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岑矜睡得不算安稳,六点多就从梦中醒来。

她翻了个身,抻直手臂, 想抱住身边人,可只摸到一片平地,心跟着塌空一下,她发现李雾已不在房间。

岑矜忙下床去找。

走廊里无灯, 只有一点暖光从客厅方向透过来。

循着光走,岑矜找到了厨房的李雾,他坐在餐桌前, 只开了盏吊灯, 低头写写停停,样子专心, 如在答卷。

完全没注意到岑矜在廊道口的暗角窥视他许久。

岑矜踩着地板拖,蹑手蹑脚走过去,他也未曾察觉,眉心紧锁。

直到她瘦长的影子遮来他字迹密集的纸张上,李雾才霍得抬眼,忙不迭将本子掩上。

岑矜没有抢,只问:“在干嘛?补作业?”

少年手肘压上封皮,看起来欲盖弥彰:“不是。”

“那是?”

李雾想想决定不瞒着她:“我怕见到叔叔阿姨就不会说话了,想先捋一下。”

岑矜失笑:“你写论文呢, 还拟个提纲。”

李雾手背蹭头, 有些羞赧:“其实也不算。”

行吧,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岑矜拂了拂他发梢, 好像擦过一片草毯:“需要我参谋吗?”

“不用,你参谋了就跟作弊一样, ”李雾站起来,手还护着他的纲要,生怕岑矜突然袭击似的:“锅里煮了粥,我去给你盛。”

岑矜并不勉强:“我还没刷牙。”

“吃完再刷。”

“好吧。”

说完转头往流理台走。李雾跟上,一贴近,双手便环住她腰肢,亦步亦趋,再不分开。

背部拖了个大跟屁虫,岑矜步伐不再连贯,第三次磕撞李雾小腿时,岑矜反手锤他腹部,叫他挪走。

蚂蚁挠似的,李雾纹丝不动,反将她禁锢得更严实,贴到她耳后问:“叔叔阿姨找你了吗?”

岑矜停在电饭煲前,偏了下头:“我还没看手机。”

“看一下吧。”他口气恳切。

岑矜笑一下:“怎么,紧张啊?”

“嗯。”他心里完全没底。

李雾讨教:“你怎么不紧张?”

岑矜气定神闲:“紧张啊。”

“完全看不出来。”

“发都发了。”岑矜端起碗:“只能顺其自然了。”

李雾百爪挠心:“你快开机看看。”

岑矜哂了声:“几个小时前不还胆子很大,你那股不管不顾要跟我同生共死的劲呢?”

“我怕他们找不到你着急。”

岑矜嗅了嗅五谷粥的香味:“我爸不是跟你互存过电话吗,他找你了吗?”

李雾抓头:“就是没有。”

完完全全的风平浪静更让他六神无主,他宁愿岑矜的父母立刻摆明态度,好针对性攻克。

岑矜也觉奇怪,于是从兜里取出手机,刚摁侧键,身后少年猛一下偏开脸,想看不敢看。

岑矜瞟他:“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什么吗?”

李雾回眼,一脸求知欲:“什么?”

“像我小时候去医院抽血,不敢看针头,跟你一模一样。”

“真是这个也不怕了。”

少年望天,长吁一口气,似在等候命运的审讯,下一刻直愣愣看回岑矜亮起来的屏幕,勇于面对。

几秒后,两人面面相觑。

岑矜这头同样无恙,甚至都没一条关机未接来电的短信呼。

岑矜困惑地打开微信。

聊天列表里挤挤攘攘,于一夜间升至岑矜的人际巅峰。有来往甚密者,也有泛泛之交,有人真心道贺,有人打着祝福的幌子实为窥私。

就在一溜烟的消息里,岑矜一眼瞧见了父亲的微信。他只发来简单的邀约,态度温和:

“矜矜,明天方便跟爸爸共进午餐吗,就我们两个。”末尾还有个小小的笑脸。

时间是零点四十三分。

岑矜鼻头微酸,老爸作息向来养生,一般十一点前就会入睡,看来他昨夜失眠了,就因为她这个随心所欲的任性女儿。

但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激愤质询。

岑矜又去检查点赞与评论,发现爸爸还给她跟李雾的合影点了个赞。

她凝视着父亲小小的头像,眼眶泛出湿润,而后回头看一言不发的李雾,声音微哽:“哎。”

目睹全程的李雾缓缓松开了她,站直身体,没说话。

岑矜轻抽鼻腔:“不介意我跟我爸单独吃个饭吧?”

李雾摇了摇头。

他忽然肃穆的样子萌萌的,岑矜破涕为笑,掐两下他下巴:“突然这么严肃干嘛?”

李雾说:“你先回叔叔消息。”

“喔,”岑矜敛目,回了个:当然ok。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那边竟来了消息:别告诉小雾,我怕他多想,以为我要跟你说他坏话。

岑矜:“……”

李雾:“……”

岑矜莞尔,敲下“不会”二字。

正欲发送,李雾拦住:“再加一句。”

“什么?”

“他不会这样想。”

岑矜呵笑,依他所言。

她又问爸爸:你是还没睡还是刚醒?

岑父回:刚起。

岑矜知道,他们都在欺瞒对方,却也不予拆穿,这是父女三十年来的默契。

岑矜问:妈妈怎么样?

岑父说:别担心她,有爸爸呢。

一句回答,两个意思。岑矜再度热泪盈眶。

同样在场的李雾心潮翻腾,难以一言概述,只能再次从后面拥住岑矜,轻贴着她头发,用肢体上的温柔来缓释彼此。

与父亲互道完早安,岑矜将手机放回台面,偎在他胸口,不想动弹:“怎么样,有没有稍微安心一点?”

李雾轻声道:“没有。”

“这都不行?”

“感觉自己太差劲了,连叔叔千分之一都比不上。”但也不是压力,而是驱动。李雾信誓旦旦:“我要把叔叔当学习对象,学习怎么对你好。”

岑矜笑得眼弯弯:“还是别了,能比上我爸的,八百辈子都不会有。”

李雾说:“我学习能力很强,争取最大程度上接近。”

岑矜不再跟他呛声:“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

父亲的意思相对明确,所以岑矜就先按兵不动。她让李雾也先返校上课,自己则照常去公司上班。

刚一现身,迎接她的是同事们意料之中的嘘声。

岑矜淡笑着坐回自己工位上,将所有调侃揶揄照单全收。

路琪琪风似的凑过来,挨着她坐下,小声窃语:“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岑矜斜她一眼:“哪一天?我脱单这一天?”

“你公开这一天啊,”路琪琪啧啧声:“你不会真以为大家看不出你谈恋爱吧,太明显了好吧。”

岑矜不太自然地捋了下头发:“那你们怎么不拆穿。”

路琪琪说:“因为不方便。”

岑矜挑眉:“哪里不方便?”

“怕问了会让你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路琪琪鼓起脸颊,又猛泄一气,好似真的憋了许久:“我和原真她们早就知道你跟你男朋友什么关系了。”

“嗯?”岑矜略懵,蹙起了眉。

路琪琪靠回椅子:“你前夫那个老婆多大嘴巴你不知道吗?公司有人早在她那边听说你跟大学生谈恋爱了,还说是你以前资助的贫困生。”

岑矜瞪眼,分外诧然。

路琪琪看了眼原真工位方向:“宁h是第一个知道的,然后偷偷跟我们讲了。原真叫我们别四处说,尤其别去你面前逼逼赖赖,说你自尊心强,没准会辞职走人,你调到她部门后她才捡回半条命,不想过回从前那种日子。”

路琪琪又笑:“我们都挺喜欢你的,不想你因为这个跟大家有芥蒂。”

岑矜胸口长长迭动一下,一刻释然,唇畔弯动:“那你们昨晚还在评论里跟群里演什么?”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路琪琪龇出两排小白牙,吐槽:“而且明明是你更能演吧!我们之前只知道你谈了个不太一般的对象,谁想得到他还是Meet那个帅哥暑期工啊。原真昨天看到照片直接崩了,说不敢相信,她居然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过你们的爱情工具人,她都要无语死了,说你们真能装。”

岑矜搭腮抿笑,末了又问:“你们不会觉得奇怪?”

“Gin姐――拜托――”路琪琪扶额:“我们可是广告公司G,又不是事业单位。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跟十岁的谈恋爱再来震瞎我双眼吧。”

也是。岑矜深以为然,微叹:“是我想的有些多了。”

“就是你多想了,你一开始主动交代我们也不用压抑这么久了。”

“谢谢你们为我考虑这么多,这个礼拜就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真的?”路琪琪双眼放光,笑眯眯挑眉:“记得带上――你的礼物哦~”

岑矜勾唇:“没问题。”

路琪琪刚要走人,猛一下停住,折回来悄声问:“你刚来奥星那会,跟我提过几次你弟什么的,不会也是他吧?”

岑矜回忆了一下,颔首:“就是他。”

“艹啊,原来还是养成,”路琪琪扬拳,心服口服:“你可以的,矜矜!”

女孩退回自己工位,岑矜也如释重负地处理起消息。

果不其然,原真已在微信里兴师问罪:汝为人否?

岑矜敲字解释:我发誓,那会我还没跟他在一起,而且我们因为志愿分歧在冷战。

原真:我姑且相信。

作为一位重度年下癖好者,原真下一秒就讨论起感受:怎么样?弟弟好吧,弟弟香吧。

岑矜认可:是还不错。

原真蠢蠢欲动:在哪资助的贫困生弟弟,我也想为祖国慈善事业尽份力。

岑矜笑而不答,转头切去前夫微信,发自内心道:谢谢你,也谢谢你太太。

少顷,吴复回了个:?

岑矜旋即将他从好友列表删除,希望他能好好品尝与消化她特意奉上的这块有多重含义的感谢千层糕。

原来,当一个人以真心开道,全宇宙都会为她让行。

岑矜神清气爽,如往日那般投身工作。

正从善如流地与客户沟通着,不远处的原真突而爆出一声高吼,就一个字,“靠!”

众人纷纷看过去。

原真环扫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岑矜脸上,笑吟吟对大家宣布:“刚刚Meet的店长微信上发消息给我,说岑矜男朋友今天请公司各位喝咖啡,想喝的请来我这里自助下单。”

哇哦――

全场欢腾,兴高采烈。

刚到公司的老总停在走道口,一脸懵逼:“干嘛呢,提前过年啊。”

岑矜怔坐片刻,回过神来,去微信上拷问李雾:你搞什么?

少年还装傻:我怎么了。

岑矜:你知道我们公司多少人吗?

李雾:我是老员工,店长给我打七折。

岑矜:打一折也是乱花钱。

李雾:家里总要有个人破费,我不想别人曲解你。

岑矜咬牙切齿:那又怎么样?我跟你没完。

李雾求之不得:好,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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