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稀疏,浓郁夜色中的寿春城也静到了极致,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打更人的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

一座府邸坐落在那片烧毁倒塌的房屋近旁,朱门锁锈,牌匾蒙尘,也是一派荒废相。

“这是寿春县丞的府邸?”苏世誉随楚明允轻而易举地进入,凭着依稀月色看见脚下石阶生出的点点青苔,“上次离开淮南时还见他来相送,转眼殁于叛党动乱,不过几月,竟连居所也成了这般模样。”

“不巧。”楚明允笑了声,回眸看他,“我知道的是有个官员携家奔逃,赶往长安想要上报些什么,被人追杀了一路,最后小女儿拼死逃到长安郊外,撞见了秦昭和杜越,可还是没能活下来。”

苏世誉微微敛眸,看向他,“那依你所说,韩仲文上报朝廷的消息是有偏差,还是谎报?”

“这我可不知道,”楚明允似笑非笑道,“我只知道无论如何,这寿春县丞肯定是死得干净了。”

“没查出是什么人在追杀他们吗?”苏世誉问道。

楚明允摇了摇头,“当时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些,杜越又只顾着救人,秦昭就没追上去,让对方跑了。”他随手推开一扇房门,细尘簌簌而落,将桌案上的残烛点起,这才看清铜镜妆奁,钗簪满盒,里间墙上还挂着件女子衣衫。

“……”楚明允转头看向苏世誉,面不改色地弯眸一笑,“我没来过,不认得路。”

“……那你早些直说便是。”苏世誉略显尴尬地收回视线,无奈至极,“我大致记得书房的位置。”转身便往外走去。

楚明允正要抬步跟上,余光却忽然扫见妆奁下压着几片薄纸,足下一转便走了过去。

能辨认出这原先是份文书,不知为何被人撕得粉碎,又让这闺房主人给捡了回来,拼凑得七零八落,只依稀能看出‘积弊众多’‘恩泽厚禄’的字词。

楚明允将其它未拼上的碎片掀开,目光触及那被撕残一角的朱红印章时,眸光陡然一凛,神情阴晦难明。

印章为兽,蟒首四足,前额独角,威武凶戾。

即使并不完整,楚明允也能一眼认出,这正是当初极乐楼中,他从慕老板身上夺下的铜符纹兽的模样。

从长安至淮南,辗转数千里,果真阴魂犹未散,仍旧搅弄风云,不肯罢休。

烛光曳然一晃,正沉思中的楚明允忽地听到庭中传来苏世誉的声音:

“当心!”

他抬眼,正看见铜镜中映出窗外黑影闪动。

下一刻,无数黑衣人破窗而入,似从四周无尽涌出,挥刀围拢而上。

电光火石间楚明允的剑已出鞘,清厉啸响未落他回身横斩,寒刃在周身扯开一道狭长的血色弧线。

前面的人捂着胸腹痛苦跪倒,后方即刻紧随逼上,看似场面混乱,接触之下却能明显发现对方刀法阵型是受过严密训练的。两个黑衣人的刀交叉在一起当头劈来,楚明允凌空而起,足尖点上刀尖借力,旋身后撤中将他们踹得直扑上对面的刀口。他未及落地,另一人自下而上迎面砍了上来,迅猛有力。楚明允的剑才插入身后偷袭者的肩胛,来不及拔出,须臾间轻巧地一侧身,对方的刀近乎蹭着他的衣袖落了空。

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蓦然听见袖间泠然一响,环佩之声。

楚明允顿时变了脸色,猛地撤开几步,借着拉开距离的短暂空隙忙看向袖中的东西,上好的羊脂白玉流光溢彩,其中剔透着几道裂纹,所幸没再多添几道。

楚明允这才松了口气。

苏世誉送他的这块玉佩自那次摔过后就是这一触即碎的样子,因此即使他一直都贴身带在身上,也不曾让苏世誉看见过。其实纵然被看到了,那从来温润的人也自然是丝毫不会责怪,可偏就是一点也舍不得让他心里难过。

莫名的,他忽然顾不得扑杀上来的黑衣人们,转头望向屋外。

这才看到庭中不知何时也被无数黑衣人占据,苏世誉立于包围圈中环顾,光影晦暗中楚明允瞧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手臂仍旧垂在身侧,丝毫要没有动作的意思。

楚明允心头一颤。

而黑衣人像是看出他无还击之力般,不约而同地提刀猛冲了上去,刹那间苏世誉的身影就被交织的黑影白刃所彻底掩盖。

积云蔽空,昏暗不明,一阵大风骤然而起,吹得房门啪地一声狠狠闭合,将最后飞溅而来的血隔绝在屋内,一滩猩红淋漓得直刺进楚明允眸中。

“苏世誉——!”

☆、[第五十九章]

弯刀冷冷一弧如新月,劈空裂风地直砍下来,阻挡了楚明允往外冲的脚步。

楚明允握紧手中剑,神情阴冷地扫视过再度围上来的黑衣人。

正挡在门前的黑衣人猛地惨叫一声,身首异处,头颅滚落的瞬间才看到楚明允已逼至身前,这刹那间速度之诡异,近乎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然而他只为从重围中突破,不管不顾地斩开身前阻碍,在包围中撕开一道裂口就往外冲。

这就近乎是舍弃了防守。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余下几人顿时心领神会,挥刀砍上,刹时间刀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刀光错落中那身形陡然一顿,旁侧里一柄重刀狠狠地砍入了肩,似是感觉不出痛,楚明允毫无阻滞地抬手攥住对方的脖子,反手将他甩在身后挥来的刀上,那重刀的刃口顺势在肩骨上重重磋磨而过,鲜血四溢。

楚明允漠然回身,袖中檀木香扇滑出,落在掌心的瞬间扇柄崩裂,嵌入了精铁的扇骨如飞箭般四射,穿透咽喉胸骨,他无暇多看一眼,转身一剑劈下,巨响中刃锋破开雕门,身后血肉飞横,面前木屑纷扬,他一步踏入庭中。

天地寂静。

方才的大风吹散了重云,云破月出,皎皎清辉月色落了满地。一地的伏尸断刀,而苏世誉立在正中,背对着他,墨发白衫,满身清冷,竟是一丝血腥气也未沾染,唯有俊秀指间有锋芒一抹如流光闪过,转而隐回袖中。

楚明允不觉停步,凝望着他的身影,犹听到自己心跳未平,才发觉自己指尖颤抖,忽然沉默。

关心则乱。

眼前之人,出身名将之家,是大夏的御史大夫,万人之上,司断生死,深不可测,这点危险怎足以威胁他的性命?

可眼前之人,……是心上人。

原来死生一线,枕尸卧骨这么久了,竟还会觉得怕,还能怕成这般模样。

“来时并未发觉有人跟踪,想来他们应该是守在这里的。眼下虽然全解决了,但你我还是尽快回去,免得被察觉的好。”苏世誉转过身来。

楚明允归剑回鞘,抬袖抹去下颌上的血,良久才开口:“……你比我想的厉害。”

“怎么了?”苏世誉走至他面前,目光自他肩头的伤移到脸上,不禁淡声笑了,“怎么这个样子,难道以为我死……”

“闭嘴。”楚明允低声打断了他的话。

苏世誉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抬起手一点点揩净他脸上溅染的血迹,手掌触到一片冰凉。

楚明允握住他的手,顿了一瞬,将他拉到了怀里紧抱住。

苏世誉忙侧头避开他肩头的伤,嗅见浓重的血气,皱紧了眉,须臾,却又忍不住慢慢地弯起了唇角,苏世誉回揽住楚明允,温声道:“我没事。”

楚明允收紧手臂,垂着眼沉默不语,末了开口道:“你外袍脏了。”

“因为你身上沾的都是血。”苏世誉动了动手指,满是血的黏腻触感,“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楚明允长长叹了声气,埋首在他肩头,“嗯。”

客栈里仍旧空寂无人,客房中灯花轻响。

苏世誉将药瓶绷带摆开,侧头去看已经解开衣袍的楚明允。他肩头那道伤在剥离衣衫时又被拉扯得溢出了血,鲜艳如红线一截,沿着白皙肌肤缓缓流淌,苏世誉脸色微微变了,这才看清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深可见骨,“怎么会伤成这样,屋里有高手在?”

楚明允坐在床边,不以为意地擦去了血,“没有啊。”

“那你怎么……”

楚明允掀起眼帘看他,勾唇笑道:“冲得是急了点,但还不是为了你?”

“我何时用你来救了?”苏世誉皱紧了眉,“刀剑之中瞬息难定,你顾全好自己即可,没必要分心到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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