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玠震惊地站在原地。

他觉着自己的三观在这么一瞬间被完全打碎、破裂,重塑了一遍。

但邓玠却没有丝毫重获新生的感觉,僵直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梁衍。

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大哥。

愣神间,梁衍已经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邓玠看到梁衍脖子上印着可疑的抓痕。

刮破了皮,三道,挺整齐。

邓玠是流连花丛的老手,当然也知道这抓痕意味着什么。

在强烈的羞耻、畏惧、不安、愤怒中,邓玠竟然还有点不合时宜的羡慕。

他大哥得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被那么瘦弱的女孩抓成这个样子?

就舒瑶那样的小体型,能经得起梁衍折腾么?

假如大哥看上舒瑶的话,那他这些天做的那些蠢事——

这个念头短暂地一闪而过,邓玠骤然想起自己刚才说到的那些话,冷汗沾透了衣服,惊惧地看着梁衍:“大哥……”

梁衍很冷静,不急不躁。

旁侧的林特助递上一副手套,邓玠认出来,一般是打枪的时候使用。

邓玠尝试着转移话题:“大哥,您今天想去射击场?”

也不对啊,这个城市没有户外射击场啊。

梁衍喜好枪支,如今全国最大的射击场就是西京的那一个,梁衍是常客。

邓玠没有那个天赋,跟着梁衍去了两次,觉着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之后就再没去。

他知道梁衍枪法很准,不亚于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士。

不过邓玠不明白为什么梁衍如此执着地进行着枪支的练习。

梁衍戴好手套,示意他去套房中配备的小书房:“去那边说话。”

邓玠观察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甫一进门,邓玠立刻道歉:“大哥,我真不知道舒瑶她——”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梁衍一脚重重踹在胸口。

猝不及防受这么一下,邓玠狼狈往后倒,碰翻了后面的小方桌以及上面的花瓶,饶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仍旧发出沉闷的声音。花瓶碎裂成片,里面插着的鸢尾花折断了茎,水浸湿了地毯。而邓玠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正好按在碎片之上,碎裂的瓷片扎入血肉,剧烈的疼痛感令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更疼的还是梁衍的那一脚,邓玠感觉自己胸骨都要断了,额头往下落着冷汗,抽着冷气。

旁边邓玠的助理快要被吓傻了,她哪里见识过这样近乎暴戾的场面,站在门旁,手指不停发抖,被林特助“委婉”地请出去,顺带关上门。

房门一关,偌大的房间之中,顿时只剩梁衍与邓玠两人。

邓玠仍旧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满手的血,刚刚挣扎着站起来,梁衍伸手,掐着他的脖子,硬生生地把邓玠按到窗户旁边——

窗户大开,邓玠的半边身体都露在外面,凉风和失重感令他惊恐万分。咽喉被梁衍掐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睛因恐惧而充血发红。

邓玠没见过梁衍这幅模样。

邓玠对这个表哥由衷的惧怕。

梁衍小时候并不这样,他待谁都很好,温和有礼;但梁衍刚读初中时,出了场意外——被梁父生意上的对手派人劫持,两天后才被救了回来,从那之后,梁衍的性格就产生微妙变化。

因长时间呼吸不到氧气,咽喉处的巨痛更是令邓玠感到窒息,他想要掰开梁衍的手,然而徒劳无功。

梁衍常年健身锻炼,体质本就比他好上千百倍;再加上身高压制,邓玠毫无反抗能力。

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梁衍目光阴冷,注视着濒临在窒息边缘的邓玠:“以后别再打瑶瑶的主意。”

梁衍收拢手掌,五指合拢,压迫着邓玠的脖颈,强烈的痛感和窒息感让他挣扎不已。

像是一条鱼,抛掷在岸上,把肺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艰难地挤压出来。

梁衍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坎上:“毕竟三姨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总得给她留着。”

在邓玠眼前发黑几乎昏过去的时候,梁衍终于松开手。

久违的呼吸重新涌入喉咙中间,邓玠痛不欲生,蹲在地上,艰难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恐惧之中,邓玠混沌的大脑被新鲜的空气一冲,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一开始是舒世铭那边准备和他联姻啊。

明明是梁衍“横刀夺爱”,邓玠不过是正常追求,他有什么过错?

邓玠虚脱地依靠着墙壁坐着,右手还在流着血,短暂的眩晕感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盯着梁衍,艰难地说:“你帮我进董事会,我发誓以后就打心眼里尊敬舒瑶,再不动其他心思。”

梁衍听他说完,面上没有表情,摘掉手套:“不错,学会谈条件了。”

邓玠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下一刻,梁衍走到他身边,拿鞋尖抬起他下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邓玠:“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邓玠的右手还在淌血,尖锐的碎瓷片扎了进去,他不敢动,毕竟伤到的是掌心。鞋尖抵在邓玠的咽喉处,稍一用力,就卡住他的咽喉。

又一轮的氧气缺失,邓玠艰难呼吸着,被迫仰脸和梁衍对视。

梁衍把刚摘下的手套重重砸在他脸上,邓玠无处可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么一下。

再睁开眼睛,他看到梁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毫无往日里的文雅。

是与他俊秀相貌不同的狰狞。

邓玠心中蓦然生起恐慌。

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试图和梁衍谈条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从小到大,但凡梁衍下了决定,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

譬如幼时,家长开玩笑的那个口头婚约,也直接被梁衍拒绝掉。

“邓玠,”梁衍俯身看他,“企图和我谈判之前,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多少斤两。假如你不是我亲表弟,现在我也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

邓玠手掌里还是血,他懵了。

这叫什么心平气和?

他现在气都快喘不上来,右手瓷片还没取出来,流了这么多血,而梁衍居然管现在叫做心平气和?

邓玠的下巴被挑的发麻,所幸梁衍终于肯放下脚,但却踩在邓玠的衣服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鞋底上沾染的一点血。

哪怕刚刚做了这些事情,梁衍目光淡漠,淡漠到像做了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他越是平静,邓玠越害怕。

邓玠被他此刻的神态吓到,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小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梁衍听到外面传来舒瑶极轻的声音:“梁衍,你在吗?”

梁衍眸色微变,他收回踩在邓玠身上的脚,警告性地看了眼邓玠,调整下衬衫纽扣,走到书房门前,拉开门,声音温和:“醒了?”

舒瑶站在门口,没想到梁衍这么快就能开门,吓了一跳。

她清晰地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洗澡时候的突然头痛欲裂、梁衍抱她去床上休息,耐心地哄她。

此时的梁衍整整齐齐地穿着衬衫和裤子,笑容温和,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而舒瑶却看到后面刚刚费力站起来的邓玠。

邓玠身上还穿着病号服。

只是光线并不明亮,舒瑶没有看到邓玠病号服上的血,也没看到他尚插着碎瓷片、不停流血的掌心。

——邓玠毕竟是梁衍的亲表弟。

舒瑶下意识地想到自己昨晚的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强烈的心虚感涌上心头,她张口:“昨晚我——”

这话一出,邓玠都快哭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舒瑶,昨天是我喝多酒头脑发热,做了错事,你能原谅我吗?”

手还在淌血,邓玠不敢拔那个碎瓷片,担心伤到神经。

剧烈的疼痛感过去之后,现在整个手都是麻的,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都已经木了。

因着失血过多,还有点凉飕飕的。

舒瑶没注意到他的手,只看到他脖子上的大片青紫,吓了一跳。

梁衍敏锐感受到小家伙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往自己怀中搂了搂。

舒瑶并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邓玠:“你脖子——”

邓玠没敢回答,先看了眼梁衍。梁衍没有笑,目光淡漠。

邓玠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嘴唇发干。

梁衍低头,看着怀中的舒瑶,微笑着解答她的疑惑:“他刚刚去刮了个痧。”

邓玠立刻说:“是,早上起来嗓子有点痛。”

舒瑶这次听出来了,邓玠现在的声音就像是被扼住命运咽喉的鸭子。

还是阉过的那种。

大早晨刮痧这个爱好还挺特殊的嘛,留下痕迹这么狰狞,看来刮痧师傅力气不小。

邓玠窥探着梁衍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向舒瑶道歉:“对不起啊,瑶……舒瑶,我不该动那些歪心思。”

舒瑶在梁衍怀中,很大度地对他笑:“没事呀,都过去了。”

邓玠松口气。

右手的血,无声地滴在地毯上。

梁衍揽着舒瑶的肩膀,在她发现异样之前,带她离开,问:“刚醒?”

舒瑶老老实实回答:“我好像听到了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

“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那个,关于我踢邓玠那一脚,”舒瑶主动提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才好,”梁衍淡声说,“原本就是他做了错事,活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把你全身力气都使出来,赔偿费我担着。”

舒瑶悄悄松口气。

好在梁衍没有因为这事生她的气。

她忍不住看向梁衍。

他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哪怕昨晚舒瑶那样的“发病”,他未曾对此有过丝毫疑问。

上次也是,游戏后台发病,梁衍也没有问为什么。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一样。

舒瑶试探着问:“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发酒疯了?”

梁衍垂眸看她,笑了:“是有点疯。”

舒瑶忐忑不安:“那我——”

梁衍朝旁侧脸色惨白的邓玠助理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小书房中看看邓玠。

助理早就听到房间中的动静,她知道自家老板打不过梁衍,近乎恐惧地跑了进去。

梁衍脸上早就不复方才教训邓玠时的阴狠,温文尔雅:“你昨晚上向我求婚了,还说想在明年的中秋节和我结婚。”

舒瑶:“……啊?”

趁着她喝酒什么都记不得就开始骗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还说自己很可怜,母胎单身到现在,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但是特别特别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

舒瑶:“……”

哇靠,要不是她什么都记得她还真的要被梁衍给蒙骗了。

这语气,真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他实在太擅长模仿了。

梁衍叹气:“我看你求婚求的这么虔诚,实在于心不忍,就答应了你。”

舒瑶:“什么?”

梁衍看着她一惊一乍的表情,笑了,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逗你的。”

舒瑶松口气,手放在胸口上:“吓死我了。”

“但是,”梁衍话锋一转,示意她看自己脖颈上的抓痕,“昨晚你非要和我一起睡,还抓了我好几下,胸口上也有你的牙印——”

“等等,”舒瑶惊慌地看着梁衍脖子上清晰的指甲痕迹,险些傻掉,“这是我做的?”

“你昨晚非要抱着我睡觉,睡着后说梦话还抓伤了我,”梁衍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说要我摘樱桃。”

舒瑶对摘樱桃还有印象,但对梁衍描绘的这些“持梦行凶”的事情毫无记忆。

直到坐在餐桌前,她还陷在难以置信中。

她僵硬地伸手拿着筷子,心虚到连梁衍的眼睛都不敢看。

梁衍刚吃了几口,就出去接电话。

或许是涉及到私密,他避开了舒瑶。

舒瑶拿起筷子,刚刚尝了几口,瞧见邓玠的右手包的像个萝卜腿一样,从餐厅路过。

瞧见舒瑶,邓玠左右探了探头,确认梁衍不在之后,他才走进来。

只有一个舒瑶,邓玠胆子顿时大了不少,可也不敢胡乱说话:“没想到啊,你竟然把我大哥给睡了,牛逼。”

邓玠说的时候,阴阳怪气是真的,钦佩也是真的。

在邓玠这样滥情的人眼中,如梁衍这种二十多年才谈一次恋爱,恋爱两三个月后继续单身三年的人,简直是个怪胎。

尤其像梁衍这样的身份,平常面临的诱惑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曾经有人宴请梁衍,请了几个小明星过来。然而,从始至终,那些人连梁衍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过。

有人因此揣测梁衍好干净的那一口,特意按照要求寻了清纯的,然而梁衍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和人说,直接退回去。

碰过几次壁,梁衍的助理透出口风来,说他很厌恶这种行为。

先前上赶着找梁衍送人的几个生意合作也一再搁置,其他人终于顿悟,原来梁衍的推拒并非做样子。

他真的对色一字毫无兴致。

梁衍所有的精力基本上全都用在工作上,邓玠甚至有些同情地想,自己大哥恐怕只能自己解决欲,望。以己度人,邓玠愈发觉着自己大哥定力强大到恐怖了。

邓玠想不通,梁衍怎么就看上舒瑶了。

舒瑶美固然美,但她……年纪有点太小了吧?

邓玠原以为,梁衍喜欢的会是那种温婉知性的女人,而不是舒瑶这样的小花苞。

舒瑶知道自己昨晚没有和梁衍发生更深一步的接触,但邓玠的表述令她感到不适。

她客客气气地冲着邓玠说:“一般牛逼。”

邓玠被她不咸不淡的四个字噎了回去,有些不甘心地感叹:“原本该咱们两个联姻。”

“法律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舒瑶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人畜不能通婚。”

邓玠:“……”

“我原本只是觉着你感情放荡,责任感不强,现在发现我错了,”舒瑶看着他,认真地说,“没想到你骗妹子用这么脏的方法,真让人恶心。”

邓玠愣了。

现在和他说话的舒瑶,全无在梁衍那边的温柔无辜气质,更像是尝试捕食的猫咪,亮出了锋利尖锐的爪子。

邓玠问:“我哪里恶心了?”

舒瑶反问:“除了包养和女朋友之外,你肯定也嫖过吧?”

触及到舒瑶清亮的一双眼,邓玠不自然移开视线。

他什么场合没见过,虽然没有主动点过,但送上门来的,只要对他胃口,邓玠也是来者不拒——

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

“我很不认可你这样对待感情和身体的方式,”舒瑶深深看他,“挺脏的,私生活这样不检点,你不怕长菜花吗?”

邓玠被她说的脸发红:“都是干净的!我找的基本都是雏。”

舒瑶笑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瞧瞧,你还真是双标狗啊,自己都不是,还偏偏要求女孩冰清玉洁。”

邓玠被她的话梗住。

邓玠意识到自己说不过她,恼羞成怒,压低声音质问舒瑶:“别忘了,你这一脚差点害得我断子绝孙。男人这东西很宝贵的,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怎么赔?”

有了梁衍的保证,舒瑶现在才不为自己那一脚后悔。

舒瑶毫不在意:“我这是正当防卫,梁先生说了,你想要赔偿的话,可以去找他。”

邓玠往前迈了一步,故意问:“那我大哥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嚣张野蛮的样子?不怕我告诉他?”

“你尽管去说,”舒瑶说,“看看他会相信谁。”

邓玠:“……”

经过刚刚那一顿教训,邓玠觉悟了,倘若哪天他要是和舒瑶起了争执,梁衍势必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舒瑶那边。

说不定还会按着邓玠的头让他下跪向舒瑶道歉。

舒瑶抬眼看他:“总而言之,给你个忠告吧。看过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么?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话音刚落,听到外面梁衍和林特助的谈话声,惊的邓玠转身就走。

他可不敢再让梁衍瞧出异常来。

灰溜溜地回去,准备去医院好好包扎伤口。

路上,邓玠掏出手机,好奇地搜了一下《论雷峰塔的倒掉》原文。

点开链接,飞速下拉到最下面。

最后一句话就两个字,格外醒目。

活该。

舒瑶新签约的良景文娱那边,派了一名经纪人过来,名叫祁青,年纪不大,笑起来一对小酒窝。

祁青通知舒瑶,已经初步和独立歌手许世楚那边接触过了,顺利的话,由舒瑶为他的即将发行的新歌弹奏古筝。

许世楚是年前刚火起来的独立歌手,出的全是国风歌曲,伴奏也都选用中国传统乐器,外加他优秀的外形,斩获不少少女芳心。

舒瑶先前被蔡栝冷处理久了,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我工作了”这样的感觉。

她开开心心地向梁衍道谢,一路上,唇角的笑就没有消失。

梁衍失笑:“工作还能这么开心?”

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不一样,可能因为要和比较出名的人合作,有点骄傲,还有种成就感。”

梁衍不置可否。

他看了看和舒瑶即将合作的名字。

许世楚。

依照着开始的约定,梁衍送舒瑶回西京。

梁衍的日程一直都排的很满,能够抽出这么多时间来陪她实属不易。

把舒瑶送回公寓之后,梁衍连家也没回,衣服都来不及换,径直赶去公司。

刚到,助理就小声告诉他,舒明珺在等着见他。

梁衍脚步不曾停下,抬手看了眼腕表:“转告她,六点后我才有时间。”

助理答是。

他知道先生的脾气,梁衍不可能会放下工作而去处理私人事情。

——除了舒瑶。

等到六点钟,梁衍才去见了舒明珺,开门见山:“你现在有五分钟的时间。”

舒明珺盯着他的脸:“我要说的事情和瑶瑶有关。”

梁衍停顿片刻:“十分钟。”

舒明珺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桌子,告诉梁衍:“当初杀害瑶瑶父母的凶手马上要出院了。”

梁衍倒热茶的手一顿,看她。

“那个女人脑子里有病,很可能会再找上瑶瑶,”舒明珺蹙着眉,说,“以前你和瑶瑶的事,我没法管了,现在也没空再管。我这边派人盯着她,但怕出意外,我希望你也能帮忙。”

舒明珺停顿两秒,手掌压在玻璃桌上,微微用力,说出今天目的:“我想要她出不了院。”

梁衍应允:“好。”

舒明珺直起腰,微微后仰,坐在沙发上。

她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一想起当年的事情,舒明珺就一阵后怕。

舒瑶父母的过世,并非新闻报道以及外界传闻的入室抢劫。

他们死于嫉妒。

凶手名叫苏绾滟,本来也是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但脾气格外执拗,她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向舒父示爱不得,怀恨在心,独自开车,带着□□上了舒瑶的家。

那天,恰好舒父正在和舒浅浅的生母谈判,舒浅浅生母自称怀了舒世铭的孩子,她以此要挟,企图谋求更多的利益。

舒世铭不肯见她,她就找上了舒父。

谁也没注意到苏绾滟进了房间,直到她开枪打中舒父和舒浅浅的生母。

苏绾滟又去厨房拿了菜刀,翻遍二楼,在卧室中疯狂砍死舒母。

警察到的时候,苏绾滟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一边笑,一边拎着刀,一声接一声地叫舒瑶的名字。

舒明珺无比庆幸那天舒瑶在学校上课。

苏绾滟家人出示了医院的材料,以及其他证人,外加一系列的医学鉴定,证明苏绾滟是在犯病情况下无意识伤人。

按照相关法律,并不能对她判死刑,而是直接交到相关的精神病院。

而舒明珺最近听到消息,说是苏绾滟家人基本上已经打通关系,办好手续,近期接她出院。

舒明珺完全没法和苏家相抗衡,只能求到梁衍这里来,希望他能够出手。

不要让那女人出来。

舒明珺相信梁衍有这个能力。

在涉及到舒瑶生命安全的时候,其他事情都可以暂时被抛在一边。

舒明珺见梁衍答应,终于放下心,刚准备离开,却听见梁衍问:“你确定那天瑶瑶不在家?”

舒明珺愣了,很肯定地回答他:“确定,那天瑶瑶在外面上古筝课。”

舒瑶一直报着各种音乐的兴趣班,小时候的她和现在性格不一样,像是个小太阳,又暖又贴心,完全不会怕人,对待所有陌生人都很友好,活泼可爱。

父母把她教育的很好,舒瑶一直都很独立,完全不需要别人接送,自己可以独自上下课。

出事那天,苏绾滟几乎把整个家翻了一遍,倘若舒瑶在家,她一个小姑娘家,能躲到哪里去呢?

梁衍坐在沙发上,凝视着她:“你先别走,坐下来,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描述一遍。”

舒瑶窝在自己的房间中打游戏。

她刚刚从外面回来。

回到西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送到店里。

艾蓝动作很快,帮舒瑶找到可以做数据恢复的店家。

恰好对方的主要技术人员不在,让舒瑶暂时把笔记本放在这边。

签了收据单,老板推了推眼镜,告诉舒瑶:“一周后过来取。”

艾蓝如今正在卯足了劲儿追求霍林琛,下课后也要去实验室围堵霍林琛——对方今年研二,颇为高冷。任是艾蓝花招百出,他始终不为所动。

艾蓝感慨万分,忍不住问舒瑶:“哎,你说他这么高冷一人,当初怎么就对咱们施以援手了呢?”

舒瑶摇头,表示不知。

她现在已经快跟不上艾蓝的游戏进度了,艾蓝天天跟着霍林琛一起打游戏,等级升的飞快,已然从佛系玩家顺利转成斗战胜佛。

而舒瑶仍旧慢吞吞地上线种花拔草浇水,偶尔出去寻找彩蛋。

今天的舒瑶运气很好,很快在黑龙渊触发到了第二个彩蛋。

主角依旧是那条黑龙和女孩,女孩仍旧在黑龙的深谷之中。

和上次看到的彩蛋不同,黑龙带了许多的鲜花和珠宝,把整个洞穴装扮的如同童话世界。

女孩耐心地编织好花环,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又给黑龙龙角上挂了一顶。

黑龙舔舐着女孩。

而舒瑶的视线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风吹起裙摆,女孩的脚腕露出来,上面套着一条金色的链子。

脚链很细,有些眼熟。

舒瑶的大脑顿时空白了一下,她抓紧时间截下几张图。

过场动画仍在继续,黑龙叼来金色的脚链送给女孩,女孩自己戴上,主动地爬上床榻,拥抱着黑龙亲吻。

最后一个画面,是黑龙蜷缩起来,把女孩压在身下。

然后就没了。

舒瑶还没从这游戏中竟然有车、还是这么劲爆的人x龙、据说龙有两根这该怎么使用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中回过神来,已经不受控制地打开自己截下来的图片,放大,点开。

……这个脚链的样式看上去特别的眼熟啊。

坠着一枚小樱桃,还有一粒小铃铛。

和她梦中的那条脚链十分接近。

游戏,金色脚链。

舒瑶蓦然想起一件事情,她打开游戏论坛,找到先前神秘马车出现的截图,翻了好久,终于翻到一张露出女人脚上镣铐的截图。

镣铐的样式和脚链有些微妙的区别,但放大之后,也能看到上面刻着一枚樱桃的图案。

舒瑶把几张图片都保存了下来,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只差一点点。

头有点疼,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舒瑶逛了一整个下午的论坛,试图寻找出来更多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看见群中的高数老师提醒交作业,舒瑶才不得不退出游戏,开始做题。

舒瑶还挂着一门高数。

如今大学都已经取消了毕业前清考,这学期末是最后一次考试机会,再不过就得延毕。

舒瑶完全不想和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一起毕业,虽然考试还早,她决定还是好好地开始刷题。

只是数学题永远都具备催眠的魔力,舒瑶刚解开一道,式子列的密密麻麻,就困倦到睁不开眼睛。胳膊肘抵着桌面,困的直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朦胧间,感觉有人俯身在她耳侧,低声说话。

“小樱桃乖乖做题,错了几道,今晚就罚几次。”

手上的圆珠笔划破纸张,困倦的舒瑶垂下头,身体前倾,撞倒桌上摆放的课外书,额头恰好磕在棱角之上。

疼痛的刺激下,舒瑶骤然清醒。

不。

她还没有清醒。

脑子里骤然涌入好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像是被人打开盒子,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她看到自己跪坐在上面,两只手腕都被握住,眼泪一掉,那人叹息:“这就不行了?”

舒瑶俯身,软软地趴下去,把脸贴在他颈窝中,小声抽泣。男人搂着她,顺着她瘦弱的脊柱轻拍,温柔地夸奖她:“今天已经很努力了,真乖。”

下一瞬又恍若置身书房中,那是长久以来一直困扰她的梦境,厚厚的地毯,她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拿乐高颗粒拼着旋转木马。

有人端着洗干净的樱桃喂她,樱桃水分很高,很甜,一口吞掉一个。吃樱桃时候,舌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舔舐了一下。男人将樱桃碗放在一旁,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深深地插入她发间,与她接吻。

未完成的乐高旋转木马被丢弃在一旁,掉下几块。

膝盖几乎触碰到肩膀,膝盖弯曲处被大手往下按着,背部抵着厚厚的地毯,她仰脸,看到了书房中璀璨的吊灯,看到自己的脚背绷成一条直线,看到细伶伶脚腕上套着的脚链随着撞击一晃一晃,金质的小樱桃和铃铛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记忆就像是被打乱了拼图,凌乱不堪。

舒瑶始终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这些突然出现的零星记忆片段令她颤栗不已。

她忘掉的那三个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舒瑶不知道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是谁,更无法把声音对上号。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与他做了许多的亲密事。

舒瑶脸色煞白,放下手中的笔。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雷声炸开,暴雨将至,而舒瑶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

她突然发了疯的想要见到梁衍。

舒瑶知道梁衍住在哪里。

他留下了自己如今的住址。

所幸她这套公寓的地理位置并不偏僻,跑出小区之后,舒瑶很顺利地拦到出租车。

刚刚头脑发热冲出来,没有换拖鞋,而舒瑶大脑一片混乱,就连上车时、鞋子丢了一只都没有察觉。

头发和裙子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冷,寒气侵入骨髓之中,舒瑶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直到下车的时候,舒瑶才发现自己钱和手机都没有带,出租车司机不知为何,脸色煞白,也没收她钱,一脚油门驰离。

许是被她这一身装扮给吓到了。

风雨太大,舒瑶顶着风雨艰难地走,不出所料地被门卫拦下。

原本门卫看她一身狼狈,十分诡异,不许她进去。

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仔细瞧着舒瑶的脸,咦了一声,拍了拍稍年轻的那人,告诉他:“放她进去吧,这是梁先生的人。”

梁衍并不在,接待她的是佣人。

佣人还记得上次舒瑶醉酒的模样,一见到她浑身**的,吓了一大跳,丝毫不敢怠慢,先请她进书房,自己去隔间给梁衍打电话。

梁衍今晚有会议要开,等了三分钟,终于打通。

负责接电话的是梁衍身边的助理,佣人如实地把事情描述一遍,对方立刻将手机转交给梁衍。

梁衍听她说完,忽然问:“她现在在哪儿?”

佣人不解何意,回答:“您书房——”

“立刻把舒小姐请出来,”梁衍打断她的话,语气加重,“请她换个房间休息。”

书房中。

舒瑶向那个佣人道了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

她身上湿漉漉的,只简单地拿毛巾擦拭了一下。她担心弄脏沙发,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巾。

理智稍稍得到恢复,但心跳还是很快,想要见到梁衍的欲、望没有丝毫消退。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哗哗啦啦地响,倾斜而下,树叶被打的摇摇欲坠,盛开的花朵也被打残了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子。

房间内温度适宜,暖暖的姜茶很快驱赶走雨水所带来的寒意。

里面加了红枣,补气血。

慢慢地喝光,舒瑶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不经意间抬头,瞧见角落中的一个陈列架,愣住。

她放下杯子,走过去。

在陈列架的第三层,隔着一层玻璃,舒瑶看见一个已经拼好的乐高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的底色纯白,边缘是血一样的红。

贴在玻璃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这个旋转木马,和舒瑶梦境中,以及破碎记忆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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