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灾失去房子和父亲之后,母亲、我和弟弟在县立M高中过着避难生活。我们分配到二年B班的教室,包括我家在内,一共有五个家庭二十人在那里生活。可能是因为家庭成员的平均年龄最低,又或者是因为我们是失去一家之主无依无靠的一家人,也没有人来问过,最靠近门那一坪左右的空间就变成我们家的地方了。

每一天,我们都要为寒冷而发抖、为馀震而发抖,没有一晚能够安睡。再加上,发生了一些问题。或许是地震发生之际被困在一个很小的地方,或者是很久以前就这样了,我们不知道,但同一个教室里有一位姓松木的中年妇女自称把门关上她就会过度换气。因为她,二年B班的教室就算在半夜门也会打开十公分。

就睡在门旁的我,随时都因为门缝渗进来的冷空气直发抖。即使如此,我都想着人家生病也没办法,就只好顺着她了。可是,并不是只要我忍耐就好。睡在我们旁边的数中一家,才三岁的男孩一直咳嗽,情况似乎很差。数中爸爸一确认松木女士睡着了,就会来把门关上。躺着的时候有男人靠近虽然有点恐怖,但我很高兴有人帮忙关门。

可是,无论数中先生关门时再怎么小心安静,本来应该睡着的松木女士不到十分钟就会醒来,过来开门。她大概以为是睡得离门最近的我关的吧,还曾经在我耳边威胁我不要乱来。我紧闭双眼想假装没听到,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心脏猛跳,差点呕吐。数中家的孩子咳得越来越厉害。后来某一晚,数中先生把门关上,松木女士去开门时,数中先生便大声怒吼:“你够了没!”

——要是不敢待在密闭空间,那你不会去睡走廊吗?

他的吼声带着怒气,连跟此事无关的弟弟都紧紧抓着母亲。可是,松木女士可不怕。

——萝嗦什么!我这可是性命交关。天气本来就冷,不要怪在我头上。

——那你来睡门口啊!自己占了后面最没有冷空气透进来的地方,说什么性命交关,笑死人了。要是怕密闭状态,用不着开门,开你头上的窗户不就得了。

——窗户和门不一样。

松木女士应该不是需要新鲜空气,只是想要房问没有密闭的安全感而已吧。双方互不相让,巡逻队叔叔过来劝阻,这场争吵才总算平息。

每晚,一定有地方会起纠纷,一些有志之士便组成了巡逻队。

结果,数中先生一家人移到体育馆去,我才得以睡到离门二公尺远的地方,但还是一样很冷。

身体先撑不住的是母亲。为了让母亲能好好休息,我拜托政府的职员给我两人份的餐点,但毫不通融的职员要我重排一次。我觉得很委屈,我又不是说谎要骗两人份的餐点,但实际上就是有人说谎骗取更多的食物,发现的人加以责怪,结果双方打起来,所以也不能怪他们不肯通融。

箭拔弩张的气氛笼罩着避难所,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志工团体的人来了,提供热热的猪肉味噌汤,这虽然令人高兴,但与食物有关的地方就一定会发生问题,有人抱怨有人怒骂,光是排个队,还没出事,我的侧腹就会刺痛。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怕排队。

也来了很多与食物无关的志工,但我也有点怕他们。尤其是所谓倾听队的那些人。

——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像是地震时是什么心情、希望这里的生活能有什么改善,都可以说哦。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对一个头一次见到的人说这些不可。就算跟这个人抱怨松木女士每晚开门,他也不可能帮忙处理。一回答“没有”,就露骨地摆出失望的脸。“多亏志工煮的猪肉味噌汤,母亲恢复了精神。全国送来装饰在各个教室的千羽鹤给了我很多勇气。”

——我这样回答之后,还向他确认这样可以吗?

可是,这样的志工来了,当然也有人很高兴。松木女土就悲悲切切地向他们投诉四周人不肯体谅她的病。

就在我按着侧腹心想这种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和弟弟一起坐在操场一角时,新的志工来了。

一个又高又胖体型巨大、皮肤黝黑、头发鬈鬈的外国人。远从东加王国来到日本的赛米西。

就是他把红色的躲避球高高扔向空中。好高、好高,高得几乎要撞到太阳——

KINGDOM OF TONGA / TONGATAPU ISLAND

海,蓝得让人害怕会不会把整架飞机都吸进去。

“花恋,你看。我们在太平洋正中央呢。好大、好大喔。”

半眯着眼打盹的花恋伸长了脖子看窗外。

“嗯,好大喔。”

没什么感动的样子。亏我付了那么多钱让她坐飞机。

“颜色也很深吧!海的蓝色就是从这里来的哦。原本蓝色就都来自于这片海里面,然后从这里扩散到全地球的海里的。所以,花恋看过的濑户内海的蓝色才会比这里淡。”

“真的?好像巴斯克林喔。”

这次大概勾起花恋的兴趣了,只见她把脸颊贴在窗户上,往下看海。儿福中心的中本女士大概会骂我不可以乱教小孩。可是机上没看到日本人,我爱怎么乱教就怎么乱教。

“花恋,你看。有小岛哦。好平喔。妈妈也是头一次看见没有山的岛呢。绿色应该是椰子树。那个大概就是东加塔布岛了。”

赛米西所住的南国小岛。再几十分钟就会抵达东加王国了。

有两个礼拜,赛米西每天都到避难所来。可是他好像不能一直从事志工活动,所以告别的日子来临了。他说他要回东京,所以我告诉自己他会再来的,但我还是好伤心。赛米西和每一个孩子打勾勾,给每人一张东加的照片。照片里是阳光灿烂的沙滩。

阿鲁?阿?耶。我大喊着赛米西教我的临别的话,挥手目他。

过了一周,我们一家人也离开了避难所。因为先父的亲戚靠关系帮我们找到了公寓。能够好好睡觉令人满心欢喜,但要是赛米西又来避难所,我也见不到他了。唯有这一点让我感到若有所失。

我常常会把东加的照片从被我当作藏宝盒的饼干盒里拿出来看,但渐渐地看的次数也变少了。随着城镇的复兴,我也过着堪称为一般的日常生活。

我再次想起赛米西,瞬间神驰物外,是在我进入县立M中之后。对这个地方,好的和个好的回忆交错,心情很复杂,但在我所住的学区的公立学校中,符合我的学力、交通也方便的就是M高,所以我也只能选择这里。

到了二年级,我被编入B班。看着自己睡过的地方,那时候的事情在脑海中复苏,心脏开始狂跳时,我就叫自己去想赛米西。我把东加的照片夹在透明资料夹里当作护身符,有一次英文课时被宫田老师发现,下课后,他问我是不是曾经在这里避难。

我这才发现,宫田老师是巡逻队的叔叔。宫田老师也清楚记得赛米西。赛米西在半年后,曾经特地来这个学校报告他即将回东加。

——如果你想去找他,就要好好念英语。

宫田老师告诉我,东加曾由英国管辖,所以除了东加语以外的通用语言就是英语。从那一天起,本来漫无目的的我就开始认真念英语。

眼底看得到的那座小岛好像不是东加塔布岛。我们往一片更大的椰子林靠近。

“花恋,马上就到了。”

“好!……”花恋把缩在座椅上的脚放下来,穿上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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