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消毒,真的挺疼。

宣怀风一边蹙着眉,伸手让医生在伤口上折腾,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隔了一会,思忖着说,「卧房那边好像没什么声音了。」

当助手的那年轻医生笑道,「宣副官,手都切了几个口子了,还记挂着白总长那边的动静啊?像您这样尽心尽责的人,还真少见。」

宣怀风顿时沉默下去。

那年轻医生看他脸色,大概猜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也讷讷地,闭上嘴,老老实实给伤口消毒。

弄好之后,宣怀风直接就回自己房里了。

他总有一个预感,觉得白雪岚还会生事,在床上躺了好久,翻来覆去睡不着。

奇怪的是,预感完全不灵验。

从那一刻到天明,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连个从窗外门外经过的人都没有。

虫鸣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宣怀风满心的事情放不下,似睡非睡,到了窗外天蒙蒙亮的时候,反而感到比睡觉前更乏。

他无端的有些焦躁,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听了几声鸡叫,便索性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了。

第二十二章

昨晚的事在心里还留着阴影,宣怀风刻意避开白雪岚的卧室,绕到假山后头,沿池子走五曲石板桥到了小饭厅。

听差见他来了,赶紧帮他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枸杞红枣稀饭,端了一碟白糟鸡爪,还有一尾清蒸猪肉丸子,一碟绿油油的水灼青菜。

宣怀风问,「没有白稀饭吗?」

听差笑道,「白稀饭有是有,不过您今天还是吃这个吧。厨房的大师傅天没亮就起来了,特意为您熬的,怎么说也该赏个脸,是不?」

宣怀风更奇了,「这怎么说。」

「宣副官,枸杞明目,红枣补血。」听差指着小饭桌上的白糟鸡爪,「鸡爪子呢,是以形补形。再说,身上有伤口,不能吃酱油,不然以后伤口养好了,会留黑印子。这几天啊,我看您是要忌口啦。」

宣怀风不禁笑起来,「哪有这么多规矩?你比我们家的张妈还要唠叨。」

慢慢地,又敛了笑容,疑心起来,「这些东西,都是谁叫做的?」

听差不肯答,只露着笑脸,「没有谁,我们当下人的一点孝心。」

宣怀风直接问,「是总长?」

「唉。」

听差喉咙里吐出一个字,似乎是确定,又似乎是叹气,抬起眼,观察了宣怀风的脸色,自己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嘀咕道,「没用的东西。」

又对宣怀风张着脸笑,「宣副官,您本事大,英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您可千万不要和总长斗气,您两位一斗气,我们可跟着倒霉。总长说了,不许教你知道他有交代的。他说,怕你知道是他吩咐的,怄气不肯吃。您周全一下,我们就有福了。」

对着他呵呵地笑,又作了个揖。

宣怀风扫一眼桌上,什么滋味都有。

长长叹了一口气。

端起半温的枸杞红枣粥,尝了一口,蹙起眉说,「我不习惯这口味,你给我换碗白稀饭来。」

「这……」

「你不换,我以后就懒得给你们周全这个那个的了。」

听差只好给他换了一碗白稀饭。

宣怀风就着几条嫩嫩的油菜,把白稀饭喝了大半碗,比刚才的枸杞红枣粥舒服。

但身边总站着个人,眼睁睁瞧着,感觉格外古怪。

「你也没吃早饭?」宣怀风放下碗,打个手势请听差一起坐下。

「不不不,」听差摆着手说,「早吃过了。」

又呆站了一会,才试探着问,「宣副官,这猪肉丸子……不好吃?」

「一大早,吃这东西怪腻的。」

「您尝一个,试试味道?」

宣怀风听出点意思来,想了想,抬起头,「这里面又有什么道理了?」

听差嘻嘻地笑,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总长说,您吃一个猪肉丸子,就赏我一块钱。吃几个,赏几块。这事,总长不许让您知道。」

宣怀风一愕,好笑又好气,「打量这公馆里的人都把我当舶来品一样的买来卖去了。你告诉我,不怕我去向总长报告?」

听差很安心地道,「张戎说宣副官心肠好,从不和我们为难的。我就想,何必瞒着您呢?再说了,总长这是为您好,又不是害您,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宣怀风一起床,就想着怎么避开白雪岚。

按昨晚发生的事来看,今天如果碰面,八成大不痛快。

现在被这听差中途岔进来,说了几次白雪岚的名字,倒也没心里想的那么不耐烦。

「好。」宣怀风夹了一个丸子,放嘴里慢慢咀嚼着吞下去,提醒道,「我帮你赚了一块钱,可别忘了。对了,你眼生得很,是新来的?」

「是。小的叫傅三,新到白公馆做事的。」

宣怀风站起来,端茶水漱了漱,笑着说,「你好好在这里做吧。听说当白公馆的听差很来钱。日后有什么消息,你也找我说说,能让你赚多一点的,我多少帮你一把。」说完就往门外走。

傅三脸上开了花似的,在他身后还一迭声的道谢。

出了小饭厅,宣怀风在靠背回廊站住了脚。

这时分往哪里去,倒有些踌躇。

主动到白雪岚跟前去,实在讪讪的,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天知道白雪岚疯起来,又会干出什么好事?

倒不如再去把海关那几本纲要看看,前一阵子过得乱七八糟,也没做出些正经事来,提的税务改革也弄得不上不下。

趁白雪岚要养伤,没功夫胡闹,做点实在事才好。

宣怀风想定了,移步去房里取书。

才转了几步,正好撞上官家迎面过来,笑着说,「宣副官,您起得好早,我还以为你在房里呢,差点白走一遭。幸好撞上了。」

「你找我?什么事?」

「您有一位访客,急着想找您。」

「哦?」宣怀风微愕。

他在这里,向来没什么客人的。

官家说,「我本来看这天色太早,不该吵您。不过看他的模样,好像真有什么事,又央求了我几句。所以只好给他跑一趟,瞧瞧您醒了没有,要是没醒,我就叫他回去。」

宣怀风问,「是谁呢?」

「是个姓戴的客人。其实前一阵就打过几次电话,说想找您了,总长因为您总是身上不舒服,说不管什么事,等您身子好些再谈。」

说着,神色暧昧地偷偷瞧了宣怀风一眼。

白雪岚和宣怀风的那些事,公馆里人人心照不宣,只是受了白雪岚严令,不敢在宣怀风面前带出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勾当来。

宣副官到底为了什么「身上不舒服」,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姓戴?」

宣怀风左想右想,觉得奇怪。

如果说姓林,那大概是奇骏了,昨日不欢而散,以奇骏的为人,登门来表示和好,是意料之中的事。

戴这个姓氏的朋友,宣怀风倒不常交往。

照理说,海关总署的人有公务,也多半求见白雪岚或孙副官,没道理点名找上他。

想了一会,猛地神色一动,想起舒燕阁上遇见的戴民。

立即连同想起戴民学校的那些事来。

怎么把他给忘了?

真不好,人家一定等急了,追上门来。

心中大愧。

宣怀风忙问,「那位戴先生,到底在哪里?」

管家纠正道,「不是先生,是位小姐。」

「什么?」宣怀风一愕。

呆站着想,反正也想不出个结果。

不如去看看。

他到房里匆匆换了一件外衣,走在路上,忽然又站住了脚,回头问管家,「昨晚总长还有再喝酒吗?」

管家摇头,说,「多亏宣副官去了一趟,后来总长就没喝酒了。听说医生给他检查,他也是很安静的,打了一针,吃了几颗药就睡去了。」

宣怀风听了,心里好受一点。

眼看小偏厅的门在前面,不再多说,直奔小偏厅去了。

进了小偏厅,里面果然坐着一位年轻小姐,剪着齐肩短发,头发乌黑顺顺的,没像常见的太太小姐们那样时髦地电卷了,反而很有一股青春干净气息。

穿着朴素,但一点儿也不寒伧,颇令人一见而赏心悦目。

她本来坐着喝听差送来的热茶,看见一个面目英俊,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风度翩翩地进来,便把茶碗放在桌上,站起来,落落大方地微笑,「这位一定就是家兄常常提起的宣副官了。」

「您是……」

「哦,家兄戴民,是新生小学的副校长,和宣副官见过一面的。我叫戴芸。」女客人显然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十分开放,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宣怀风和她握了握手,暗觉诧异。

戴芸的手虽然干净好看,握起来却有些粗糙,仿佛长了茧子似的。

她和宣怀风握过手,又从小包里取了一张钢笔写好的名片。

宣怀风接过来看,便有些惊讶地瞅她一眼,「原来您就是新生小学的正校长。」

当日还很疑惑,白雪岚这种身份的人,普通学校负责人不是寻常就可以见的。新生小学找海关总长捐助,这样的筹划资金的大事,怎么正校长不出面,派了个副校长来。

现在当然明白过来。

戴芸这样的年轻女子,确实不宜到舒燕阁这样的地方去。

戴芸笑道,「惭愧,实在是这个位置没人肯做,推举了我这个闲人过去,权当尽一份心力罢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

听差又奉上新的热茶和咸甜两种点心来。

戴芸问,「宣副官,新生小学的一些状况,家兄已经大概和你说过了吧?」

宣怀风心里非常内疚,歉然道,「是我的错。那天在舒燕阁,戴先生和我说过一些的,我还答应了帮忙。没想到,一回来事情接二连三,让他空等了。太对你们不住。」

戴芸本来听哥哥回来说的那些,并不太确信。

现在当官的没几个是好人,随口敷衍,充场面装装好人,让别人空抱了一腔希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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