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山林间鸟鸣清脆,风吹过秋叶, 飒飒作响。

半山腰的枫林是鹿山最美丽的景观, 秋末时节, 火红的枫叶遍布每一处。

在枫林中间, 唯有一片雪白刺目, 那是一个身穿雪白狐裘的少年,锦缎般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碧玉簪束起,靠坐在一棵树的枝干上,轻阖双眸,在习习秋风中浅眠。

一片枫叶被风吹落, 恰落在他眉心,睡梦中的少年似有所觉, 伸手拂去那片烦人的叶子,手上的书册却因此掉落在地。

枫叶铺成的火红的地毯,一阵“沙沙”声。

熟睡中的少年只低“唔——”一声,便又回归于睡梦中。

不知何时, 树下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地上满是落叶,他的到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仰头看向枝头, 视线在那张恬静精致的睡颜上停顿片刻,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弯下腰, 拾起书册,只见首封上书《志异怪谈》几个字,那双平静的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好奇, 正要翻开来看,却听上方传来一身轻斥。

抬眸看去,正撞入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眸中。

“你这和尚!这般没有规矩,不知道旁人的东西不可随意乱动?”

沈眠从枝头跳下,脚下有些不稳,略一踉跄,腰间被一只坚实的臂弯搂住,好歹稳住身形不曾出丑,他抬眼看去,却蓦地怔住。

他扯住那人素白的衣衫,道:“这位小师父好生眼熟,莫非,是那日在南山寺后院瞧见的小师父?”

他对相貌好的人,总是记忆力很好。

那和尚不曾作答,只是将那册书递交给他,道了声:“阿弥陀佛,失礼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

沈眠拦在他身前,道:“南山寺一别数月,如今又在鹿山相遇,可见你我有缘,小师父为何急着要走?莫非在下这般惹人嫌,所以小师父才不肯和在下多说一句话?”

和尚怔了怔,没作声。

沈眠眯起眸子,透出些许危险的味道,道:“你不说话,是默认了?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小师父却是铁石心肠,伤人而不自知呢?”

和尚抬起眸,眼前少年漂亮的脸蛋流露出叫人心碎的难过的神情,他一时失措,慌忙移开视线,道:“沈施主言重,贫僧只是无话可说,并非嫌恶谁。”

这小和尚肯说这么多话,沈眠倒是有些意外。

他勾起唇,微微凑到那人跟前,缓缓说道:“原来,小师父还记得孤的姓,那么,名字想来也记得?”

和尚颔首。

沈眠笑道:“小师父记性好,倒是孤记性差,前次在南山寺后院里喝了你的酒,后来事忙,又被迫离京,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和尚道:“不打紧。”

“打紧!”沈眠道:“孤最不喜欢欠下人情债,刚好今日见着你,怎么也不能继续欠下去,孤前几日酿了几壶酒,味道不差,小师父若是不嫌弃,不妨共饮?”

和尚张了张嘴,到底没能拒绝。

树下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个红衫木食盒,沈眠打开食盒,里面放了几碟桂花糕,还有一壶酒。

沈眠将酒启封,倒了一杯递给和尚。

“小师父,请。”

和尚接过,道了声“谢”。

沈眠笑道:“说起来也奇怪,小师父在南山寺修行,怎么来了鹿山,这两地相距甚远,山路又崎岖难走,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他是故意套话。

小和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鹿山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山峰陡峭,寻常人踏青都不会选这里,或许,是和那位无尘大师一道来的也未可知。

他仔细打量和尚的神色,只是这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六根清净的模样,压根瞧不出个所以然。

和尚道:“修行之道在于行路,贫僧不觉得辛苦。”

沈眠嘴角一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是孤浅薄了。”

和尚将杯中之物饮尽,又看向沈眠手中的酒壶,沈眠便又替他斟了一杯。

“可还能入口?”

和尚道:“这是桂花酿。”

沈眠颔首,“前些日子在溪边烤鱼吃,见桂花开得好,就采摘了一些,这是孤第一次酿的酒,拿来练手的,味道只能算凑合。若是前几日碰见小师父,倒是可以请你品尝孤最满意的【沐雪】。”

“沐雪?”

沈眠道:“便是用莲心梨酿的酒,初雪后启封,当是最好的滋味,所以孤叫它沐雪。”

和尚点了下头,又陷入沉默。

沈眠道:“是孤的错觉么,小师父似乎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了。”

“贫僧不知该说什么。”

沈眠笑道:“这有何难,不妨说说小师父自己的事,例如法号,今年年岁几何,又或者,一路行来的趣闻,美酒在手,谈天说地,哪里还有什么忌讳。”

和尚道:“沈施主,人生在世,总有忌讳。”

沈眠挑了下眉,道:“小师父连出家之人的清规戒律尚且不在乎,还会有什么忌讳?”

和尚道:“所谓清规戒律,乃是世人给自己给的,贫僧要守的忌讳,是上天给的。”

沈眠扑哧一笑,道:“有趣,不知上天给小师父的戒律是什么?”

和尚道:“知之,而不可言之。”

沈眠眸色一顿,亦饮了一口酒,桂花酿的香气携着清雅的酒香在口中弥散,分明没有醉,却好像幻听了?

“如此说来,小师父是全知之人,那岂非有通天晓地之能?”他唇瓣染了酒,愈显靡艳,轻笑道:“小师父,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

和尚道:“沈施主不信也属寻常。”

沈眠道:“小师父不妨说出一件孤的秘密,那样,孤就相信你。”

和尚道:“信与不信,于贫僧并无妨碍。”

沈眠笑道:“若是说中了,还有好酒相待。”

和尚微顿,抬眸看向眼前少年白皙精致的面容,道:“沈施主,是哥儿。”

沈眠握着酒杯的手指猛然顿住,他抬起眸,眸中笑意尽散。

和尚将杯中酒饮尽,自顾言道:“这世上,并无其他和贫僧饮酒谈天之人,沈施主不必担忧贫僧将此事泄露。”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永久的秘密。

一阵冷风拂过,几片枫叶飘落在石桌上。

“孤自然相信小师父不会加害于孤。”沈眠拾起一片落叶,葱白的指尖细细摩挲树叶的纹络,低喃着说道:“只是,孤很好奇,既然小师父能探知过去,是否也看到了孤的未来?”

和尚沉默。

他忽然站起身,道:“酒已饮完,贫僧告辞。”

“小师父不敢答么。”沈眠亦随之站起身,他走到和尚跟前,歪着脑袋,似笑非笑:“莫非孤的下场很凄凉,叫小师父不忍心说了?”

“沈施主何出此言。”

“因为孤想起,上次在南山寺后院,你对孤欲言又止,所以猜测,是不是你动了恻隐之心,想搭救于我?”

恻隐之心?原来,那日一刹那间兴起的善念,是恻隐之心。

冷眼看着世间多年,竟因为一个初次相遇之人,妄图干涉注定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咕咕了,就给大家表演一个“汪汪汪”吧(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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