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那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金月坐在缀着红绸的马车上往京城驶去。

那个孤单清瘦的身影一路狂奔着追了过来,额间的发丝沾着黏腻的汗水飘进嘴里,带着涩涩的苦味。奔了十几里后林澄砚终于撑不住跌在了车后,膝盖处一阵钻心的疼痛,咬着唇艰难地爬起身再次往前追去。苍灰的大地上那一点鲜艳的红色却越行越远,只留下一地的尘烟。

“月。”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压抑的胸口宣泄而出,林澄砚站在空荡荡的路口痛哭失声。从此之后,他的世界没有她,再也没有她……

金月胸口一痛,心中有一个地方仿若感觉到了什么,她急忙回身掀开车帘,漫天的细雨陡然间倾斜下来,朦胧的雾气混着车后的尘土包裹着整个临陵,陷入一片绝望的悲哀中。

田布骑着林澄砚的小马寻了过来,远远得便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摆摆。田布吓得不清,赶紧加快了速度。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来给他披上。林澄砚身前的衣摆已经划破了,脚下的鞋子沾满了泥土,脸上分不清是到底是水还是泪。

“我的小公子,你想吓死我吗?快随我回去。”

林澄砚一双眸子空空洞洞,由着他又推又拽扶上马。

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原本苍白的脸颊烧得通红。大夫搭着他的手腕为他诊脉,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小公子受了风寒,按理说煎了药调理调理也就好了。只是……小公子脉象浮紧,兼有恶寒发热,虽说日前淋了雨,这病症也不该如此来势汹汹,老夫思想只怕是心疾。”

“这怎么办?”田布有些着急。

“老夫只能尽尽力,小公子心中郁结还需亲人疏导。”

没法子,只能将大夫送出去,接着又回来守着。林澄砚这一躺足躺了大半个月,混混沌沌没个清醒的时候。金儒也吓坏了,每日都得来看上一两回。见总是没起色,只得又换了个大夫来,重新又开了药方。到了晚间时,终于有了动静,嘴里迷迷糊糊唤着什么。

田布赶紧跑过来听,来来回回却只听他喊一句话:“不要,不要走。”

不管怎么样,总算好转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过了两日,彻底清醒过来。田布喜地赶紧去禀报老爷。金儒刚起身,听田布说完衣袍都没来得及整理好便急忙赶了过来。

林澄砚苍白一张脸,看金儒进门就挣扎起身要给他行礼。金儒一把将他按回床上:“好生休养,你先生那里我也已经去说过了,不用担心。”

林澄砚低头嗯了一声,抿着唇顿了一会又对金儒道:“伯父,我不想去先生那里了。”

金儒一愣:“是嫌恩静先生教的不好?那我……我去重新给你寻个先生。”

“不,不是的。”林澄砚摇头,“恩静先生很好,是我的原因……我,我想去军营,伯父,让我去找大哥吧。”

金儒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选择,细细打量了一下床上的少年,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

沉吟了片刻:“为何?”

“我……男儿当效命疆场……如今连年天灾盗贼四起,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伯父,你就让去吧。”

知道他心中有事,却又不好追问,见他主意已定,金儒只能点头应了:“等你养好身体,我便同意你从军。”

“谢谢伯父。”林澄砚又要起身行礼。

“不要动,好好养着。”金儒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出了屋子。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绝望又空虚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带着一丝难耐的刺痛。院子里传来金束言和金凉打闹的声音,恍恍惚惚间似乎金月也还在府里。

“公子吃药了。”田布端着汤盅走进来,嘴里一迭声怪叫着喊烫。

林澄砚知道他是想哄自己开心,却实在没力气和他说话。汤药送到了嘴边,只得端起来一仰而尽。那样的苦涩,如同自己的心一样。

“澄砚,吃块糖甜甜嘴,”门外突然传来那熟悉的温温软软的声音。

手一抖,汤盅咚地一声滑到地上。

“月姐姐。”林澄砚从床上跌下来,撑着沉重的身子往门外看。

“哈哈。”门外的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二姐,你学大姐的声音学的太像了,这个傻子当真烧糊涂了,哈哈……”金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林澄砚笑得前仰后合。

金束言也嘻嘻笑个不停,看林澄砚怨恨地瞪着自己,冲他吐了吐舌头:“没人要的可怜人,连大姐都抛弃你了。你同她这么好,她怎么没把你带到京城去。”

“咳咳。”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如此狼狈。

“够了,二小姐,二公子,澄砚公子刚刚好一些,你们到别处玩去吧。”田布实在看不下去了,将林澄砚扶到床上,转头冲门外的两个人喊了一声。

“大胆家奴,敢这样和我说话。”金凉跨了进来,一脚踢到他的腿上,“你一个奴婢的私生子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回你爹爹那里去。”

田布攥着拳头,心里的自卑淹的他喘不了气。多么不光彩的一个身份,是的,他是私生子,田青怜的私生子。生父不想认他,只得跟随母亲留在金家做一个寄人篱下的家奴。

林澄砚按了按他的手,转头对身前那个盛气凌人的男孩道:“你逃了几日课了,信不信晚上我回禀伯父。”

“你。”金凉还想发作,又被他的威胁还有冷冷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

“走啦,和这两个弃儿废什么话。”金束言拽着她往外走,凉薄的声音穿过屏风将林澄砚浑身上下浇了个透:“他以为大姐能护着他一辈子,真是可笑。大姐现在嫁人去啦,哪里还记得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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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月的马车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出了临陵一路往南,经过济阴,再过高凉。除了幼时从京城随着父亲前往临陵,就再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那时还小,上了马上就靠在乳娘身上睡觉,醒着的时候都是在客栈住下时。如今却再不似从前。

掀开车帘往外望,出了临陵县之后几乎就没见过富庶的城镇,本以为临陵县地处偏远,越往中原也该越繁华才对,却不曾想眼里所见却处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叹了口气,把帘子放下。纵然满心的沉重,可就是给上几个钱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索性不如不看。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把那满满一屋子的嫁妆去掉大半。那些个珠宝绸缎若是这样一路抬过来,只怕没到京城就被抢光了,更不知自己这个人是否还会遇到危险。

接近京城时,情况终于好转,金月料想到谢侯爷不会出城迎接,却没想到他竟然连府门都没出。

悬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了下来,下了马车再换了轿子,好歹开了正门将她迎了进去。身后朱红的大门又缓缓阖上,带起一阵沉重地轰轰声。

今日是定好的婚礼吉日,为了这个好意头,金月还被安排在城外的庄子上住了两日。本以为府里一切都准备好了,谁知到了这里才发现谢侯爷竟连桌宾客都没请。轿子一路往前进,周遭一片安静,丁点动静都听不见。

好容易到了地方,田青怜扶着她下了轿子。手心里细细密密一层汗,好在乳娘还在跟前。金月定了定心神,抬脚跨进了房门。

待会他若是来了该怎么办。不会的,我是个女子,他喜好的是男人。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想了个遍。甚至按了按发髻上的玉簪,倘若他真的来了,就用这根簪子把他扎出去。

顶着盖头枯坐了两个时辰也没等到一点动静。终于定下心来了。金月揉了揉酸胀的脖子,伸手把盖头揭了,往门外轻唤了一声:“乳娘。”

田青怜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你这孩子,怎么自己把盖头揭了。”

“等到现在了,肯定不来了。”

田青怜叹了一声,看她伸手垂肩,走过来帮她捏了捏。心里想着事情,语气不自觉沉重起来:“这才第一日就这样,往后可怎么好。”

“我的好乳娘。”金月靠到她身前,“别管往后了,想想现在吧,我肚子好饿。”

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田青怜一阵心疼:“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可不是饿坏了。这倒好,人不来,膳食也不送来,这侯爷府欺负人的本事可真够大的。”

金月环视了一圈四周,好歹桌子上有几盘小点心,起身拿了一块便吃了起来。待一整块银丝卷下了肚子这才舒服了些。

田青怜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嘴里虽然抱怨,心里却存了一丝期盼,倘若那侯爷见了一眼自家小姐,只怕往后会对她好的吧:“也不知是不是太忙,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金月拽着她坐到桌前:“我的好乳娘,你看看今日这个样子,不仅没到府门外接我,府里连桌宾客也没请……进到地方等到现在了,丁点动静也没有。他哪里是在忙啊,我看,不过是给我个下马威罢了。”

田青怜被她说地一阵心慌,叹了口气,连句安慰的话都没力气说了。

“不过这样倒好,没人理会,自己过得还自在。”

田青怜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金月嘻嘻一笑,歪到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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