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浮尘在光束里无声无息地舞。

岑矜悄然捏住手里的纸团,周身的防备感减退了几分。不知为何,李雾忽而放低的姿态, 让她一下子找回了本所应待的位置,那种尽在掌控且被依仗的舒适感从这一刻起失而复得。

尤其是少年的眼睛,那么清亮,那么恳切, 好像一只出去撒欢几天又归巢请罪的驯鹿,在恭候饲主的惩戒。

岑矜难以自制地溢出一丝恶劣,她在孤独封闭的处境中待了太久, 以至于这份恶劣开始唆使起她来, 在她耳边奋力叫嚣,快一点, 就他了,再拉个人下水。

所以她也难以自制地开了口,状似讲和:“行啊。”

李雾本还担心自己太过冒失,却没料到岑矜会同意得这样轻易,他不由诧然,一时无话。

岑矜双眼潮意尽褪,神色稳定了许多,她靠回枕头上:“别蹲着了,起来吧。”

李雾站直了身体, 这一次, 岑矜似乎感觉不到那种压迫感了。

她对自己的判断愈发认可, 重新掀开那本书, 又抬眼看他:“你今天没去兼职吗?”

少年下颌分明,眼逆光看过来:“去了, 你朋友打电话跟我说你不太好,我就直接过来了。”

居然是春畅卖她,岑矜腮帮肌肉紧了下,又勾弯嘴角:“我挺好的。”

李雾看了眼她左腿,想问详细:“怎么回事?”

岑矜轻描淡写:“就不小心摔到腿了。”

李雾问:“严重吗?”

岑矜根本不想回忆:“还好吧,刚开始几天挺疼的,这几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漫不经心翻着书,明知故问:“你不回去上班吗?”

李雾毫不迟疑:“不去了,我想留下来照看你。”

岑矜笑了下:“你一个男生怎么照看我,抱我去上厕所吗?”李雾被呛住,耳根热意蒸腾,但他还是问:“你现在想去厕所吗?”

这下岑矜也愣了,她立刻拒绝:“不想。”

“我以前照顾过我爷爷,”李雾绞尽脑汁想让她放下戒心:“还照顾了好几年。”

岑矜看向他:“你意思是你很有经验?”

李雾缓慢而正经地,点了下头:“尤其你这种没办法走路的。”

岑矜:“……”

她啪一下合上书:“我又不是半身不遂。”

李雾说:“我知道。”

岑矜自如地活动了一下右腿,如炫耀剩余资产:“我这条腿还是好的。”

李雾顺着她动作去看,她的腿曲起又舒展,睡裙滑落,小腿一下露了出来,纤细粉白,浴在光里有种近似珍珠的质感。

他喉间一瞬窒住,急速移开眼睛。

见他又跟闷葫芦似的杵那,岑矜问:“你要在我床边站多久?”

李雾回神,下意识问:“你想喝水吗?”

岑矜狐疑看他一眼:“不想。”

他角色进入得极快:“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岑矜说:“我不饿。”

李雾说:“那就多休息。”

岑矜低头看书,就此装聋加无视。

见她找到事情做,李雾不再打搅,离开床畔,拖出一旁的椅子,在她一米开外坐定。

他什么也不干,甚至手机都没拿出来,就是坐着,好像个在充电插座上等候差遣的人工智能。

少年纹丝未动,可存在感就是强到可怕,岑矜根本无心阅书,最后忍不了了:“你不无聊吗?”

他似从深思中脱出,眼底写满“你有什么需要”。

岑矜攥了下手,试图唬跑他:“你一个大小伙子,跟我单独待一个房间这么久,还关着门,你让汤姨怎么想。”

李雾脸微微红了,起身去将门完全打开,然后还是坐回原处,维持原状。

岑矜心服口服。

她确认书是再难入眼了,改换平板看剧。

岑矜戴上耳机,借此让自己身临其境。

但不知怎的,可能房间本身不算大,少年的体积也相对凸显,她还是多次去瞄这坨闹心玩意儿。

十分钟了,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只平视着某个方向,眼光还略显遥远。

做作死了。

做给谁看呢。

怎么会有这么奇形怪状的青少年。

他沉默地固守在那里,好像个年轻无畏的坚兵。也是这副样子,无端激起了她的怜悯、歉疚……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而原本驱动她同意他留下的恶意,也全都神奇地被柔化了,她故意为之的忽略,更是成了一种错误,成为被人不齿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

母性后遗症?

岑矜后悔不已,李雾哪里是来照顾她的,简直是来给她添堵的。

她只能暂停剧情,二次发问:“李雾,你就坐着?”

李雾又像是迅速从某个维度抽离:“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岑矜:“……”

她说:“你出去吧,去客厅看电视,我有需要会给你打电话。”她急切想把他安排到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地方。

李雾说:“我不想看电视。”

她口气严厉了些:“那你在这就有事干了?不也坐着浪费时间?”

李雾不解地看她一眼:“我在想题目。”

岑矜失去对话能力。他是个屁的守卫者,他是监狱长。

岑矜继续看剧,但很快,微妙的体感出现了,她想去厕所,小解。

她扫了眼李雾,决定憋会儿,再给汤姨打电话。

但她得打得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能也不想让李雾知道自己的内急需求,那样会很丢脸。

又心不在焉地看了十几分钟日剧,岑矜尿意加深,便侧头跟李雾说:“你别坐着了,去帮汤姨看着点厨房吧。”

“怎么了,”他见她面色浮躁,秒解其意:“要去厕所么?”

岑矜面部僵凝一下,微微笑,换了个直接把他堵死的借口,“我想换卫生巾。”

李雾瞬时面红耳赤,不吱一声。

“你行吗?”

李雾正眼都不敢再看她,闷音回:“……我去帮你叫汤姨。”

说完起身就走。

到底年纪轻面皮薄,李雾出门的姿势都快顺拐了,到了厨房,他脸到耳根还都热烘烘的,低声叫汤姨。

汤姨正在搅汤:“怎么了。”

李雾说:“姐姐叫你有事。”

汤姨忙阖上锅盖,擦了擦手,疾步走出厨房。

李雾跟着她走出来一些,朝岑矜房间打望,奇怪的是,汤姨进去后并没有关门,须臾,里面传来岑矜惊叫的声音。

李雾三步并作两步冲去门边,往里探了眼,就见岑矜正在汤姨搀扶下下床,汤姨颤颤巍巍,不知是不是不当心碰到伤肢了,她单腿点地,一只手扶腰,痛得龇牙咧嘴。

岑矜长发垂落,嗔道:“汤姨你扶稳我啊。”

汤姨本就瘦小,被她这么一架,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为难抱歉:“矜矜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这边就肩周炎。”

岑矜无奈蹙眉,将胳膊从汤姨颈后挪开,撑去一旁柜面,苦恼地呜了一声。

这细细一声呜到了李雾心坎上,他胸口似百蚁叮咬,又密密痛起来。他没有再犹豫,大步流星走过去,没等两个女人反应过来,就将岑矜打横抱起。

“G?!”

猝然的失重让岑矜惊呼出声,并潜意识抓住手边可以依靠的物品。

她扒住了李雾的T恤领口,还扯下老大的口子,目及男生整道锋利的锁骨与大片皮肤后,岑矜耳后腾得热了,急急忙忙撒开。

“你……”想死啊――碍于汤姨在侧,岑矜不好发作,更无法乱动,只得瞪向他威慑,哪知少年只匆匆跟她对视一下,就移开了眼,独给她留个绷紧的下巴。他脸红得不像话,岑矜瞧得一清二楚。

他故作镇定,口吻正经:“汤姨,我抱岑矜姐姐去卫生间,你过来给她处理。”

汤姨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懵着张脸回:“处理什么?”

李雾不便直说。

岑矜咬住了下唇,无语至极。

他闷头快步走,将岑矜往房内的卫生间送,明明是抱着疗愈心疼的想法来付诸实践的,他胸腔却震得更加猛烈了。这么利的一个姐姐,身体竟然这么轻又这么软,好不可思议。

李雾手指虚拢,掌心完全不敢覆到她皮肤上,只用胳膊架着她腋下与腿窝。

岑矜也在避免与他有更多的肌肤相贴,可少年浑身紧绷硬实,如烙铁,隔着睡衣都能被烫到。她是条尾部重创的人鱼,别无选择,只能局促地窝在他身前,不敢有多余挣扎,怕波及伤腿。

两人鼻息在无声的对峙中微乱起来。

见有年轻力壮的李雾帮托,汤姨放下心,猛又想起厨房还煨着汤,急急吩咐两句,忙不迭要走。

李雾傻眼,想叫住汤姨,就见她已闪身出房。

李雾只能硬着头皮把岑矜送进卫生间,他躬下身,将她小心轻放到马桶上。

马桶前有张矮凳,是岑矜这阵子拿来搁腿的。

就短短几米,李雾出了一身汗,不是累的,是慌的。

他完全不敢看岑矜,直起身走到附近柜子前,上看下看,火急火燎的,似在找寻东西。

岑矜也心绪难定,坐那冷冷斜他一眼,启唇:“你在找什么?”

李雾顿住,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红筋涨,赧得忙偏移视线。

岑矜问:“卫生巾?”

李雾“嗯”了声,怕她多想:“我马上帮你叫汤姨。”

岑矜叹气,佯作大方:“不用了,我骗你的。我没来月经,只是想撒尿。”

她用词极露骨,李雾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出去吧,”事已至此,岑矜只能声音平静:“帮我把门关好。”

李雾忙走出门。

卫生间门一合拢,岑矜就捏紧双手,心烦意乱地对着空气出拳发泄。

片晌,她放低右腿,适当撑高上身,撩裙解裤,重新坐到马桶圈上。

刚准备纾解,她猛一蹙眉,机警唤:“李雾?”

“嗯?”少年兴许贴门而站,因而传声清晰。

岑矜心一咯噔,暗骂着问:“你还在门口?”

“嗯。”

“走远点!”岑矜面颊微烫,呵斥赶人,不想让他听见奇奇怪怪的动静。

“哦。”

岑矜不放心:“走了吗?”

“走了。”

她疑心颇重:“怎么讲话声还那么大?”

“……”

门外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少年似乎是怕她不信,故意将地板踩得偏重,愈来愈远。

都是些什么事啊。岑矜难堪到想隐形跟遁地,她搭额闭眼,绝望地半仰起头,去完成自己人生当中最为耻辱的一次内急。

可能房间确实太小了。

李雾都快站去对角墙边,那水声还意外清晰,一股奇异的耻烫聚往下腹与大脑,少年负手而立,似暴晒体罚那般,面色如血,喉结接连下涌。

等了会,卫生间内传来冲水声,接着就是岑矜的喊声:“我好了。”

他赶忙跑过去,手刚摸到门把,又跟电到似的放下,询问:“可以进去了吗?”

“进来吧。”

他局促至死,而她尴尬至死。

岑矜闷坐在马桶上,面色阴晦,已经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李雾俯视她片刻,弓下背,手绕过她后背与腿N,再次将她掂高。

他动作总猝不及防,岑矜慌了下神,单手攀住他肩膀。她绷起整张脸,用同只手狠甩他肩头一下:“下次能不能先说一下?”

挺疼的,可被这么嗔似的一抽,李雾莫名通体愉悦舒爽,他敛睫微勾起唇,低低应了个:“哦。”

岑矜捉住他神态:“还笑?”

“没笑。”李雾死抿双唇。

岑矜紧盯他,恼问:“你故意的吧。”

李雾说:“没有。”

岑矜小腿悬在他臂弯外,恍然不觉自己已为他掣肘:“你也这样抱你爷爷?”

“都是背的,”李雾面不改色:“你跟他情况不一样。”

“哪里情况不一样?”

李雾急促看她一眼:“你是女生。”

岑矜许久没被这样称呼过,一时失神,反应过来又咬牙切齿:“还说自己不是乘虚而入?”

是,他就是趁虚而入,就是无耻之徒。李雾被讲得浑身燥热,回到床边时,他深吸气一下,一张脸正气凛然,依她所言提前告知:“姐姐,我要把你放床上了。”

迎接他的是一记凶神恶煞当胸爆捶。李雾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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