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还好,谢年正在套马车,见她这样走过来,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弄明白,她是要随自己一起去军营。
“不行不行。”谢年慌忙摇头,“夫人你都不知道前面已经打成什么样子了,这太危险,我不能带你去。”
“我很挂念侯爷,他也同样挂念我,你看。”金月从袖中掏出谢准的信,在他面前胡乱晃了两下,“是他催促我快些回来的。难不成你想违逆侯爷的意思。”
谢年自然不敢拆开她的信,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别想了,天这么黑了,你想赶一夜的路?”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径自上了马车。
谢年没法子,只能又能给她准备了厚实的棉被。马车晃晃悠悠出了行辕,金月趴在车窗处,眼睛禁不住酸涩起来。
这一走又走了一整夜,连日在路上奔波,金月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直至出了城门,那模糊的战争概念终于渐渐清晰。
四周不时有巡视的兵丁走过,官道两侧再也看不到出行的百姓。沿途设了许多关口,谢年不时要下车将符节交给他们查验。
直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在晌午时赶到了军营。随着谢年下了马车,心里的期盼变成了紧张,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穿过层层把守,到了后面的中军大帐,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么好的气氛,也许情况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谢年将带来的衣袍送进一侧的帐中,又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金月犹豫了一瞬,也立在外面候着。不多时,帐帘被掀了开来,谢准惊诧的脸映在了她的眸中。
“你怎么来了?”顿了好一会,谢准才突然走了过来。
想给他行礼,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的男装,无奈,抱起拳头朝他拱了拱:“参见侯爷。”
“真是……捣乱。”谢准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一句,恨恨地瞪她一眼,过来想牵她的手。
金月一闪身躲开了,军帐中又走出一个人,是金平。金月大喜,慌忙奔了过去:“大哥。”
金平一愣,回身看她,眼眸骤然一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看看侯爷。”金月指了指身后的谢准,人却又往金平身前凑了凑:“大哥,我有事情问你,带我去你的帐里。”
金平抿着唇想了想,带着金月换了个方向:“你随我来。”
金月转身朝谢准摆了摆手:“侯爷,我待会来给你请安。”说着,快速跟上谢准的步子。
金平并没有回到军帐里,两个人穿过密密的营帐群,眼前渐渐开阔起来,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道,大大的营帐前挂晒着许多白色的布条。
金平回身看她:“近日军情紧急,轻伤不下战场,这里都是重伤的军士。”
金月皱着眉看他,良久,心里那个不安的念头冒了出来。她飞奔过去,掀开帐帘便冲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陡然间刺入鼻中,顾不得胃中的不适感,瞪大了眼睛搜寻地上的人。痛苦的呻.吟还有血肉模糊的肢体终于刺激得金月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她在闺阁中绣花看书,过着无比精致的生活,还念着和别人一同白首偕老,可是澄砚,却在冰天雪地里拼命,或许还躺在这冰冷的地上生死不明。
金平将她拽了出去:“你实在不该来这里。”
金月捂着脸颊小声啜泣,原来那个锦绣的长安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金平静静守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看他,放低了声音询问:“大哥,你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些?难道是因为……不不。”金月禁不住摇头,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金平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不是,他不在这里。”顿了顿,努力想着合适的措辞:“澄砚很勇敢,乱世之中,他是个人才……只是,你也看到了,在里面的伤者有多痛苦,你也不想看到澄砚变成这样对不对。”
金月点了点头:“他不在这里就好。”说着抬手摸掉挂在腮边的泪滴,“这里……太可怕了。”
金平垂着头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对她笑了笑:“来了也好,看了这样的情景,你会好受一些……妹妹,我知道你与澄砚的情分非同寻常,只是人要看得开。是澄砚自己选择了现在的路,他没有躺在里面煎熬,而是战死在沙场上,你应该为他骄傲。”
“大哥你说什么呢。”金月咧着嘴朝他笑,“你刚才不是才说澄砚很好吗?他在哪,你带我去看看他。”
金平看着面前强撑着笑容的金月,心里一阵酸涩。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带我去看他啊。”她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伸出手来扯他的袖子:“大哥,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啊。”
“妹妹你别这样。”
金月扯着他使劲晃了晃:“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带我去,快带我去见他。啊……”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慢慢滑到了地上:“你再骗我,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坚强,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才躺了两日就好了。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为什么要骗我。”
腰间的衣带被狠狠扯了一下,她被一张大掌连拉带拽地扯了起来,谢准皱着眉掰过她的肩头:“这里每一日都死很多的人,你在为谁哭?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说着回身对一旁的金平道:“让你见笑了,虽然她是你的妹妹,却也是我的夫人,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先回去。”
金平抬手鞠了一躬:“月儿与澄砚的情分不一般,澄砚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早就料到了的,还请你多多包涵。”
谢准哼了一声:“多谢提醒。”说着拽着她的胳膊往伙房走去。
“田布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不多时田布从帐中跑了出来,见到谢准,慌忙跪下磕头:“御史大人,您怎么来了。”
“抬起头。”谢准沉着声音吩咐。
田布抬头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矮个子“男孩”。
“大小姐。”田布往前挪了挪,睁大眼睛确认,好半晌反应过来。再也忍不住大哭,扑到金月的腿边抽噎:“澄砚公子死了,大小姐您怎么才来。”
谢准一脚将他拨开:“不许哭,好好说话。”说着又转头看金月:“你哥哥说的你不信,那么我再带你来确认一下。”
金月摇摇晃晃地跌在地上,伸手拽田布的衣摆:“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澄砚少爷伤了胳膊,还有小腿。”田布混乱擦了擦眼泪,“最近两个月就没太平过,不是人家打过来,就是咱们打过去。我只是一个伙夫,跟着军队的身后走。可是澄砚少爷却在前面拼命啊……他,他是自己不要命了,伤得那样重还坚持不退下来。前个晚上那伙人又攻过来,一直打到昨日傍晚才退兵……可是,我却没找到澄砚少爷,我找遍了所有的大帐,都没找到他,他死在外面了,他一定死在外面了。”
听他扯着嗓子嚎啕,谢准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又踹了过去。再去看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金月:“死心了吗?若是还未死心,我带你去认尸体。今日三更天运回来的。”
一手将她拎了起来:“没有运完,马上就要就地掩埋,有没有他我可不确定。只要你想找,我就带你去。”
往前走了许久,直至身前出现那一片萧瑟的树林。他只是想吓吓她,并没有真得打算带她去看那满地的尸体。
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侧,抽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眼红通通地没有焦距。谢准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只是……只是看不得你这样着急。他只不过是你父亲的义子,你看着他长大已经尽了本分了,不必这样伤心。”
金月窝在他的胸前没说话。
谢准紧了紧双臂,再次放低声音:“他只是一个普通军士,不然我可以奏请陛下追封一个爵位……现在我是没法子了,或者叫田布去认一认,若是找到了,咱们好好地安葬他。”
“安葬?”金月抬起头看他,迷茫的神情渐渐消散,幽深的眸子里是抑制不住的伤痛。她挣脱开他的钳制:“你说什么呢,他没死,为什么要安葬。我去找他。”
说着转身朝那片林子奔了过去。
“月儿。”谢准大惊,慌忙追了上去。
金月跌跌撞撞往前奔,眼泪滑在脸上,被刺骨的风呼啸着吹过,顿顿的疼,就像自己的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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