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心底的焦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主要是这事儿告诉谁也没有用,派出去的那一百多艘船只一直不回来,他就得一直这么焦虑下去。

谁都知道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些船只安然回来的机会也越来越小,大海真的是太大了,以至于人类在他的面前无比渺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船只不回来,海市却不可能是完全停滞的状态。这几年的时间除了做一些海水养殖,跟商人合作做生意,章元敬还前后十几次派出大船拜访周围的小国。

这样子短程的海运危险性就低了许多,当然,对比起来效益也没有难么大,但也聊胜于无,总比一直停滞不前要好一些,至少也能养活海军那么多人不是。

正因为他的这番举动,连海一带的海军并不用花国库的钱,所以朝中才能对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因为劳仲远的音讯全无而再一次叫嚣着削弱海军,闭关锁国。

这一日,章元敬正巧接待了一批倭国人,这时候倭国与大兴还未有深仇大恨,偶尔倭国人上岸抢掠也少有杀人的,等海军一起来,这些人倒是也识相。

章元敬打开一个大箱子一看,果然,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箱子白银,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矮个子男人,问道:“大佐君这是什么意思?”

被称为大佐君的男人哈哈一笑,开口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大兴语,他看起来爽朗乐观,笑着说道:“这是我国的一点小小心意,这几年来多亏了章君照顾,我才能做成了生意。”

章元敬似乎并不看重那一箱子银子,淡淡说道:“生意是朝廷的生意,大佐君这番作为,莫不是将本官看成了那些贪官污吏。”

大佐君连忙说道:“章大人,你误会我了,这是我对您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感激,绝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意思,与这次的生意也截然无关。”

这话章元敬却不能相信,别看这些外国人连大兴的话都说不清楚,但心思却一个比一个多,凡是能出国行商的哪一个不是鬼灵精,大兴如今强盛,在他们眼中就是掘金之地,他们愿意为此学习大兴的语言,饮食习惯,甚至当地习俗。

但章元敬心底十分清楚,如有一日大兴露出自己孱弱的一面来,这些人便会如同财狼一般扑上来撕咬,势必要从大兴身上咬下一块肉。

故而,无论这些人表现的多么谦逊,多么向往大兴,多么奴颜婢膝,章元敬从未对他们放下过戒心,在商业往来的时候也分外的注意,奢侈品可以出口,能源矿产却是禁区。

看着章元敬一副风轻云淡的,那大佐君眼睛一转,笑着说道:“章大人,其实在下确实是有事相求。上次带回去樱花香皂之后,公主殿下十分喜欢,希望我这次能带更多的回去。”

章元敬一听这事倒是笑道:“精美的东西,总是讨女孩子的喜欢,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大佐君不妨在连海多住几日,也看一看其他精美的摆件。”

大佐君自然顺口答应下来,临走的时候到底是没把这一箱子的银子带走,看见章元敬装模作样了大半天还是收下了,这位大佐君倒是安心了许多。

等这位倭国使者一走,章元敬瞥了一眼那些银子,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讽刺,不过是区区一箱子的银子,就以为可以打开方便之门吗,这些人实在是小看了他。

大佐君绝对不会知道,他前脚刚刚离开大堂,后脚章元敬就叫了手底下人过来,吩咐重点盯梢一下这位,若是有商人为了利益,敢冒着大不为贩卖能源和矿产,那他就绝不会心慈手软,杀鸡给猴看的把戏他可是熟练的很。

陆续打发了几个上门来拜访的所谓使者,章元敬又照旧问了问海上的情况,这些年他积威日盛,手底下的人看着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章元敬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其余的事情照旧,吩咐出海的船只注意找一找,有没有劳大人那个船队的消息。”

那官差一惊,暗道莫不是章大人认为劳大人的船队出事了,这才派人去寻找。

只是等他抬头章元敬却已经走完了,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却不知这完全是自己想太多,虽然章元敬也担心劳仲远出事,但吩咐人盯着点,不过是好接应罢了。

住得近的好处就是,章元敬光靠走就能走到家,跟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余全,两人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偶尔章元敬还问一句:“听说你家小子也能走路了?”

余全比章元敬还小一些,在关山的时候没成亲,到京城的时候也没成亲,反倒是到了连海遇到了个合眼的,最后在章元敬的主持下娶了妻子,如今已经生下了一双儿女。

听了这话,余全傻乎乎的一笑,开口说道:“那小子皮实的很,八个月的时候就想着扶墙走,这会儿走的还不稳当,但不让走就哭,索性就随他去了。”

章元敬听得津津有味,大概是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他看别人家的就也挺好的,有时候还让余全把孩子带过来一块儿完,弄得余全媳妇倒是受宠若惊。

余全大约也知道自家老爷的心病,说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说道:“不过都比不过小少爷,听来送信的下人说,小少爷如今都能读书了。”

章元敬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京城过来的人,怕是只说好话了,那小子淘气的很,又有奶奶和娘护着,怕是他娘都不好下狠手,还得等着我回去当坏人。”

等回到家中,却见箫甯已经从学堂回来了,这会儿整个人都奄耷耷的,看见章元敬也没有跟以往一样扑上来,反倒是背着手低着头站在门口。

在这孩子满五周岁之后,章元敬就不再放任他到处玩了,虽说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帮孩子启蒙,但他毕竟公务繁忙,不可能一直看着孩子,倒不如找个靠谱的学堂让他待着。

箫甯一开始是不乐意的,比起去学堂跟才华并不那么出色的夫子学子,他更喜欢能够留在章元敬的身边,但章元敬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很难改变,箫甯还是委委屈屈的去了。

等到了学堂,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同龄人,箫甯倒是开心起来,即使一开始不太习惯,慢慢的倒是不那么排斥了,每天章元敬回来总能听见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像是这么安静的时候倒是少见,除非是犯了错夫子来告状,箫甯就没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章元敬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开始洗手换衣服,等把自己收拾了一遍觉得清爽了,才看了一眼箫甯问道:“呦,这是怎么了,跟打了败仗的大公鸡似得。”

箫甯低着头磨蹭磨蹭到他身边,撅着嘴巴说道:“叔,你之前是不是都料到了?”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问道:“料到什么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箫甯瘪嘴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不是知道那个黑小子不但不会感谢我,反倒是以为我是大傻子二愣子很好骗?”

章元敬一听,倒是噗嗤一笑,捏了捏箫甯的鼻尖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不是大傻子二愣子很好骗?”

箫甯一听,连忙叫道:“当然不是,我可聪明了,如果不是看他那么可怜,我,我才不会被他骗了,哼,怪不得人家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章元敬继续问道,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似得。

箫甯撅着嘴巴说道:“就是看起来很可怜,但得了人家的帮助却一点儿也不心怀感激,还把人家当傻子,一旦我不帮忙了,他就到处说我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呢!”

越说箫甯就越是生气,到最后整张小脸都气的红彤彤的,显然被这事情恶心到了。

这事儿还得从两月前说起,章元敬自从把孩子送到了学堂之后,对箫甯在里头遇到的事情就只发表意见,并不帮他做主,什么事情都让箫甯自己学着去处理。

不得不说萧家的孩子大约天生都有领导能力,到了学堂没多久,不用章元敬出谋划策,箫甯自己就成了孩子王,甭管是不是年级比他大的,都愿意听他的话。

按理来说能读书的都是有钱人,至少也是富裕之家,但是总有一些例外在,这个黑小子就是个例外,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家里头祖父祖母带着他过日子,家里头原本还有一些恒财,不过为了供唯一的小孙子读书,日子一天天的越发难过。

这黑小子读书倒是也有几分灵气,只是吃的差,用的差,穿得破,在学堂里头就有些被人排挤,小孩子是最现实的,他们甚至不会控制自己的恶意。

箫甯见这孩子看着可怜,便将自己每日的午餐省出一半来给他,偶尔也把自己的文房四宝分给他用,对于这份善心,章元敬并没有阻止。

若是发展的好,黑小子被改善了生活,箫甯也能获得帮助人的成就感,但是显然,箫甯五皇子出师不利,遇见的是一个贪得无厌,并且毫无感恩之心的人。

说到最后,箫甯含着眼泪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帮人了,免得养出一只只白眼狼。”

章元敬并未安慰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问道:“之前曾听你说过有个孩子忘带了墨块,后来你借给了他,怎么之后从未听你提过那孩子?”

箫甯眼中有些迷茫,他抬头下意识的说道:“是王大树吧,那家伙胖乎乎的,整天拿着点心来问我吃不吃,我也不太爱吃”

蓦地,箫甯猛地想到,似乎就是从自己借给王大树墨块开始,那家伙每天都要问他吃不吃点心,有时候自己觉得太烦了骂他两句,这家伙也就是傻乎乎的笑,似乎从来不在意。

箫甯忽然有些迷茫起来,只是借给他一次墨块,那家伙就这么感激吗?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发现呢,还常常听身边人的话,觉得那小胖子特别谄媚特别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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