分析,擅长故事的铺陈、渲染,其小说浑然天成,不像某些作家须靠文字的雕琢取胜。这正如他对“硬汉派”的批评之语:“你们运用文笔—通常都是自命不凡的文笔—来掩饰创意的匮乏。”

这,便是卡尔小说最迷人的地方。一切围绕推理,一切围绕诡计,一切围绕谋杀,干脆利落、简单直接。自1930年卡尔以《夜行》出道,数十年间引领风潮,风靡了无数读者,更带动了无数作家的创作。“法国卡尔”、“日本卡尔”相继出现,致敬的作品层出不穷,足可证明其经久不衰的魅力。

钦慕卡尔的推理作家,最出名的当数以下几位:(一)克莱顿·劳森,美国的推理巫师,卡尔的至交好友,其小说融汇着魔术表演的基本原理,奇招迭出、别开生面,重要的作品如《死亡飞出大礼帽》、《来自另一个世界》都是密室题材的佳作;(二)黑克·塔伯特,美国推理界昙花一现的奇才,受卡尔影响极大,却只留下两部长篇小说和零散的几个短篇,其中最惊人的是《地狱之缘》,糅合了十几个不可能犯罪,风格非常接近卡尔;(三)安东尼·布彻,著名的推理小说评论家,曾创作《九九神咒》向卡尔致敬;(四)保罗·霍尔特,人称“法国卡尔”,因《耳语之人》而叹服卡尔的才华,彻底搜集并阅读了所有卡尔小说的法译本,嗣后开始创作,尤钟爱密室题材,小说颇受日本读者的喜欢,曾多次登上“这本推理了不起”的年度海外作品排行榜;(五)横沟正史,日本推理文坛的领袖,一度和江户川乱步双峰并峙,早年深受卡尔影响,1948年以《夜行》向卡尔及其同名作品致敬;(六)二阶堂黎人,人称“日本卡尔”,作品具有浓郁的古典怀旧意味,曾以《赤死庄杀人事件》向H.M.登场作《瘟疫庄谋杀案》致敬,另有专文逐一评论卡尔各部小说的优劣短长。

至此,谨借安东尼·布彻的一句论断,收束全篇—“若克里斯蒂是推理界天后,那卡尔就是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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