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妇人咬牙切齿地道,“他是杀了你爹的仇人,狼心狗肺!”她陡然提声,凄厉得让满院的人听了清楚,“苏世誉!六亲不认,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你连自己亲叔父都能杀,那你干脆把我们俩也杀了啊!反正我们一家都是罪犯,你怕什么,你动手啊!”

苏世誉一言不发,良久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屋内走去。

妇人跟着起身便要追上,被官兵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挣脱不开,叫骂了几句后滑跪在地,抱着女儿哀哀痛哭。

楚明允跟了进来,看着苏世誉的背影慢慢踱步到他近前,笑道:“要我抱抱你吗?”

苏世誉侧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楚大人午睡还未醒吗?”

楚明允笑了笑,又低眼看了看手背上被抓出的几道血痕,悠悠地叹道:“苏大人这是何苦呢,你要是不过来查,直接把罪名归到我头上不就简单多了,既除了对手,还能保全血亲,也不至于被骂成这样。”

“楚大人此言差矣,”苏世誉停下整理书信的手,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血亲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楚明允饶有趣味地瞧着他,半晌摇头笑笑,“你还真是块石头。”

案子了结,楚明允和苏世誉回京复命。

此事皆大欢喜,满朝文武纷纷道贺,只是看向苏世誉的目光不由地有些复杂。茶楼闲话里也啧啧感叹,说这御史大夫可真是心狠到无情了。

而苏世誉不为所动,按部就班地处理了案子,带着拟好的罪名判论入宫,呈与李延贞过目。

李延贞将奏折看罢,无奈地笑着看他,“苏爱卿果真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竟真打算把自己也株连了。”

“理当如此。”苏世誉淡淡道。

“那朕可是痛失臂膀了,”李延贞搁下奏折,“苏行既畏罪自杀,何必连坐亲属,况且不知者无罪,他家中寡妻孤女,好好安置便罢了。”

“陛下……”

“你就别再像上次那样跟朕争执了,”李延贞摆了摆手,“爱卿之忠心日月可鉴,苏行之罪,朕绝不会怀疑你。”

苏世誉垂眸不答。

李延贞便长叹了口气,“就当是回报你苏家几代尽忠了。命案已经死了多少人,这秋天血气已经够重了,何必再添杀戮。”

苏世誉闻言慢慢地露出了个淡而无味的笑,不再多言,俯身跪谢。

“不过,”李延贞又翻了翻奏折,纳闷道,“你上面怎么对淮南王只字未提?”

苏世誉起身,从袖中摸出另一份奏折递上,“臣正要说到此事。”

“高祖建夏时分封诸侯,为的是拱卫王室,稳固四方,保新朝安定。可如今百年已过,时过境迁,以淮南王为首的诸侯王势力日益膨胀,据千里之地,骄奢淫逸,阻众抗命,已然构成威胁,是以削藩之事势在必行。”

李延贞看着手中奏折,“推恩令?”

“正是,准令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嫡长子承袭王位,其余子弟分割部分土地为列侯,侯国同县,归与各郡管辖。名义上称作施恩惠,实为削弱其势力。”

“即使听来光彩,手段也算是柔和,但终究是触及了他们的利益,真的不会激起反抗吗?”李延贞问。

苏世誉道,“因此臣现下才不将命案与淮南王的关系公布。”

“……爱卿所言,朕听不懂。”

“这系列的命案虽于朝廷而言损失惨重,但也未尝不是个机会,只是要看如何利用。若此时直接将那封信公之于众,对于一方诸侯而言,作用总是微薄。而时节又已入冬,出行车马不便,朝中事务繁重,于我们不利,况且苏行案才结,对方恐怕正有戒备。不如待年后,那时淮南王戒心应消,而臣身为御史大夫本就应代天子巡狩诸侯。出使封国,诸侯理当至边境相迎,趁机将淮南王捉拿,押回长安再将他罪行公布,陛下也就能借此为由,施行削藩了。”

“那便依爱卿所言吧。”

诸事已毕,苏世誉行礼告退。他步出御书房,抬眼正望见有人迎面而来,粉黛略施,步摇轻响,依稀印象里是前阵子选秀入了宫,如今正受宠的姜昭仪。相逢一礼,随即离去。

而在苏世誉身后,姜媛却驻了足,回眸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直到宫娥轻声提醒,她才低声一笑,转身进入了御书房。

那边苏世誉刚踏入府里,一道青色人影便扑了上来。

“表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跟你说你别伤心啊,你……哎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苏世誉回头确认了一下没进错地方,又看向杜越,“你怎么突然来了?”

“苏行舅舅的事……我也听说了。”杜越坚定地道,“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怪你,是舅舅自己的错,表哥你也是不得已的。”

苏世誉轻声笑了笑,和他一起往府内走去,“几年过去,阿越懂事了不少。”

“我明明一直都很懂事。”杜越被夸的心花怒放,顿了顿,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忙正色道,“表哥,你怎么看起来都没有不开心啊?”

“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情过去了便罢了。”苏世誉笑看他一眼,“难不成你来时是想看我哭的?”

杜越想了想苏世誉哭的样子,发觉想不出来,“表哥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想看……”

苏世誉看了他一眼,杜越迅速改口,“啊不是,我不是担心你嘛,就跟秦昭和姓楚的说了声,过来陪你住些日子。”

苏世誉微诧异,“秦昭答应了?”

杜越的脸瞬间没了刚才的神采,“没啊,不知道怎么搞的,死活都不同意。”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和他吵起来了呗,”杜越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算是吵,他都不吭声的,就是固执的要命。我就直接跑出来了,我收拾的衣服都没拿表哥你这边有闲的吗,苏白的也行。”

苏世誉看着他飘忽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追问了。

杜越也沉默地不说话了,垂着头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就是不明白理所应当的一件事秦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发觉自己也有些过分,可现在跑回去也不是事儿啊,那……那等几天回去后找机会道歉吧,毕竟最后的话实在说的重了……

——“秦昭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娘都没这么管着我,我他妈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楚明允随手招来一个婢女,边瞧着站在庭中一动不动的秦昭,边问:“他在这儿站多久了?”

婢女恭敬道:“杜药师走了后就一直没动过,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楚明允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瞧着垂目不语的秦昭许久,想了想道,“师弟,晚饭你若是不吃我可就不等你了。”

秦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楚明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歪头打量着他,“冰块脸,你站这儿是怎么,要等着杜越跑回来?”

秦昭唇线紧绷,攥成拳的手又紧了紧。

“呵,”楚明允低声嗤笑,脸上笑意隐去,冷声道,“你自己说不逼他,那你怎么不能放开他?只要他不明白你心思如何,那这就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秦昭眸色暗沉,声音涩哑,“师……”

楚明允转身就走,“我饿了。”

“……”

秦昭又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府门外,终于抬步跟上了楚明允。

作者有话要说:推恩令是参考了汉武帝时颁布的法令,目的是为了削弱诸侯王势力,规定诸侯王死后,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子弟分割王国部分土地为列侯,列侯归郡统辖。

说来也巧,确认资料的时候发觉汉代颁布的背景跟文帝时淮南王谋逆有关,而且后来治淮南王案的正是御史大夫,大概御史大夫和淮南王有点犯冲吧23333

世誉的主意参考刘邦在边境逮捕当时为王的韩信。

最后,你们猜这个淮南王是不是大boss→_→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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