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他捡的吧。”

“捡的?”

这么小也能捡到?

“我信你有鬼!”蒋宇凡皱起眉,跟在乐知时后头进了初中部教二楼,噔噔噔上楼梯继续追问,“就算是他捡到的,他怎么就知道你是乐知时本人呢?”

乐知时反问,“我还不够好认吗?”

“那倒也是……”凭着这张混血脸,乐知时刚入学的时候讨论度就数一数二,但蒋宇凡还是觉得神奇,“刚刚真吓死我了。我看到宋煜戴着袖章的时候都觉得你完了。”

乐知时扶着扶梯喘气,“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开学第一天违规还遇上宋煜这种高冷大佬当值日生,他拽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把你就地正法呢。”

快到了,乐知时回头冲他嘘了一声,快步进了教室。

巧得很,班长正好点名,乐知时努力地憋住大喘气,站在门口,头发都跑得打卷儿翘起,“老师……”

班主任王谦是个年轻男老师,教语文,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但严厉时也不留情面。好在乐知时从来都是乖学生代表,不迟到不旷课不惹事,成绩不错人也讨喜,王老师没为难他,“进来吧。”

但蒋宇凡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谦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这不是我们8班迟到小分队常驻嘉宾吗?”

“王老师,”蒋宇凡摸了摸自己的圆寸,“我这不就比乐知时晚了两步嘛。”

“对,我觉得这个比较标准蛮好的。”王谦手一背,“从今天起每天都只许比你同桌晚两步,不然早自习罚站。”

“啊?”蒋宇凡皱成一张苦瓜脸,看热闹的8班学生全都笑起来。

“还啊什么啊?进来吧。”王谦说完,开始敲打其他学生,“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开学典礼都给我老实点,被教导主任逮住我是不会把你们赎出来的,公开处刑也好,升高中前在全校出出名,这个初中也没白读。”

大家都在偷着笑,只有乐知时还没从大喘气儿里回过劲儿,发着懵把书包往桌子里塞,怎么都塞不进,这才发现抽屉里有什么,伸手进去,摸出个精致的宝蓝色礼盒。

奇怪。他仔细瞅了瞅。

“又谁给你的?真爽,开学第一天就有礼物拿。”蒋宇凡歪在桌上小声调侃,“帅哥就是好。”

“才不是。”乐知时抬头瞄了一眼王谦,动手拆礼盒,里面是一枝精致的白色钢笔和一瓶墨水,最上面盖着一张卡片。他没动钢笔,只是打开卡片一个人看完上面的字,就收好了放回抽屉。

八卦的蒋宇凡凑了过来,“哪个班的?这钢笔看着就不便宜。”

乐知时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

“开学典礼完了应该不会原地解散回家吧?”

“不会吧,估计还得回教室。干嘛?”

“我想去一趟11班,把这个还回去。”

班上的人都站起来,准备动身去校体育馆。蒋宇凡对乐知时这种老老实实把礼物还回去的做法很是不理解,“不是吧乐乐,你真要还啊,人小女生会伤心的。”

乐知时有点饿,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米面包,撕开个口子一口咬下半个面包,含混道:“如果不还,她可能会默认我答应了,但我没有,这样不对的。而且我才初三,不能谈恋爱。”

蒋宇凡一脸不可置信,“我天,你是哪来的乖宝宝,隔壁班那个谁上学期都换了三个女朋友了。行吧,反正女孩子失恋的心情你是不会了解的。”

失恋。

乐知时确实感受不到,但他权衡了失恋和被欺骗的严重性,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乐知时快速咀嚼嘴里的面包,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书包里掉出一个药盒,崭新的。他弯腰捡起来想装在口袋里,可校裤口袋太小,塞不下。于是他试着撕开包装,但塑封质量实在太好。

“快走吧咱们。”蒋宇凡拽了他一下。

“哦,好。”

全校学生浩浩荡荡地涌入体育馆。一进来才发现没垃圾桶,乐知时飞快吃完最后一口,将袋子对折塞进校裤口袋。

培雅是当地最知名的中学之一,比起隔壁静俭专注分数的成绩驱动式教育,这所学校颇具洋派风格,很多学生的出路都是留学深造,甚至有“培雅的高三生只有一半参加高考”的说法。加上学校有钱,扩得起地,初中部和高中部一直没分过家。

在这种庞大的学生体量下,一年一度的全体开学典礼自然也成了校园大事件,平时再自由散漫,这一天是不能出错的。

高中部的学生先进去,按照班级坐在体育馆观众席。圆规站在前面安排:“初三6班到11班坐场中啊。”

“啊?”

“怎么又是蓝班?”

“又要坐地上了唉。”

培雅初中部的夏季校服是浅蓝色短袖衬衫,高中部则是白色,冬季的针织背心也是这两个颜色,久而久之大家就用校服颜色代称初高中部。

大家找着班级位置。一暑假没见,女生们凑在一起第一件事就是八卦,毕竟这是永远喜闻乐见的话题。

“看了昨晚的表白墙吗?”

“没,这次是谁?”

“初二的,跟宋煜学长表白呢,写了巨多,说暗恋一整年了。”

“哇,校草……真有勇气。”

“我们学校有评校草吗?我怎么没投过票。”

“没有啦,不过宋煜算是公认的吧。居然敢追他,我就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别说初中部了,高中部都没有。”

听到宋煜的名字,乐知时有点高兴,心里又有点别扭。脸上痒痒的,他扒拉了一下头发,眼睛四处张望,慢吞吞跟着人群走。班长组织大家席地坐下,乐知时坐在男生队伍后头,前面女生的八卦焦点从初二女生表白高三学长的劲爆话题变成培雅究竟几个校草的讨论。

“后来表白墙下面吵起来了,有人说宋煜一张扑克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还不如初中部的乐知时。笑死我了,吃瓜吃到自己班上。”

“什么叫还不如?乐乐就是很好看啊,混血颜不香吗?而且性格也好。”

“就有人说他太小了。不过后来吵着吵着就变成初中部高中部各占一个,这样就没争议了。”

“哈哈哈确实,他俩搁人堆里就是那种充了钱的皮肤。什么时候站一块儿比比。”

“同框都够呛,完全没交集。”

蒋宇凡竖起耳朵听了一个来回,连连咋舌,“小乐乐不错啊,都比肩宋煜了。”

乐知时光顾着伸长脖子在观众席寻找宋煜的身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女生同学关于他的讨论,被蒋宇凡cue还有些懵,“嗯?”

谁知斜前面的女生这时候又转过头,满脸八卦,“乐乐,你觉得宋煜学长怎么样?除开他的性格。”

这还是他上初中后,第一次在学校被问到关于宋煜的事。

乐知时发觉自己心虚了,和他在太阳底下躲着等宋煜是一样的心情。他眨眼速度都无意识变快,试图给出比较像陌生人的回答。

“宋煜学长很帅,成绩也很好。”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护短的心,“而且我觉得他性格也没有问题。”乐知时的语气异常认真,“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爱说话不代表性格差,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吓人,但他其实人很好的……”

女生越听越不对,疑惑打断,“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人好?”

果然很不擅长隐藏。

乐知时一时哑口,谁知蒋宇凡插进来,“还别说,宋煜人确实比我想象中好一点,今天他值日,捡到乐乐的铭牌没有上报,还帮他瞒过了圆规呢。”

“真的假的?”

“救命恩人啊。”

“不愧是大帅哥!”

典礼开始,班长在前面提点他们别说话,八卦这才终止。乐知时松口气,差点暴露,就他们的八卦程度,要真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消停不了。

每年开学讲得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台上的领导人发言听得他灵魂出窍。不一会儿换了初中学生代表,是他们班的女学霸,乐知时十分捧场地挺直背抬起头,努力听讲,无奈体育馆的灯光亮得过分,照得他又渐渐垂下头,像朵被太阳晒蔫儿了的太阳花。

也不知是不是面包吃得太急,他胃里有点难受,梗了一团棉花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

揉了揉肚子,乐知时望着自己帆布鞋尖上蹭脏的一个小点。视线聚焦,这个小点渐渐地扩散变大,像团裹来低气压的乌云。周遭传来才会发言结束的掌声,像沸腾的水从耳朵里灌入,烧到胸腔,蒸汽撑胀了肺腑。

学生间出现一阵小骚动,他喉咙干痒,像卡了片羽毛。乐知时低下头清嗓子,新的学生代表走上台。

靠近话筒之后,音响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电啸声,仿佛一种强调性的先兆。

下一秒,从不大配合的话筒里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抱歉。”

乐知时一下子抬起头,望向演讲台上的人,胸口起伏。

“各位早上好,我是高三(5)班的宋煜。”

心跳加速,病理性的心跳加速。

像那些女生说的那样,宋煜的好看是公认的。但他骨相窄长立体、眼型狭长、眼角尖锐,这些都带给他极强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从这张脸上很难找到太多情绪的痕迹。

与之相反的,乐知时的五官是柔软且偏幼态,没有攻击力,通透的琥珀色瞳仁诚恳又天真。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宋煜垂眼,视线落在小臂上摊开的文件夹上,语气不疾不徐,偶尔会抬一抬头,目光沉静。

乐知时从小就很喜欢听宋煜念书的声音,无论什么。可他此刻却不太对劲,明明很想努力听清每一个字,但无法集中,喉咙干痒的症状愈发明显。

气管仿佛被一点点压缩变细,气流在逼仄的甬道里挤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糟了。

这反应太熟悉,乐知时抽出垫着的包装袋查看。肺里气流的声音像不断拉开的风箱。

果然买错了。这个牌子的普通面包和米面包只有右下角的一个标志不同,其他完全一样。

乐知时患有严重的小麦过敏症,临床反应除了常见的风疹和喉痒,就是最难受的食物过敏性哮喘,只有在大量接触过敏原的时候才会出现,来势凶猛。

体育馆过分安静,乐知时能听到的只有宋煜的声音,和他胸腔里愈发明显的哮鸣。

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自己把药搁在了课桌上,谁能想到就这么一次,就过敏发病。

可这种想法没持续太久,求救的本能来得更快。哮喘抽走气力,乐知时努力向前倾,抓住了蒋宇凡的胳膊。

周围的人也发现异样。

“新的学期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

站在台上的宋煜垂眼念稿。

台下的学生忽然出现骚乱,集中在某个班的尾部,有几个人甚至站了起来,围成圈。其他班的学生也注意到什么,伸长了脖子探看。

“这将是一个突破口和临界点,过往的累积亟待爆发,转折就在前方……”

发生什么宋煜都不甚关心,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只是偶一抬眼,混乱的人群缝隙里,他看到了倒地的人,仅仅是半张侧脸。

“乐乐!你没事吧?!”

不明情况的教导主任开始出面维持秩序,“哎那个班的,你们在干嘛?”

蒋宇凡跪在地上,语气焦急,“老师!有人不舒服!”

话筒里的演讲戛然中断,啪嗒一声,是文件夹落下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格外急促和突兀。

教导主任回过头,演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乱了套了!”

负责全程录像的摄影社学生傻傻举着机器,一时间不知是应该追着学生代表拍过去,还是继续对准空荡荡的演讲台。

大会出现意外,暂停演讲勉强能算正常反应,可站在演讲台上的代表却二话不说下了台。

而且这个人还是宋煜。

这就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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