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脸色冰冷,眼圈却红了一片,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暗哑,但是很快的,镇北王爷就压制住所有的情绪,他抬头看着太医,一字一句的说道:“本王要王妃和孩子皆平安无事。”

太医几乎是颤颤巍巍的走进了产房,还没动手额头就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若是可以的话,他自然也希望王妃和小王子能够安然无恙,但问题是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生死关,多少人死在这个坎儿上,他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罢了。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除了里头产婆鼓劲的声音和镇北王妃浅浅的□□之外,就是最为聒噪的妾氏也不敢再多话,镇北王爷浑身散发着冷气,显然心情十分沉郁,她们一个个是为了讨好,哪里还敢虎口拔须,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形都藏起来。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头忽然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后来还是姜氏往外头看了一眼,低声惊呼了一句:“竟然下雪了。”

对于关山而言,这一场雪是及时雨,带来的降水量能够至少保证老百姓的吃水喝水问题,微微的冷意从外头传来,镇北王爷站在厅中,竟有几分神情恍惚。

僵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在第一道日光透过晶莹剔透的雪花洒落在镇北王府的琉璃瓦上的时候,一声并不响亮的哭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镇北王爷如同雕塑一般的身体微微一动,竟是不管不顾的撩开帘子再一次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产婆还未道喜,却见这位王爷小心翼翼的结果孩子看了一眼。

产婆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的说道:“恭喜王爷,是个小王爷。”

镇北王爷只是看了孩子一眼,直接抱着孩子走到床边,镇北王妃这会儿却显得狼狈不已,看着递到面前的孩子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

镇北王爷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妃,当年他出征之前,母妃何尝不是这般牵肠挂肚,恨不得日日跪在佛前祈求他的平安,他将孩子放到王妃身边,低声说道:“茹儿,是个男孩,看起来很强壮,是个大个头,怪不得让你这般吃力,以后你可得告诉他这番辛苦。”

镇北王妃却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有些依依不舍的抚摸着孩子的脸庞,确实是个大个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肚子里头憋的久了,脸色微微有些发青,但太医方才说了并无大碍。

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镇北王妃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她使劲抓住王爷的手,柔声说了最后一句话:“王爷,请替臣妾好好照顾孩子。”

话音落下,镇北王妃就直接晕了过去,下滑的手让镇北王爷心惊不已,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开。还是张嬷嬷和太医的反应迅速,一个飞快的检查王妃的状况,惊叫了一声血崩了。

另一个拿出自己的银针开始扎针,好歹是暂时把血止住了,只是他的脸色极为不好,只能低声说道:“王妃之前熬了太久,这会儿状况不太好。”

镇北王爷回头冷冷的盯着太医,悲恸说道:“本王要王妃活着!”

太医打了个冷战,来不及擦拭额头的冷汗,几乎是哭着喊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镇北王爷微微冷静了一些,他低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心中又有万分怜爱,又有几分不忍,却还有几分迁怒,最后只是不舍的说道:“张嬷嬷,你先带着孩子去章家,让令芳照看。”

张嬷嬷心头一跳,她心底自然是放心不下王妃的,但这是王妃临死之前的安排,若是小王爷留在王府,因而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怕是王妃连死都不得安宁。

张嬷嬷很快下定了决心,用厚厚的毯子将孩子抱起来走了出去。

镇北王妃生死未卜,原本孔令芳也是不肯走的,只是一来张嬷嬷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二来她摸了摸肚子,到底是担心里头的小家伙,在姜氏的劝说下答应先回家。

谁知道刚出王府,却见章元敬冒着风雪正等在门口,他不好进王府,但大约是心中着急坐不住车厢,披风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见状,孔令芳心中倒是懊悔起来,虽说王妃那边紧张的很,但好歹也该派个人回去传个消息,让夫君安心等着的。

她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却见章元敬飞快的走过来扶住她,反倒是劝道:“慢慢走,别着急,余全,你扶着老夫人一些,马车就在前头等着,我们回去吧。”

孔令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后头的张嬷嬷,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这是王妃身边的张嬷嬷,她怀里头的是小王爷。”

听见这话,章元敬却是微微一皱眉,无论王妃的情况如何,孩子刚生下来却直接被带了出来,可见其中必定有几分关系在,他并不多问,只是飞快的让人上了车。

张嬷嬷紧紧的护着孩子不露分毫,一直到进了知府衙门,进了暖洋洋的屋内,她才解开披风撩开小被子,露出里头正噘着嘴的小孩儿来。

姜氏看了一眼,觉得虽说王妃生的不顺利,但孩子看着确实是健康的,道:“令芳还有四个月才生,家里头也没有储备奶娘,这小王爷吃什么?”

张嬷嬷只是说道:“奶娘想必待会儿就会过来,王府里头乱糟糟的,王爷和王妃也是怕吓着小王爷,这才让我带过来先安顿下来。”

姜氏和章元敬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说道:“那不如就让小王爷住在老身这头,这边的屋子最为宽敞,也暖和,是玄嘉花了大心思才造好的。”

张嬷嬷也是此意,虽然王妃的本意是让孔令芳看着小王爷,但孔令芳怀有身孕体力不济,还不如她亲自看着更安稳一些。

果然,一提这话,章家也无人反对,孔令芳忙了一天,回到房中坐了下来便有几分不大好,幸亏大夫看了只说好好修养就是,不能太过劳累。

章元敬亲自服侍了她洗漱,倒是弄得孔令芳有些不好意思,虽说夫君一直体贴的,但帮她端茶倒水也太体贴了一些,虽说如此,她心底暖洋洋的就是了。

等两人躺到了床上,孔令芳却有些失眠起来,低声说道:“姨母怕是不大好。”

以镇北王妃的性格,若不是真的撑不住的话,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家中的,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亲外甥女也是一样,孔令芳心中担忧不已,却毫无办法。

章元敬轻轻的搂住她,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王爷必定会竭力救回王妃,若是我们照顾好小王爷,才对得起王妃的信赖。”

躺在夫君的怀中,孔令芳微微叹出一口气,她伸手抱住身边的男人,低声说道:“平安,我有些害怕,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不大顺利,如今王妃也是如此,将来我,我会不会也这样我好害怕,我要看着孩子长大,跟你一起变老,我不想死。”

章元敬不是女人,不懂那种怀孕的恐惧和担忧,但他也能想象到孔令芳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低声说道:“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过了一会儿,孔令芳似乎平静一些,章元敬却又说道:“生完这个,我们就不生了。”

听见这话,孔令芳倒是愣住了,奇怪的抬头看着自家夫君,却见他的眼中认认真真,并无半点作伪,不知道怎么的,一直缠绕在她心头的彷徨恐惧一瞬间都消散了。

她不是母亲,也不是姨母,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夫君,家里家外也都安安稳稳,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未知的恐惧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夫君不想要第二个,第三个,我还想要呢,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必定能子孙满堂。”

章元敬倒是惊讶了一下,一边觉得女人的心思变得真快,明明方才还怕的不行,这会儿都考虑起第二个第三个了,一边又觉得安心了一些,如果孔令芳一直保持方才的心态的话,他真怕到时候也出事,这些天的感情不是作假的。

凌晨时分,两人相拥着慢慢睡去,隔壁的王府却彻夜不眠,镇北王妃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来诊断的太医都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还是只能对镇北王爷说了真话。

镇北王爷悲愤交加,却也毫无办法,即使他威胁要砍了那些太医的脑袋,王妃已经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明明血已经止住了,人却越来越惨白。

镇北王妃撑着不死,似乎是怕儿子的生日成了自己的忌日,一日,两日,三日,一直到镇北王都开始升起几分希望来的时候,她却终于撑不住去了。

这个心思敏捷聪慧过人的姑娘,当年因为一道圣旨被送往关山成为镇北王妃,这些年来过的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一刻松懈,可惜天命比人强,临了,到底是只能留下最不放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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