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去掉好像

从小到大，季礼教沈言曦最多的就是直面。

直面她那些堪称惨烈的考试分数, 直面她身上的懒惰和散漫, 直面一切眼前看似不可攻破的困难, 并且碾碎它。

沈言曦那时觉得自己是孩子, 季礼的做法太过残忍, 可在反复抗拒、不知不觉间，她像极了季礼——

《寻安》是部绝对的女主戏, 赶进度赶档期，落在沈言曦身上的场次比其他所有演员加起来都多。

沈言曦可以接受武替和大远景的光替, 但只要镜头稍微拉近一点，她坚持自己上。

导演夸沈言曦敬业。

沈言曦含着颗话梅糖：“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 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她笑道，“这哪是敬业，这是准则。”

片场人多口杂，被内涵到的女艺人们等着看沈言曦熬不住打脸, 偏偏沈言曦出早工不迟到, 熬大夜不早退，连轴转毫无食欲宁可在保姆车上输葡萄糖也保证每天的走戏量。

沈言曦过戏稳，下戏后累得坐着都能睡着, 乔悦给她说事情, 说着说着电话对面就没了声音。

几次之后，乔悦来找沈言曦，带着点商量的意思：“现在刚开机二十天, 之后还有两个月，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沈言曦靠在保姆车沙发上看剧本，打了个哈欠：“所以？”

“我对其他人绝不提议，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既然你不想用替，那我们可以，”乔悦看沈言曦一眼，挑选措辞说，“适当拍一点绿幕，让后期抠？”

沈言曦剧本一卷，脸上柔和敛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全部抠或者让你大头的意思，”乔悦赶紧解释，“我自己的项目我当然想《寻安》好，但你要考虑你的吃戏量，”乔悦说，“只绿一小部分无伤大雅，我们的剧本够扎实，观众会宽容。”

乔悦看向沈言曦，沈言曦看向乔悦。

“戏多就抠图我当什么演员，脸就够大了。”

“我不习惯把自己的把柄交在别人手上。”

“苏城《声声慢》时时刻刻虎视眈眈等着《寻安》出岔子，你让我绿幕？”

“陶梦然和江州把剧本做扎实是为了让角色呈现，不是为了让演员作妖。”

“……”

沈言曦想说很多话，她没什么力气，也懒，眸子漆黑干净，轻声问乔悦：“你明白我的立场吗？”

乔悦：“嗯。”

沈言曦两个字：“不行。”

乔悦思忖片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人家是演员要绿幕制片人不让，怎么到我们这就调个个，”她玩笑，“感情我还成恶人了？”

沈言曦；“稳妥一点。”

乔悦笑：“就冲你的陀螺劲，卫视不要《寻安》都对不起你，天时地利人和，活该你大红大紫。”

沈言曦也放轻松了些：“你别毒奶我。”

乔悦拍拍沈言曦的肩：“我都说顺话，你放心，从来没反过。”

沈言曦笑着哼了声。

两人没聊两句，助理催沈言曦上戏，沈言曦给乔悦打了招呼去到景中。

片场热闹嘈杂，工作人员来去匆匆。

远天有行云和烟火气，近处光影绮丽斑驳，不及女人眉眼半分。

————

沈言曦在剧组以对自己狠闻名，在季礼面前她却温软乖巧，每天主动汇报自己工作量的一半企图蒙混过关。

“真的还好，比我拍《她杀》的时候轻松多了，《她杀》的时候经常大夜连大夜，根本吃不住。”

“你看我还有时间给你打电话，还有时间想你，今天也好想好想你。”

“……”

沈言曦拖着长长的调子让季礼放心，季礼根本不给她面子，直接把她每天的场次统筹扔进聊天框。

被戳破。

就很尴尬。

这个人完全不懂委婉吗？

语音静默一秒，两秒，三秒。

沈言曦清清嗓子：“场次统筹属于保密内容。”

季礼：“华视是平台和资方。”

沈言曦：“谁发给你的，乔悦？安洁？还是导演？”

季礼的沉默总能让沈言曦紧张，明明是她质问他，最后竟是她呼吸微屏，弱弱解释：“严格意义来说，《寻安》是我主盘的第一部剧，我因为《雨夜》和苏城撕破脸，《寻安》又和苏城的《声声慢》在争档期，我如果泄气，怎么对得起陶梦然救场一百天不到给我弄完剧本，怎么对得起江州信任把全约给我，怎么对得起乔悦为了我反水苏城，那么多人把宝押我身上，我不可能让苏城和其他人看笑话……”

“所以我尽量不说，”季礼嗓音平缓，如淌过月色的溪流，“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体，如果撑不住，就撤。”

沈言曦也不敷衍，认真想了想：“好。”

季礼隔着屏幕想象出小姑娘眉眼俱弯的样子，无奈轻笑一声。

笑到了沈言曦心坎上。

她轻拧眉头，问：“你这是什么语气，一脸欣慰？”

季礼纠正：“一脸喜欢。”

沈言曦脸一热。

季礼问：“开视频吗？”

沈言曦回酒店就瘫在沙发上给季礼打电话，晕妆了，衣服没换，她迟疑：“不然我去洗澡收拾一下出来我们再视频？”

季礼：“想看你。”

沈言曦也想季礼，听他这么一说，心上宛如被钩子挠了一下，轻轻应“好”。

季礼挂了语音改弹视频过来，沈言曦借着屏幕抓了抓头发，选好角度，接起来。

季礼那边是白天，他人在公司顶楼办公室，明亮的天光和盘龙反复的镂木背景前，他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薄唇若削，锐利的下颌线托饰出修长的脖颈，他喉结明晰，若笑伏动时掺杂着说不出的性感。

这样的长相，少一分就淡了，多一分就俗了，此厢生成季礼的模样，清润卓越，矜持而不可方物。

沈言曦喜欢，怎么看都好看，越看越喜欢。

沈言曦眼睛很灵，盯着他看时，宛如盛着千言万语，偏偏她菱唇莹润，轻咬着，一个字也不说。

两人对视，都笑了。

季礼视线下垂，落在她中规中矩的裙装上，又很快挪走。

季礼心里满意，嘴上：“好看。”

沈言曦傲娇地翘着想象中的小尾巴：“词汇可以丰富一点吗？”

季礼沉吟，不太确定地回忆了一下微博内容：“眼睫毛荡秋千，鼻梁滑滑梯，酒窝装蜂蜜——”

沈言曦打断：“好了好了，”她好笑，“你在哪里学的这些彩虹屁。”

季礼问她：“不高兴听？”

沈言曦一噎，脸红和难为情都落在季礼的眼里。

“高兴。”她很小声地说。

季礼又笑。

————

自沈言曦机场签错名那一遭，华盛和JNS便流传出沈家大小姐内定总裁夫人的传闻。

近几天JNS的合作会很多，季礼坐在主位，手机放旁边，偶尔屏幕亮起，手机屏保借着光投到大屏幕一角，屏保上笑靥灿烂的女子，不是沈言曦是谁！

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之后，便有人在长江总裁班开季礼的玩笑，季礼也不否认。

身家过百亿的大佬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把季礼的反应分享给八卦的自家太太们，斩钉截铁：“绝对在一起了。”

太太们又三五成群地讨论开来。

除了季礼和沈言曦，资本圈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苏城低价卖了自己手里星光的全部股票，有点急于套现的意思。

苏城也在总裁班的群，不过常年潜水，大佬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顾忌苏城。

“应该是要和苏夫人离婚了，先转移部分财产？卖股份套现这几十亿先转赠他人，离婚后取回来不就不用和苏夫人分？”

“我觉得和离婚没关系，单纯商业自保？苏总现在手上一个S+《忘我》，两个S的《她杀》和《声声慢》，《她杀》是古装做后期慢，所以《声声慢》在《她杀》之前播，这不就和《寻安》撞档了，《寻安》是沈家大小姐主导主演主创的项目，沈家大小姐和季总在一起了，季总是B卫视最大的赞助商之一，就冲季总，B卫视也得把《寻安》买了排个黄金档，定档消息一出来，《声声慢》不就凉了，星光股价必定猛跌一波，苏总先知视角已经吃了档期的亏，肯定想从别处找回来，那可不得高抛低吸从韭菜那回口血。”

“这么一来，苏总因为《声声慢》亏的，在股市就赚回来了，然后明年《她杀》必爆，苏总再回一波血，两波，足够苏总东山再起重整星光。”

“季总和沈家大小姐毕竟年轻，以为自己盆满钵满，其实是为苏总做嫁衣，至于离婚的事，苏总和苏夫人这么多年都牵扯过来了，临老劳燕分飞的可能性不大。”

“苏总和季总都在群里。”

“苏夫人也在……”

“在就在啊，没什么不可说的，星光和华盛没有可比性，但苏夫人娘家和华盛不相上下，今年华盛借华视收拾星光一头，明年星光翻身回血压华视一头，很正常。”

生意场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群里的总裁们以为季礼和苏城屏蔽了群消息没看，其实，季礼和苏城都看到了。

群里长篇大论那人看起来信口开河，其实戳到了痒处——之前是华视压星光一头，收购JNS阻断星光重组上市，但苏城把股票这一抛，主动权瞬间回到星光手上，《寻安》把《声声慢》压得越惨，苏城低吸股票的位置越低，《她杀》播出后，他回血赚得越多，要是《寻安》不想压《声声慢》，《寻安》是沈言曦的项目，季礼不可能不帮她压。

这波季礼可能不亏，但苏城一定赚，而且苏城把局面摆在明面，季礼不想他赚也不得不替他做嫁衣，看他赚。

苏城想想，就身心愉悦。

在膈应人这件事上，苏城只要清醒，就从未输过。

星光鼎盛时养活了半个娱乐圈，此厢苏城大动作，剧组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晚天被撕开一道口子，霞光绚烂而肆无忌惮地洒满整个城市。

剧组放饭时间，空气中充斥着米饭和菜的热香。

沈言曦吊着葡萄糖，和同样吊葡萄糖的导演在休息室聊天。

导演上了岁数，说到星光，颇有扼腕的伤感：“十年前，除了星光出品，没有能看的国产剧，十年后，这两年，星光就一部《她杀》值得期待，《忘我》看着是个S+，其实故事没有《她杀》好，《雨夜》勉勉强强，《声声慢》摆明了是捞钱的快片。”

沈言曦认同：“《她杀》很磨活，全部现场收音。”

导演：“又想屠榜又想冲奖的片子是得磨，我那时候在另一个组，隔三差五还看你在热搜上，好像和什么旭分手，”导演想到什么，“听说你最近新交了男朋友？”

沈言曦：“嗯。”

导演上了岁数，消息比较迟钝：“可这都快开机一个月了，也没见你新男朋友来探个班。”

沈言曦温温和和：“他工作比较忙。”

导演：“那他对你好吗？”

沈言曦：“很好。”

导演给沈言曦递了举例的眼神。

沈言曦想到季礼，心坎一柔，给导演举了不少例子，比如季礼会吩咐酒店每天早上给她送蜂蜜水，会关注她的工作量，会给她买漂亮的小礼物。

每一件事都是一颗糖，沈言曦说着说着，心里就甜丝丝的。

导演嗤之以鼻：“嘘寒问暖多简单啊，几百块的小礼物多简单，关键是排除万难来见你。”

沈言曦不假思索：“他来见过我啊，”沈言曦包庇道，“很多次。”

导演问：“那现在呢？最近呢？还有吗？”

沈言曦哑口。

导演知道自己猜中了，苦口婆心说：“你小姑娘家家，最容易受蒙骗，男人都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热情得要命，久了新鲜感过了，就没什么兴趣，时间再长一点，甚至会厌烦。”

沈言曦还没来得及接话，导演已然口若悬河。

主题是男人不靠谱，爱情没意义，她男朋友不来探班就是不爱她，她不如专心搞事业稳固地位。

沈言曦想替季礼解释，导演只当沈言曦恋爱上头根本不听。

沈言曦吃苦耐劳，导演兢兢业业，《寻安》是以小见大家国天下的剧，导演刚好擅长，沈言曦和导演愉快合作快一个月，居然因为季礼差点翻脸。

导演第一次见沈言曦这么大情绪，有点手足无措。

沈言曦气得胸口起伏：“您说我不好，可以，说我男朋友不好，不行。”

导演找台阶：“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影视城攒簇繁华，入口一端，一辆劳斯莱斯如同蛰伏的猛兽低调驶入。

另一端。

沈言曦直视着导演，一字一字坚定地维护：“玩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