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漫长的寒冬在渐暖的东风里一点点远去。漫山的野花随风绽放,似乎一夜之间,开满了荒村荒田。

赵王因接了陛下的圣旨,停止进攻北戎,那刚刚占据上风的优势陡然间急转直下。占领的几座城池,不过数月又重被北戎抢了回去。鼓舞的士气顷刻间低落下来,赵王退回封地,紧闭城门,高高挂起了免战牌。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打发闲暇的故事,从那些往昔的传奇渐渐转到了赵王身上。本盼着一场大胜仗,重振大魏朝的雄风,却因着今上一封又一封诏令,让刚刚看见的曙光消散无踪。细微的怨言逐渐蔓延开来,像是一场瘟疫,止都止不住。

似乎是听见了臣民们愈发不满的声音,四月初,一直闭关修炼的今上终于走出了道观。次日,一纸诏书远远下到千里之外的赵国。今上说,赵王驻守边关二十载,劳苦而功高。今特加封赵王太子太傅,即日进京领恩。

沉寂了许久的京城热络起来,赵王的车驾缓缓行上官道,往着离开了多年的京城驶去。

谢准接了今上的旨意,负责安排赵王进京后的一切事宜,这一阵子总是忙碌到很晚。金月在府里终日无事,拿了新学的叶子戏上了轿子往宣平夫人的府里打发时间去了。

几个人围了两桌直玩到日落西山,阮妍锤了锤酸涩难当的肩膀,对着金月嗤笑:“果然刚学会玩就是瘾大,你看看,把我这老胳膊累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金月嘻嘻笑着应了,看时辰果然不早了,跟阮妍一起把其余几位夫人送上了轿子。

不知道谢准今日又要忙到多晚,索性让跟来的侍女回去报个信,说自己留在表姐这住一夜。两个人玩笑了一时,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头靠着头睡在一张床上。

窗口处那只老旧的风铃依然孤零零地挂在哪里,叮当叮当发出寂寥的声响。

阮妍侧头问她:“谢准这些日子是在忙赵王进京的事么?”

金月嗯了一声:“说是时间紧迫,赵王如今已经在路上了。无论如何,赵王已经二十年没有回过京城了,又是大魏的肱股之臣,总得准备的隆重些。”

阮妍嗤笑起来,半晌叹了口气道:“这迟迟而来的封赏,到底是至高的荣耀,还是一把无形的杀头刀,谁还能想不明白么,陛下终究是坐不住了。”

见金月睁着眼睛看自己,又叹了一声:“谢准真是把你宠的密不透风,看样子你什么都不清楚。你想想,太子尚且年幼,陛下若是在位一日尚能稍稍压制住这位刀剑里滚出来的赵王,可他又不是多么励精图治的明君……”

金月忙推了她一把:“表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这里安全的很,你别瞎操心,再者,咱们这位陛下,可确确实实不想做个明君,人家想做神仙。你说,想做神仙就好好地去做个神仙吧,可又放不下这些凡尘俗事。世家大族被清理了七七八八,如今连自己的亲叔父都放心不下了。”

金月皱着眉听她说了半晌,心里有些担忧谢准:“这些事情连表姐你都看得清楚,谢准肯定更是明白,如今他接了这差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阮妍点头:“陛下交待的事情,他身为臣子,自当尽心尽力。可赵王如今声望日盛,将来陛下若是做了什么不得民心的事情,百姓们的怨怼只怕都要牵连到谢准身上。”

“这可如何是好。”

阮妍揶揄地看着她笑:“这便好了,我一直就说谢准总不是市井里传言的那样。看你担心的样子,我总算放心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别总在我面前腻腻歪歪的。”

金月翻了个身子,不再看她:“每次想和表姐好好聊天,表姐就会戏弄我,往后再不来你这了。”

“好妹妹,别不来啊。”阮妍笑嘻嘻将她转了回来:“咱们女人就少操心点朝堂上的事情,你看,我若不说,你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谢准连提都没与你提过,他自然知道怎样应对。”

“可是……”金月没再说下去,这些事情确实不是她一个小女子想得通的,除了隐隐地担忧,她什么都做不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阮妍轻轻推了她一下:“别想了,想也想不来。要我说,最好北戎那边再闹出点什么动静,祖宗的基业疆土总归是最重要的。到那时候,赵王还是回去守他的边关,陛下总不能连疆土都不要了,还执意让他进京吧。”

像念了符咒一样,事情竟被阮妍说中了。赵王进京的路程刚刚过半,北戎那边又闹了起来,一队骑兵竟差点冲进城,抵挡了两日才勉强挡了回去。临去时,还将城外的村庄洗劫了一空。

赵王不得已调转车驾,往自己的封地赶了回去。为了显示自己的忠心,特遣了金平带着进贡的各项珍玩继续往京城行进。

消息刚传进京城,赵王便被议曹参了一本,条条框框列出好些罪名,又说他公然违抗圣旨,拒不进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紧接着奏曹也跟着上了一本,为赵王辩解,说边关军情紧急,赵王回城也是情有可原。再者说赵王二十年如一日固守边关,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一时间朝堂上争论不休,吵得个沸反盈天。

今上皱着眉听他们来来去去地辩驳着,好半晌,看了看谢准道:“谢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谢准上前一步,只短短回了一句:“听闻,赵王虽然回城,却是遣了自己身边的第一员虎将金平进京谢恩的。”

今上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是了是了,朕也听闻这金平领兵作战甚是勇猛。”

朝堂上七嘴八舌的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还能如何说呢,代替赵王进京的可是赵国的上将军,赵王连这个宝贝都舍得了,又怎能说他有异心。

一应的接待事宜全部照旧,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十日后,大开城门迎接金平入城。

此番金平代赵王入京自然与平日里藩王觐见述职不同。虽说今上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可到底是接了圣旨进京领恩的,明面上依然是无上的荣光。待一切例行仪式结束,今上又特设了筵席为金平接风。

直至月影西斜时,随驾的谢准才醉意朦胧地回了府。

金月也是一夜未眠,捧着一卷书窝在房里等消息。许久没见到哥哥,心里也是惦念的,想着等谢准回来问问哥哥的近况,谁知这一等便等了一夜。

待侍女前来传话说谢准回府了,金月便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许是酒饮得多了,谢准双颊红通通的,往常深邃明亮的眸子漾起了潺潺雾气。见金月进来,他摇摇晃晃地朝她招手:“月儿,过,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笑得那样单纯,带着点小小的无赖。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往常那冷淡的神情消散无踪,春水一般的笑意让他周身都散发着温和的光。

心里某一个角落渐渐柔软起来,金月乖顺地往前走了一步。

淡淡的酒气袭了过来,金月轻声地责怪他不该喝那么多酒。一边说着,一边帮他脱掉了外袍。

谢准笑嘻嘻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耳边是他暖融融的呼吸声,荡到耳边带起一阵战栗。

金月慌忙起身。谢准一拽,又将她搂进了怀里:“月儿,就快了……我,我最近很高兴,跟预想的都一样,都一样……”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金月抬起头,看见他微笑着睡了过去,那温和的眉眼弯起小小的弧度,散发温柔旖旎的气息。原来,他竟长这个样子。

金月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良久,惊跳着弹了开来。顿了好半晌才慌忙将他扶上床,拉过被子盖好。

窗外有鸟鸣声传来,清脆悦耳,这一夜竟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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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平在京城待了大半个月,按理说,早该启程回国,可陛下迟迟不开口,这一拖又拖了十多天。

京中的达官显贵日日来请金平赴宴,金平也是来者不拒,与那些王孙公子越走越近。不下一个月,各大酒肆、歌舞坊都被走了个遍。

边关生活清苦,哪里有京城这般灯红酒绿。好好的一个上将军也被京中这些奢侈糜烂的玩意勾引地食髓知味。

金月几次想让谢准在府里设个私宴请金平来聚一聚,无奈金平就像故意躲着金月似的,到后来连谢准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了。

金月越想越气,别人可不会惋惜好好一个青年才俊就这样变成了浪荡公子,可她却怎么放心得下。想当面骂他几句,结果连面都见不上。

谢准也是不着调的,托他请了几次也没请来。别人指望不上,还是得靠自己。连个下人都没带,直接出了府,往京中最大的歌舞坊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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