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

可是徐鲁不喜欢他这样叫她,总感觉真像乱·伦一样。有时候她才不管他生不生气,总会不厌其烦的纠正他:“我姓徐。”后来他就很少这样喊了。

徐鲁想,现在他是真生气了。

她将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叫徐鲁,林则徐的徐,鲁智深的鲁,你可以叫我徐记者。”

说完抬头看他,目光平静。

这双眼睛,淡漠又生疏。江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倏地一紧,他下巴绷着,喉结慢慢滚了滚,忽然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别开脸。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开口。只剩下屋外的雨砸着窗,啪嗒啪嗒,风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吹得灯泡晃,穿过墙上他的影子。

房间里明明两个人,却衬的寂寞极了。

半晌,江措淡淡问道:“怎么做起记者了?”

他记得她以前的理想是要做钢琴家的,从小到大弹的一手好曲子,大学专业自然而然读的是音乐系。

那时候她很骄傲,谁都不往眼里放。

以前总觉得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有少女的轻视,恃才傲物,太他妈干净了,总想弄些污点上去。后来在一块了,哪里还舍得,别人多看一眼他都会皱眉头。

可她转行太快,还是八竿子打不着那种。

徐鲁只是简单回道:“想做就做了。”

“不弹琴了?”

“不弹了。”

江措看向她,女孩子的表情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头发丝儿有一缕粘在嘴角,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娴静。

他想象不出那双曾经蹦跶在钢琴上的纤纤手指拿起笔杆的样子,写不出稿子会和练不好谱子的时候是否一样,发个火吃东西?

江措说:“这行挺危险,你爸妈也同意?”

徐鲁看向他,不答反问:“消防员不也很危险?”

江措看她一眼,说:“我是男人。”

徐鲁冷笑了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女战地记者多得是,女消防员也不少,江队长不会歧视女性吧?”

江措静静看她,没有反驳。

“差点忘了,你女朋友不也是记者吗。”徐鲁歪着头,道,“难不成你们以后结婚了她相夫教子啊。”

江措的唇抿成一条线。

“我看张记者挺热爱她的工作。”徐鲁说。

江措垂眸,又抬眼看她。

“你呢?”他问。

徐鲁也看他。

“热爱吗?”他又开口。

徐鲁错开他的目光,说:“当然,我宣过誓的。”

江措没说话。

徐鲁接着道:“愿意付出生命那种。”

江措看着她,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他直起身,倒了杯水,道:“把水喝了,我去找点吃的。”

说完就出了门。

江措并没有立刻走,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莫名觉得烦躁,靶了把头发,转身去了厨房。灶台上搁着青菜西红柿,碟子里放了几个馒头,凉的。

他又出去,冒着雨从后院拾了些柴火,往锅里添了些水,很快生起火,拉起风箱,顺便抽了根烟,凑近火点上。

江措看着那火,嘴里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

他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上次从面粉厂抱她出来时候的样子,和今天一样,抱在怀里总感觉就要失去一样。这些年总是克制着不去见,总觉得她该过的很好。

江措被烟忽的呛住,咳了好几声。

他握拳闷声压制住,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重重的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江措扯了扯嘴角,低声:“妈的。”

他抹了把脸,将烟摁灭。

外面的雨好像又下大了,溅了一些进来。江措从灶台前站了起来,削了西红柿在锅里,又打了两个鸡蛋,下了点青菜简单调了味儿,没几分钟,捞在碗里。

他端着碗走到她房间门口,停了一下,才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女孩子抱着被子坐着,双腿曲起,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无神的盯着一处,动也不动。

江措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他将碗推到桌前,道:“没什么条件,凑合着吃吧。”

徐鲁偏头,也没看他:“我不饿。”

江措也没再劝,手抄在兜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地方还是不太安全,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待,明天我送你回去。”

徐鲁想起被人从外面锁着的门,拴住的窗,心里一阵寒意,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是我的工作。”

江措闻言蹙眉:“没商量,明天就走。”

徐鲁倏地抬头,看他。

江措道:“看我也没用。”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徐鲁怒道,“说了不回就不回,除非你打晕我,不然爬也爬过去。”

江措轻“嘶”了一声。

“我也说过了,这事没得商量。”他直接道。

徐鲁气急:“江措?!”

他听罢笑了声,说:“底气挺足,看来没什么内伤,也不需要静养了,那就聊聊之前那个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徐鲁一愣:“什么问题?”

江措:“你说呢。”

徐鲁垂眸,不语。

江措:“我在旅馆地面上发现了燃油,也只有你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我有理由怀疑那天的大巴有人捣鬼,你不适合待在这。”

徐鲁面无表情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措:“我总得给你爸一个交代。”

“不需要。”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徐鲁将头扭向一边:“做记者就是这样,总不能临阵退缩吧,你不也是拼了命的跑火场吗?”

“我和你不一样。”

徐鲁笑了:“哪不一样?”

江措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有些烧焦的发尾,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在她脸颊上。

“真的是烟太呛吗妍妍?”他淡淡道。

徐鲁眼睛稍抬,面色冷凝。

江措很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觉得不是。”

徐鲁很烦他老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不由得偏开脸,道:“总之我不会回去,我同事明天就到了,各走各的吧。”

江措收回视线,并不打算理会她的话,径自道:“汤一喝,睡吧。”

说着就转身要走了。

她也不想和他拌嘴,只是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他回头,挑眉。

徐鲁说:“手机借我用一下。”

江措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扔过去,然后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口,抽了根烟咬嘴里,掏出火机点上了。

房间里,徐鲁正看着他的手机出神。

她有些不太敢去触碰,她知道这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在。熟悉的,温热的,有一股暖意流淌,摸着却透彻冰凉。

徐鲁想起她第一个手机是他买的。

那一年她高中毕业,他问她想要什么毕业礼物。她抬手拨了拨他染的黄头发,说我想看你剃个光头的样子。

后来那晚去KTV玩,他请了一堆狐朋狗友。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她瞧不上他的那些朋友,现在大大方方在一块,看着他和那些朋友喝酒抽烟,心底就觉得有什么化了一样,软软的。

朋友笑他:“怎么还弄个光头?”

他正低头给她倒果汁,眼皮抬了抬看她,徐鲁抿着嘴笑,听见他对朋友说:“就说老子帅不帅?”

徐鲁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朋友附和着说:“你看妍妍都不觉得。”

晚上回家他推她在墙上,威胁着问老子帅不帅。她差点笑弯了腰,不住的点头,看见他从裤兜背后拿出一个手机出来,笑的邪里邪气:“说帅就给你。”

她就是不说,被他折腾到半夜。

徐鲁想到这个,敛了敛眉,缓缓呼出一口气,从床上拿起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又松开,按下一个熟悉的号码。

信号有两格,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

徐鲁立刻道:“是我,方瑜。”

那头的人楞了一下:“妍妍?这不是你的号啊,你现在哪儿呢,人没事吧?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

终于安静下来,徐鲁无奈:“我先回答哪个?”

方瑜没好气的说:“大半夜的你差点吓死我了。”

徐鲁道:“我没事,挺安全的,出了点事,手机丢了,给你发的短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方瑜松口气,道,“你让我找一个叫梁阳的女孩子,谁啊?”

“这个我以后再和你说,江城所有的医院你都要查一下,白血病,符合这一个条件的应该也不是太多,我过几天可能会回来一趟,你务必尽快找到。”

方瑜惊讶:“就几天时间?”

徐鲁叹口气道:“我还怕太慢了。”

她语气郑重又有隐忧,方瑜说:“我知道了,放心好了,你现在哪呢?”

“一个村子里。”

“一个人?”

徐鲁想了想说:“和同事。”

“男的女的?”

徐鲁笑:“问这么清楚想干吗?”

方瑜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装不知道啊,昨天陆宁远可是特意叫我过去送材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了你一句。”

徐鲁:“哦。”

“太辛苦了就赶紧回来,有他给你撑着一片天有什么好怕的。女人这一辈子就是得有人疼着才行,知道吗妍妍?”

徐鲁弯弯嘴角,道:“好了不说了,记得快点找。”

刚说完这句话信号就断了,徐鲁暗自庆幸,默默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雷雨,想下去看看。

那会儿已经是凌晨四点,她睡不着。

正想着下床,看到窗外江措就站在那儿,又停下了动作。他背靠着她,像是在抽烟,低着头。

徐鲁看了一会儿,重新躺回被子里。

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西红柿青菜汤,又缩回脑袋。想来他做饭还是不错的,至少她读大一那一年住他那儿,只要他没有应酬都会给她做菜。

徐鲁闭了闭眼,不愿意再想了。

听到屋里渐渐的没有了声音,江措掐了烟透过窗帘看了一眼,她已经睡下了,侧着身睡得很安静。

江措慢慢推开门,拉了灯绳。

屋子里黑下来,安静的只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手机就搁在她的脑袋边儿,他轻轻抬脚拿了过来,拉上门出去了。

房子是他和人租的,抱着她从火场出来实在没处去,大半夜的对门一个老太太出门看怎么回事,直接让他进了屋,腾出一间房子给他。

江措去了厨房,坐在灶火跟前。

他一手转着手机,把玩了会儿,打开手机翻了下通讯录,不出意外看到一个江城的号码,他目光朝下,落在另一串号码上。

那是他早上找不见她,问张晓丹的。

张晓丹没问为什么,只是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措说:“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三更。十点第一更,十点半第二更,十二点前第三更。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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