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次振翅
华灯初上, 岑矜带着那盒牛奶回了公司。
一个美工正坐她工位跟路琪琪同享一碗烤冷面,见她过来,美工立马挪地, 只留下一丛鲜香。
岑矜放下包,坐回椅子,把牛奶搁到桌上。
岑矜的工位很清爽,只一台全黑台式机和陈列文件的白书架, 除此之外就摆放着眼药水与纸巾盒。
她抽出一张纸巾按了下被风吹潮的鼻端,才重新拿起那盒咖啡牛奶。
刚要摘下吸管,她手一段, 又把牛奶架回去, 取出手机,调整角度, 对焦拍下一张。
而后才按灭手机,戳开锡箔口,开始品尝。
路琪琪偷瞄着她连串动作,好奇心被勾老高:“你仪式感也太强了点吧。”
“这是什么牛奶,很好喝吗?”她胃里的馋虫开始哇哇乱叫。
岑矜又吸了一口,咖啡味淡,还甜得过分。她看向路琪琪,实话实说:“味道不怎么样。”
路琪琪眨眨眼,不明白了:“那你在大张旗鼓弄什么?”
岑矜不答, 只递去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得意眼色, 把牛奶放好, 勾唇望向显示屏。
敲了两个字, 她突地想起李雾晚饭问题还没解决,又点开软件往家里地址下单一份日式套餐饭。
付完款, 她截了张图给李雾:给你叫了晚饭,记得吃。
男生应得很快:好。
他又问:你吃过了吗?
岑矜从电脑上回他:还没,但是喝过了。
那边不再秒回,少晌,才有了新动静:好喝吗?
岑矜微微扬眉,问:你没喝过么。
李雾:没。
岑矜:还不错。
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嗯。
怕打搅他功课,岑矜不再多言,关闭对话框,望回字迹繁密的屏幕,开始对照着文档里的标注重梳内容。
……
修改整理完毕,岑矜把新版传给厉飞,这才想起去看时间,显示器右下角的数字已至九点。
她单手覆到颈后,一边按压着酸僵的部位,一边去看路琪琪工作进度。
不料女生已经伏案打盹,她双手垂挂在桌肚里,脸颊肉被桌面挤成一坨,半张着嘴,睫毛一颤不颤,看来已经酣然入梦。
这女孩才毕业两年,还保有一份不拘小节的稚真与神气。
岑矜盯着她看了会,忽然有些羡慕,如今的她,死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外面露出这种睡相的。
不过……
她收回目光,抓起键盘边已经冷却的牛奶,排遣般一口气吸尽。
托李雾的福,她好歹还能蹭点校园的青葱气。
―
临近十点,岑矜才回到家。
一进门她就愣住了,玄关灯破天荒开着,好像覆下一片蝉翼般淡柔的纱幔。
她心跟着暖了一度,倾身换好鞋,往里走,左右环顾。
视线所经之处,有样东西摄去了她的注意力。
是袋未开封的外卖,被安放在茶几正中央,还系着死结,一看就拆都没拆。
岑矜皱了下眉,喊人:“李雾。”
书房门紧闭,里面人肯定听不见。
岑矜只得走过长长走廊去敲门,指节才在门板上咚了一下,里面就传来唯恐慢了的迅疾脚步声。
岑矜留心听着,唇角悄然起了弧。
她在阻隔消失的那一刻端稳面色,沉静地与门内少年对视。
李雾站在里面,瞳仁自带曙色:“回来了?”
“嗯,”岑矜往后偏了下头:“晚饭怎么没吃?”
“忘了,”他不假思索:“写作业写忘了。”
岑矜抿出一个礼节性微笑,话里有话:“怎么没忘记拿呢。”
李雾一秒静音。
岑矜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在公司吃过了。”
李雾:“嗯。”
“去吃掉,”岑矜轻叹一息:“要饿死了吧。”
“不饿。”
“那是饿过了,”她回身去卧室,同时留下叮嘱:“热一下再吃。”
卸完妆换了身家居服出来,李雾已经在厨房吃饭了。
岑矜坐回沙发,他也遥遥看来一眼。岑矜做了个扒饭动作示意他继续,少年立马低头专注眼下。
岑矜并未挪眼,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他皮肤似乎白了点,头发长长了,漆黑的碎刘海坠下来,遮住了少部分额头。
已然是个城里小孩。
看来他适应得不错,岑矜放心了些,收回视线,翻阅起微博。
万籁俱寂,屋内仅余李雾进餐的声音,不徐不疾。
岑矜听得犯困,倦懒地把背埋进靠垫里,莫名有些享受此刻的安宁。
过了会,听见他整理塑料袋的响动,岑矜回过头去,就见李雾已经起身,在有条不紊地收拾外卖盒。
他大概又长了些,面积稍狭的厨房衬得他人高马大。
岑矜记不得之前订校服时测量的数据了,遂问:“李雾,你上次量了多高来着?”少年掀起眼皮,修长的手指将塑料袋拎手盲打出一个利落的结:“一米八四。”
“哦……”岑矜若有所思。
李雾半蹲下去清理垃圾桶,餐厅的光线又一下子亮了点。
目随他将灰色袋子放去门外,又轻带上门,岑矜才启唇道:“我再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毕竟人家小孩刚赠她一盒极有告慰效果的热牛奶。
李雾愣了一下,停在鞋柜旁:“你买好几件了,而且在学校都穿校服。”
“不冷吗,以后外面也要添棉服羽绒服了吧。”岑矜想起自己刚刚穿着大衣去取车都瑟瑟发抖。
他走回来:“还好。”
岑矜让他到椅子上坐,自己则抖了下毯子,盘腿坐正:“我们这跟山里一样冷吗?”
李雾说:“不一样。”
岑矜来了点兴趣:“哪边更冷。”
李雾没说哪更冷,只回:“宜市要温暖一点。”
岑矜颇为受用地微微一笑,刚要启唇接话,就听少年一本正经解释原理:“这边有城市热岛效应,山里海拔高,植被多,气温会更低。”
岑矜面色冻住,将自夸悉数咽回,只冷冷淡淡的,“哦。”
“嗯。”李雾注意到她忽而转低的情绪,虽不知因由,但也不再吭声了。
“作业写完了吗?”岑矜打算用这句话结束交流。
不想他说:“写完了。”
岑矜问:“那刚刚在书房做什么?”
李雾说:“背历史和政治。”
岑矜刮着手机屏,忽然想到:“你们是不是要会考了?”
李雾点了下头。
岑矜说:“下个月吗?”
李雾还是点头。
“应该不吃力吧,”岑矜想了想,抬眸看:“你学习能力这么强。”
猛一被夸,李雾不自在地摸了下后颈:“也不是都行。”
“嗯?”岑矜把手机翻转过去,不再看:“哪门有问题?”
李雾说:“英语。”
岑矜蹙蹙眉:“这也不是会考科目啊。”
“就是……”男生退回磕巴状态:“英语不好。”
他手微微握拢,问:“你英语好吗?”
岑矜随手摸了下耳后,轻描淡写:“我在英国念过两年书。”
李雾怔住。
岑矜腾得起了炫技心思,凝视李雾片刻,她随口讲了一段不短不长的英文念白。
极为标致的英音从她淡红的唇中流淌而出,随意但优雅,连贯又流畅,如曲谱,如诗诵。
跟他们课堂上,早读时那些用于应付学业的死记硬背完全不同。李雾直接听傻。
“听得懂么。”岑矜莞尔问。
李雾回神:“可以再说一遍吗?”
岑矜欣然应允,以更慢地语速复述同样的段落。
李雾大概听懂,并不非常确定:“是讲《丑小鸭》吗,安徒生童话?”
岑矜笑起来:“对,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她不在这段话上多做停留,转而关心起他学习问题,“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请位专业英语家教。”
“不用了,”李雾一瞬气馁和失落,几乎是下意识拒绝,转而放缓语气:“别花钱了,我自己会努力。”
岑矜“嗯”了声,不再开口,接着玩手机。
客厅一时陷入沉默。
那点看似冠冕堂皇的小九九以失败告终,李雾怕岑矜起疑,局促坐了会,说:“张老师给我调了座位,现在跟班里英语课代表坐一起。”
岑矜瞥他一眼:“现在坐第几排?”
“第四排。”
岑矜打趣:“那你后面人可惨了。”
李雾一闷:“为什么?”
岑矜突然挺直腰杆,双臂交叠,煞有介事。
女人有种别样而少见的神气,李雾明白过来,也敛目笑了下。
两人又不再说话,岑矜重新看手机,顺手将碎发勾到了耳后。
李雾注视她片刻,站起身来:“我去看书了。”
“好。”岑矜瞥他一眼,颔了颔首。
―
周一午间,李雾没有休息。
他去了趟学校图书馆,宜中的图书馆全天开放,且规模可观,但利用率与之成反比。若非班级刻意组织,主动过来借书的学生寥寥无几,尤其这个时段,放眼望去,根本不见几个人,只有文山书海与日光浮尘。
花白头发的管理员老头儿坐在前台,见有学生过来,还有些意外。
“高几的?”他伸手要卡。
李雾把校园卡兜里递过去:“高二的。”
老头刷了下,歪头示意他进去。
李雾没有多余时间慢慢找寻,索性直接问起他来:“老师,我想问下,这边有全英文阅读区吗,我想找本书。”
老头诧异瞟他一眼,去看电脑:“哪本?”
“《安徒生童话》。”
老头哼笑一声,咯哒咯哒连摁几下鼠标,查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有,在B5书架。”
李雾道了声谢,往里走。
李雾方向感不错,站在原地分析了会书架序号排列的走向,他快步找到目标地点。
架子上有两本一模一样的《安徒生童话全集》,他抬手格出一本,从目录里找到The Ugly Duckling。
男生手指滑向页码,又迅速翻至相应页面。纸张带起的气流掀动了他头发。
故事配有插图。
很快,他找到了岑矜口中的那段话。
……
走出图书馆后,李雾一下被晃白日光刺得眯起了眼,他适应了一会,才勾着唇跑下阶梯。
走道上,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跟樟叶的荫翳混在一块儿,一时分不清哪处是人,哪处是枝干。
回到寝室,书桌上凭空多了只快递,刚要开口问询,坐那翻漫画的林弘朗已经看过来:“我去门卫拿快递看到的,顺便帮你拿过来了。”
李雾道了声谢,去看快递单,下一刻,他心突跳起来,是岑矜的地址。
李雾迅速开封取出,盒身有sony LOGO,里面装着一只全黑小巧的MP3,除此之外就是说明书,耳机,与充电器,并无更多东西。
他坐下去,按照说明书调节设备。
播放列表被人提前下载了多部全英文学作品,第一本就是The Ugly Duckling。
李雾怔忪片刻,戴上耳机,按下播放。耳中立刻有男声念诵,发音专业且纯熟。
他听到了刚刚在图书馆确认过的那句话:
“To be born in a duck’s nest, in a farmyard, is of no consequence to a bird, if it is hatched from a swan’s egg.”
“如果是天鹅蛋孵化出来的,那么生于乡下的鸭子窝里,又有什么关系。”
李雾牵起唇角。
她在鼓舞自己,他确信。
一一四你好三三一二三二二二你好三三一二三一八七你好三三一二三二二零第一时间更新《狙击蝴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