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庞寄修这件事之后,父亲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内宅,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过问家中的一些琐事。可惜家里有窦昭坐镇,王映雪打理,他问来问去也没有问出什么能让他插得上手的事,气馁之余,他开始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东跨院的修缮,原本初夏就应该完成的营造,一直拖到了仲夏还在继续,倒惹得窦启俊没事就往西府跑,和父亲蹲在树荫下讨论梁上画什么图,门前立什么石雕,每次都说得热火朝天,不亦悦乎。

王映雪不免嘀咕:“父亲说京都工部和刑部都还有缺,他已经写信给在工部和刑部任职的好友……时不待人,您是不是给父亲回个话。”

窦世英不以为然,一面喝着冰镇绿豆汤看着图纸,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不管是去工部还是刑部,总得经过吏部。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靠岳父,在别人眼中是吃软饭;靠族兄,那是应该的。

王映雪不好再多方,就算是窦昭,也以为父亲早和五伯父商量好了,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兴致勃勃地听父亲和窦启俊讨论怎样借景,怎样堆垒假山,一副要把东跨院砌成江南庭院的模样。

高升来找窦昭:“短短五个月,花了六万两银子。”

窦昭问他:“家里可因此而捉襟见肘?”

“那到不至于。”高升小声道,“也花的太快了点,去年一年的收益都没了。”

“等他花光了西窦储蓄你再来跟我说。”窦昭淡然地。“你总得让他干点事吧?”

高升苦笑。

窦昭望着院子里和父亲勾肩搭背的窦启俊,突然间眼睛酸涩。

母亲去世已经九年了,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九年。

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过。如果有个儿子。父亲会不会行事稳重些呢?

念头闪过,窦晓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浮现在她的心头,她顿时一阵腻味。决定不管这件事。

可没想到,六月底,五伯父来了一封信,问父亲为何不上京候缺,还道,祖父已经去世,父亲应该支应志门庭来。这世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窦家的人更应该紧紧地抱成一团才是,父亲不应放弃十年寒窗苦的艰辛。然后还隐晦地问起父亲的子嗣来,说,若是王映雪不育,他可以托五伯母留心。给父亲纳房身世清白的妾室,这样一来,等到儿子入仕,父亲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乡做老太爷了。

父亲惊得一身冷汗,连夜回信给五伯父,说纳妾之事就不烦他操心了,候缺的事却提也没提。

窦昭这才知道父亲不去京都候缺完全是自己的主意。

她有意堵父亲:“您若是放心不下太太和窦明,大可带着她们一起去京都,我正好把崔姨奶奶接过来。让她老人家也享几天清福。”

父亲竟然认真地考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们一起去京都,把家里的事全交给崔姨奶奶帮着照看。”

和王映雪在一个宅子里同喝一个井里的水三年,已是窦昭的极限,让她继续和王映雪搅在一起,想都别想?

“我去京都,庞家的人恐怕更有借口到我们们家走动吧?”

窦世英哑然。

窦昭趁机问起妾室的事:“……您身边也应该有个人照顾日常起居了。”

做为父亲。窦世英怎么好和女儿讨论这个问题。

他红着脸喝斥窦昭:“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谁告诉你的这些?”

“五伯父不是在信里写了吗?”窦昭坦然而大方,“西窦总不能没有个儿子吧?”

父亲能为母亲孤身九年,再多的怨气,窦昭都消了。

窦世英赧然道:“你也看见了,我哪有时间天天盯着内宅?如果再纳一个人进门,不是糟蹋别人吗?再说了,就算是生下了庶长子,谁来教养?你看明姐儿,都成什么样子了!”

窦昭默然。

四月底庶吉士散馆,六伯父窦世横去了行人司,成了天子近臣。二太夫人十分的高兴,端午节的时候资助县衙办灯市,还把真定县略有头有脸的人都请到了家听戏。窦世英做为窦家的两榜进士,自然少不了他。

他带着一家人去了东窦。

不知道怎地,窦明和郎家只有七岁的八小姐打了起来,还把人家八小姐的头发揪落了一缕……事后,不管窦世英怎么问窦明,窦明的嘴巴紧抿,像紧闭的蚌壳,一句话也不说,郎家的八小姐也只知道哭,窦世英没有办法,只好亲自登门谢歉,到今天也没有弄清楚窦明为什么和郎家的八小姐打架。

窦昭却觉得王映雪应该知道。

不仅王映雪知道,估计东窦的女眷大部分都知道。

诸家的五小姐,最后嫁给郎家的十五爷。

窦明和郎家的八小姐一言不全争了起来,郎家的八小姐跳起来就骂窦昭是“小娘养的”……

窦世英说到这里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你这么懂事,应该把你妹妹交给你带。现在却晚了,你今年已经十二岁,过两、三年就要出嫁了……”

窦昭听得冷汗直冒,想到家里没有个男丁到底行事不方便,笑道:“您要是现在给我添个弟弟我就帮您带,妹妹就别指望我了。”

窦世英讪讪然地笑。

窦启俊来找父亲。

窦昭奇道:“咦,怎么不见十一哥和十二哥?”

窦启俊嘿嘿地笑,道:“他们明年都准备下场,个个在家悬梁刺股呢!”

窦昭咯咯地笑。

窦启俊和父亲去了东跨院。

王映雪接到了母亲许氏的信,说几年求见窦明,非常的想念。想按窦明去京都外家住些日子。

她去找了父亲商量。

窦启俊就跑到书房和窦昭说话。

“我们们过几天要去趟庞家。”他说着,朝窦昭眨眼睛。

窦昭愣住,忙道:“你们去做什么?”

窦启俊哈哈地笑,道:“你猜?”

心急如焚的时候。窦昭最讨厌猜来猜去的,想也没有想,径直道:“我猜不出来。”

窦启俊有些失望。道:“庞寄修要成亲了。”

窦启大吃一惊。

窦启俊狡黠地笑道:“庞寄修不是想找媳妇吗?我们们几个觉得这种事情凭己之力太单薄,所以发动家里的兄弟姊妹位庞寄修找了一个。这不,人家一眼就瞧中了庞寄修,纳吉纳征不过到三个月就完成了……”

窦昭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有故事,忙笑:“快说,不然下次来再也没有冰镇绿豆水喝!”

窦启俊见左右无人,促狭地低声笑道:“灵璧县的陈捕头家。世代为胥,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生向膀大腰圆,从小跟着陈捕头习武,等闲之人不得近身。那陈氏年过二十还没有说亲。不曾想庞寄修去人家家里开的炒货店买东西,竟然偷偷地摸陈氏的手,那陈氏知道庞寄修还没有成亲,立刻就对上了眼,不仅任他摸,还要请了媒人去庞家提前。还说,与其嫁个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宁愿嫁了庞寄修……他们庞家不是无赖吗?可人家陈家却是泼皮,脚踏黑白两道。陈家早发出话来。庞寄修不娶可以,把两只手卸下来给陈氏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窦昭忍不住哈哈大笑,问窦启俊:“是谁摸得陈氏?”

“当然是蔻哥儿。”窦启俊大义临然地道,“难怪我们们还会坏了那陈氏的名声不成?”

蔻哥儿是七堂哥窦繁昌的长子,今年只有五岁。

窦昭笑得不行。

知道这陈氏是趁机赖上了庞寄修。

她问窦启俊:“‘你们’是哪些人?”

窦启俊左顾右盼。就是不说。

窦昭也不追问,想到寄家无耻嘴脸,觉得这桩婚事还是挺相配的。

吃晚饭的时候,她说给窦世英听。

窦世英和王映雪都有些惊讶。

“到时候我们们也要随份礼才是。”窦世英道。

窦昭笑盈盈地点头。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吭声的窦明却突然大声地问窦世英:“我们们什么时候去京都?”

窦世英眉头微蹙,温声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窦明霎时激动起来,“砰”地一声将筷子甩到了地上,大声的嚷起来:“我要去京都外祖母家,我不要住在这里,我不要呆在真定……”她说着,眼泪扑扑地往下落。

一旁的王映雪别过脸去,眼眶也满是泪水。

窦世英气得直哆嗦,第一次对窦明板了脸:“你不要忘记了,你姓窦,不姓王!这是你家,你不呆在自己家里,你想去哪里?

王映雪欲言又止。

窦明把碗一推,噔噔噔地跑了。

窦世英冷眼望着王映雪,道:“从明天开始,让她跟着二太夫人学规矩。还和别人打架,我们们窦家还从未出过这样的小姐!这些毛毛糙糙的毛病不改掉,哪里也不准去?”

王映雪顿时脸色大变,道:“七爷太不通人情了。我母亲不过是想明姐儿,想明姐儿去住几天,七爷这么说,好像我们们王家要和窦家争女儿似的……父亲什么都为你打点好了,你爱理不理的,我们们王家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给我和明姐儿脸色看……”说着,含怨带怼的看了窦世英一眼,转身离开了厅堂。

厅堂里只剩下窦世英和窦昭两个人。

窦世英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窦昭身姿笔挺,举止优雅地继续吃着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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