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问完,翟二太太说:“这我可做不了主,这得看我们家老太太的意思。不过,老太太说过好几次,庆哥儿五岁就没了母亲,在后宅无依无靠,要是日后继母不是个贤良的,进门后故意算计庆哥儿,庆哥儿年纪那么小要如何防备?国公爷也说,庆哥儿是世子,日后爵位必然是他的,若是继室年纪轻,被富贵蒙了眼睛,动起国公府爵位的主意,恐怕反而给家宅生乱。所以国公爷和老太太都是这个意思,想等庆哥儿再大些,或者找到一个品行出众、心地纯善,又能撑得起国公府一大家业的姑娘,再商谈娶继室的事情。”

程瑜瑾心里冷冷笑了一声,要人能干有本事,撑得起国公府家业,又要人无怨无悔,细心照顾前任的儿子,尽力孝顺年迈的老母,最后,还要姑娘不贪心,辛辛苦苦一辈子,所有家业全归前妻的儿子不说,她的儿子还不能和翟庆争。呵,要真有这种菩萨,翟家自己先养一个出来呗。

程瑜瑾油然生出一股不快,她当然想嫁金龟婿,她给自己营造的贤良淑德的形象,也都是为了这一目标。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给人做填房。

还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继母,程瑜瑾顿时生出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可是她终究是一个理智胜过感情的人,程瑜瑾很快控制住情绪,尽量客观地评估蔡国公翟延霖这个人。翟延霖已经承袭国公爵位,他的夫人一过门就是国公夫人,同时翟延霖和还在拼前程的年轻人不同,他已经在朝中小有影响力,不至于威震一方,可是也少有人不给他的面子。但是,他的扣分项同样是致命的,首先,他已经娶妻纳妾,其次,他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翟庆被家里宠爱的厉害,蔡国公老夫人把翟庆当命根子疼,翟延霖心里也将家产和爵位都留给长子,防着继妻生出次子来和翟庆争。

继夫人还没过门,就已经被人当着恶毒后母防备。等嫁进去后,蔡国公防着枕边人,翟老夫人护着自个儿孙儿,翟二太太还不愿意放权,这么多障碍横在眼前,日子能舒坦了才有鬼。

所以,她为什么要放弃前途大好、家训不纳妾的林清远,而选择另一个有前妻有妾室,婆母猜忌刻薄,妯娌还背后放冷箭的中年男人呢?翟延霖现在确实有权势,可是林清远有太子看重,等程元璟回到东宫后,不出几年,林清远就能站到翟延霖现在的位置。好好的原配正妻不做,她为什么要上赶着给别人当填房后娘?

程瑜瑾可不会这样轻贱自己。

程瑜瑾在心里加加减减,等算出翟延霖的最终分数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人划掉。林清远依旧稳坐程瑜瑾心中的第一名。

程瑜瑾已经有了决定,遂不再在乎程老夫人的想法。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可是只要程瑜瑾不愿意,她有的是办法让这桩事成不了。

翟二太太说完条条框框一推要求,在场的夫人听到后叹了一声,纷纷应和:“是呢,世子还小,挑新妇是该谨慎些。”

然而虽然这样说,她们心里却都觉得,蔡国公府也太贪得无厌了吧。家世要配得上蔡国公府门第,品性要能教导好五岁的熊孩子,能力还要管得住国公府一家子,方方面面都要最好。婚恋市场中优势是倍乘不是叠加的,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姑娘,综合起来分数已经超出众人一大截。人家条件这样好,当皇妃也使得了,为什么要来蔡国公府当继室?

怪不得蔡国公府老夫人相看了一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太太们内心里撇嘴,表面上都在应和翟二太太的话。一片感叹声中,唯独程老夫人没搭腔。因为她发现,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真的有,还正在他们家。

程瑜瑾就符合所有。

程老夫人像是拿到了什么筹码一般,唇边流露出一丝笑,她不紧不慢,慢慢又眯起了眼睛。一家有女百家求,女方要将架子拿捏起来,让蔡国公府主动来求。太急切了,是开不上价的。

此事来日方长,得慢慢来。

程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眯缝着眼睛笑道:“老太太担心的对,是该仔细挑一挑。看来,还是得劳烦翟二太太辛苦了。”

翟二太太笑迷了眼睛,她巴不得蔡国公一直不娶新妻,她能一直把持国公府中馈。翟二太太摆着手谦虚:“哪里。”

女眷们相互客套完,话题又回到年轻人身上。一个夫人拉起程瑜瑾的手,仔细看了看,对着旁边人说:“几日不见,怎么觉得大姑娘清减了些?”

旁边的太太说道:“可不是么,程老侯爷生前最疼她,如今突然去了,她哪能不伤心?听老太太说,程瑜瑾替程老侯爷连守了好几夜呢。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手腕这么细,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又拿帕子抹起泪来。程瑜瑾势利又唯我,感情淡薄,女眷们这项说哭就哭的本事实在修炼不好,她时常得借助外物的帮助。程瑜瑾见这么多人,她的帕子不太好拿,就没有顺势哭一哭,而是强忍着悲痛说道:“太太,逝者已矣,祖母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我们不要再勾她了。”

擦眼泪的那位太太一听,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不对,又引得老夫人要哭。”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收回去了。程瑜瑾近距离看到,内心十分服气。

太太们坐在这里说家常话,现在程瑜瑾来了,她们找到了新的话题,说话都绕着程瑜瑾打转。程老侯爷临终前亲口说他将程瑜瑾当做长孙培养,还留程瑜瑾在家里守孝,无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程家的态度却很明白。程瑜瑾这个长孙女依然尊贵无出其二,即便被退婚,程家也不会改变对程瑜瑾的态度。

这就够了。人生在世,谁有功夫盘查那些真真假假,无论程老侯爷有没有说这些话,程瑜瑾身上会有宜春侯府大量的资源倾斜,夫人们看到这一点就已足矣。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两府钱财、人脉、声望的整合共享,程瑜瑾身上携带的资源越多,她在夫人们眼里就越值钱。

若是程元贤能顺畅承爵,那程瑜瑾就成了正经侯门长女,身份更高一重。何况程瑜瑾身上还有皇帝亲口嘉奖的贤德之名,等一年后,再重叠一层孝名上去,那就更不得了了。

反正还有一年呢,众位夫人们都乐于旁观,如果一年后,程家和霍家联姻后能引流来实权实利,声名更上一步,几位夫人都乐意娶一面光鲜漂亮的锦旗回来。毕竟程瑜瑾人漂亮做事也漂亮,就算什么也不做,在家里供着也好看呐。

因此,此刻夫人都十分给程瑜瑾面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捧着程瑜瑾,几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程老夫人还心存让程瑜瑾高嫁的想望,见状并没有吱声,程瑜墨跟着阮氏站在一边,心里不由有些落寞。

她一大早就被阮氏提点过,让她今天机灵点,始终跟在霍薛氏身后,有机会便上前献一献孝。程瑜墨因此一上午都不得空,又是端茶又是陪笑,累得腿肚子都抽筋。她刚才趁人不注意,低声和阮氏抱怨。她这样说本来是带了小女儿撒娇求宠的意味,然而阮氏听了,却悠悠叹了口气。

阮氏说:“儿啊,这只是站了一上午,你就累得喊苦。以后,你日日要跟在婆母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洗脸漱口喝茶布菜,样样不能假他人之手,到时候你可和谁喊苦去?”

程瑜墨失落,她前世听闻姐姐身边的人说过,霍薛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婆母。但是人没亲眼看到,就总觉得不要紧,程瑜墨想到自己嫁入霍家后,霍薛氏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也没有提过多过分的要求,想来是程瑜瑾夸大其词了。程瑜墨没听到母亲的安慰不高兴,可是她转瞬就笑起来,嘟嘴对阮氏说:“这有什么,阿娘你不听我说,那我和长渊哥哥说去。”

阮氏听到又无奈又怜爱,这本来是十分逾礼的话,可是阮氏不舍得责备程瑜墨,只用指头虚虚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

母女二人闲话完毕,又纷纷进来伺候各自的婆母。程瑜墨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霍薛氏身后,众夫人看到她,不过是用眼角飞快地旋一眼,然后就不再关注。然而程瑜瑾进来的时候,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捧着她说好话。

程瑜墨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愤懑不平。曾经程瑜墨比不上程瑜瑾,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客人,全捧着程瑜瑾,程瑜墨忍了,谁叫程瑜瑾认了一个高贵的养母。但是如今她即将成为靖勇侯夫人,这些人凭什么还忽略她?

程瑜墨不甘心,越发觉得这些人简直有眼无珠。程瑜瑾这辈子眼看就这样了,可是程瑜墨却会随着霍长渊飞黄腾达,这群人今日错过了真正的珍珠,反而把鱼目当宝贝。且等着吧,日后就算这群人腆着笑脸来求她,她也不会给他们好脸。

午饭后,许多夫人离去的离去,休息的休息,寿安堂明显空荡起来。程瑜瑾本来待在屋内,很快她察觉到程老夫人拈着佛珠不说话,阮氏一眼又一眼地往程瑜瑾身上瞟,霍薛氏也隐约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程瑜瑾明白了,很体贴地找了个借口,自己出去了。

前厅和后堂都在做法事,道士作法的乐声整个侯府都能听到。人多眼杂,又有许多外来之人,后院不免闹哄哄的。程瑜瑾不想往人杂的地方走,又不好离得太远,只能在花园里随便走走。

程瑜瑾百无聊赖,她坐在一从被树木遮掩的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上面的叶子。程瑜瑾坐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程恩宝的声音:“我都把我的金项圈给你了,你该把狗给我玩了。”

什么,狗?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蛮横高傲,天不怕地不怕,一听就知道恐怕被家里人宠得厉害,他说:“你太孬了,我才不给你。去,哮天犬,将那个丫鬟衣服上的吊坠叼回来。”

程瑜瑾的脸色骤然沉下去,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竟然敢在宜春侯府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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