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率≥50%可正常阅读本章,否则需延迟一日, 补足可立看阿彻摇摇头, 低着脑袋玩九连环, 那是前年冯实亲手给儿子打的,阿彻聪明, 早就能解开了, 但小家伙特别喜欢这个九连环,永远玩不够似的。

四五岁的男孩,该是活泼好动四处闯祸的年纪, 阿彻却从不张罗去外面,每日就在家里闷着。

苏锦知道原因。

阿彻长得太漂亮了, 像他那个嫌贫爱富的亲爹, 任谁见到父子俩, 都会猜疑阿彻不是冯实的种。冯实不介意,街坊们嘴碎, 总有讨人嫌的问阿彻:“你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啊?”

大人这么说都算客气的,同街的孩子们嘴没遮拦, 从爹娘那儿听了闲言碎语, 就跑来笑阿彻:“你别喊冯铁匠爹, 他不是你爹, 你娘在外面养汉子了!”

第一次听到这话, 阿彻哭着跑回家, 一边抹泪抽搭一边问娘亲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苏锦心疼, 撒谎说他就是她与冯实的孩子。

三岁的阿彻信她, 开心地跑去与伙伴们理论。

男娃声音稚嫩,为了让所有人都听见,他拼尽力气大叫,叫哑了嗓子。

没有用,大人们继续逗他,小孩子继续嘲笑他。

阿彻越来越沉默,四岁的某一天,男娃突然又问娘亲他爹是谁,还要娘亲对天发誓绝不撒谎。

苏锦看着儿子憋着眼泪的黑眼睛,抱起儿子亲了亲,给小家伙讲故事,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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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命苦,三岁的时候没了爹,七岁时死了娘,然后她的亲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开始把她当丫鬟使唤。才七岁啊,苏锦就要烧火做饭,养鸡放鹅,大伯父大伯母开了包子铺,她起早贪黑跟着忙活,干了那么多,一分钱也没有。

苏锦不甘心,跟大伯父大伯母吵了一架,街坊都来看热闹,夫妻俩被她骂得没脸,答应一个月给她十个铜板。

不多,但苏锦知足了,有比没有强。

十二岁的时候,苏锦出落地非常美貌了,丹凤眼樱桃嘴,雪白水嫩的肌肤,她往包子铺门口一站,男人们便纷纷往这边挤。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苏锦心知功劳在自己身上,又去跟大伯父大伯母讲条件,要求涨工钱,大伯母给她涨到一个月二十铜板,苏锦嫌少,大伯母竟威胁她,不听话就把她卖窑子里去。

夫妻俩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苏锦忌惮,不敢再闹,忍气吞声地干活儿,一心盼着快点嫁人。

十三岁那年,邻里搬来一个姓沈的书生,面如冠玉温雅翩翩,喜欢穿青衫,桃花眼比女孩子还好看。书生来买包子,看见苏锦手指有烫泡,再来时,他偷偷塞了她一瓶膏药。镇上花灯节,书生约她一起去看,花灯下的书生,俊美得仿佛神仙下凡。

苏锦就动了一点心。

后来,书生向她许诺,他一考上秀才就娶她过门,苏锦很高兴,书生要亲她,她没躲。

后来,书生去考秀才了,考完回来,没多久府衙发榜,书生居然是案首。书生意气风发,各种应酬邀约接连而至,就连知府大人举办才子宴,都给他下了帖子。书生踌躇满志,去府城之前,约苏锦去桃花林赏花。

桃花如云,树下小情.侣依依不舍,书生搂着苏锦,说他一回来两人就成亲,低沉的承诺,温柔似水的黑眸,十五岁的苏锦哪招架得住?她被书生描绘的婚后生活弄得晕乎乎的,不知不觉间,俊俏的书生将她压在草丛里又亲又摸,苏锦半推半就地给了他。

结果书生这一去,就被知府大人看上了,要他当乘龙快婿。书生家里穷啊,娶了知府小姐,他不用再操心生计,不用再给人写字卖钱,将来当了官也有人照应,于是书生答应了。回到镇上,书生又约苏锦去了桃花林。

桃花已败,凋零满地,书生跪在她面前,说对不起。

苏锦当秀才娘子的美梦破碎了,出嫁离开大伯父大伯母的希望也破碎了,她恨得咬牙切齿,刚想扇书生一个大巴掌,书生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两个五两的银元宝,高高举到她面前,神色复杂地道:“锦娘,如若我生来富贵,那我绝不忍舍你,奈何现实如此,你贫我寒,即便你嫁了我,咱们贫贱夫妻,总是不如意,倒不如我去攀附权贵闯荡官场,你拿了钱开间包子铺,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锦盯着两个元宝,心想,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包子铺,她还要男人做什么?

苏锦绷着脸接受了书生的补偿,夜里搂着银元宝嘿嘿笑。

笑了一个月,就在苏锦琢磨如何摆脱大伯父大伯母的控制时,她吐了。

苏锦曾亲眼目睹大伯母生堂弟的全过程,心知她这症状,意味着她怀了书生的孩子。

苏锦怕极了,书生已娶新妇,她真揣着孩子找上门,知府小姐宽厚,兴许会让她当个小妾,万一知府小姐是个妒妇,没准就派人把她灭了。苏锦不想当妾也不想冤死,她想方设法要弄掉孩子,却无意听说这事闹不好要死人的,苏锦登时没胆再瞎折腾了。

孩子不能掉,那就只剩一个办法,在肚子显怀前嫁人。

嫁给谁?

不是苏锦吹牛,镇上喜欢她的男人多的是,老老少少高高瘦瘦,能从巷头排到巷尾,但那些人全都奔着她的貌来的,看她的眼神色.眯眯。苏锦未婚先孕,这是污点,嫁个不靠谱的,将来人家拿这事骂她怎么办?苏锦挑啊挑,看中了冯实。

二十岁的打铁匠,容貌普通毫不出挑,个头跟她一个妇人差不多,乃左邻右舍耻笑的对象。但在当时,冯实是爱慕她的男人中最正派最憨厚的一个,别人买包子,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脸上,冯实买包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瞅她。

确认冯实能接受她的孩子后,苏锦当晚就睡冯实家了。大伯父大伯母一直盘算用她换个好价钱呢,得知此事,两口子就跟自家养肥的猪被别人偷了似的,涨红脸骂她不知羞耻,但又迫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得不送她出嫁。

婚后冯实对苏锦特别好,什么重活儿都舍不得她干,赚了多少钱都给她。

苏锦就安安心心地跟冯实过了,街坊们说她闲话,苏锦权当耳旁风,喜气洋洋地开铺卖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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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故事,阿彻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他的亲爹是抛弃娘亲的姓沈的书生。

当时苏锦是这么跟儿子说的:“他嫌娘没有当官的爹,狠心不要娘了,那娘也不要他。娘既嫁了冯实,冯实就是你爹。阿彻愿意喊他爹,他会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如果阿彻想去找亲生父亲,那娘就把你送过去……”

苏锦的话还没说完,阿彻就扑到娘亲怀里嚎啕大哭,不许娘亲送他走。

苏锦怎会舍得送走儿子?这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娃,生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姓沈的除了自己快活,为她们娘俩做什么了?别说送,就是姓沈的来抢,就是姓沈的拿出两百两千两万两银元宝,她也不会把阿彻给他!

自那之后,阿彻便不愿意出门了,苏锦冯实都挺发愁的,担心儿子想不开,但阿彻并没有嫌弃爹娘,冯实打铁小家伙目不转睛地在旁边看着,像个小铁匠,苏锦卖包子回来趴在床上喊腰酸,阿彻也会有模有样地帮娘亲捶背。

他就是,不想与外人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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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愿出门,苏锦没辙,以前她试过强行带儿子上街,然后阿彻垂着眼帘哪都不看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她。苏锦就想,先这样吧,等儿子再长大点,或许就不畏人言了。

嘱咐阿彻好好看家,苏锦叫上刘婶一块儿出门了,她初来乍到,需要有人领路。

彰城属于辽王封地,乃大周朝东北边境防御匈奴入侵的一处重镇,商贸往来,在边境算是不错了,但富庶远远不如苏锦熟悉的扬州城。视线所及,百姓们几乎都穿看不出身形的厚厚冬衣,灰扑扑的,少有鲜艳之色,苏锦一出现,柿红的小袄就像一团火,引人瞩目。

苏锦奇怪:“这边人都不喜穿红吗?”

刘婶笑道:“冬天天冷,都没闲心打扮吧,天暖和了小姑娘年轻媳妇们就换漂亮衣裳出门了。”

苏锦左右看看,不管了,她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主街,街道两侧有窄小的面食糕点铺子,也有气派的绸缎庄大酒楼。

苏锦想赁个铺面,但逛了一圈,没有出让的。

往回走时,苏锦瞅瞅街口两侧卖吃食、零碎物件的小摊贩,问刘婶:“我可以在这儿摆摊吗?”

刘婶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每天都有一堆人抢,来晚就没地方了。”

苏锦思索着点点头。

冯实越傻,萧震越想照顾他,他不满苏锦很多,但冯实喜欢苏锦,萧震便也尽量容忍苏锦的缺点。

现在,这个天底下最老实的铁匠死了,为了救他而死。

手背青筋暴起,血管绷得不能更紧了,那双手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萧震躺在地上,种种情绪激荡过后,他看向一侧。

周围围了一圈梁兵,高况骑在马上,目光复杂地看着萧震。短短的瞬间,他见识了一对儿愿意为了彼此付出生命的真兄弟,这样的儿郎,高况敬佩,所以他给二人道别的时间,不许手下士兵趁机出手。

远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萧震的手自冯实双眸抚过,然后,他推开冯实,捡起长.枪。

梁兵们顿时举起长矛,随时准备进攻。

“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插手。”盯着萧震,高况沉声下令道。大周来势汹汹,高况根本没打算活过今日,死前能与一位真正的对手过招,高况心满意足。

号令一下,小兵们退后数步。

萧震面无表情地跨上骏马,看向高况时,他眸如寒冰。

“敢问勇士高姓大名?”高况朝他拱拱手,豪情冲天。

萧震看眼地上再也不会傻乎乎叫他“萧大人”的兄弟,冷声道:“扬州铁匠,冯实。”

他要害死冯实的梁将们带着这个名字,去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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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北梁主将高况被萧震一枪.刺中咽喉而死,逃跑的窝囊皇帝被辽王的护卫统领霍维章生擒。

这一战,北梁彻底灭亡,大周全胜。

辽王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凯旋,大军走得慢,喜讯先传到北地各城,百姓们欢呼鼓舞,每天都盼望参军的丈夫或儿子早日归来。将士们也都盼着快点与家人团聚,健步如飞。

大军分散后,彰城卫指挥使李雍,率领着麾下的五千兵马整整齐齐地返回彰城。

路上,李雍笑着对萧震道:“这次你连杀高况等五员大将,立功仅次于生擒梁帝的霍统领,就等着朝廷论功行赏吧!”

萧震冷峻的脸上,不见任何笑意,黑眸沉沉地遥望远处的城门,那里,百姓们纷纷赶来迎接凯旋的亲人了。

李雍见此,暗暗叹息,萧震与冯实的感情,他是了解的。

“只可惜了冯实啊。”在场的另一位李大人,也就是吴二爷效忠的那位北城千户李文彪,重重地惋惜道,说话时眼睛瞄着萧震刚硬的侧脸,“听说冯实媳妇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与他团聚……唉,稍后见面,萧大人定要好言宽慰才是。”

萧震攥紧了缰绳。

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苏锦母子。

可是,城门越来越近了。

萧震呼吸窒涩,但,他还是望向人群,寻找苏锦母子的身影。

只是一眼,萧震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此时已是四月初,春暖花开,杨柳依依,女人们打扮地更鲜艳了,姹紫嫣红中,苏锦穿着一件白色绣花短衫儿、下系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牵着六岁的阿彻站在人群最前面,垫着脚尖儿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殷切期待溢于言表。

“大人,昨晚阿彻跟我说,要我抱他去赏灯,臭小子,终于不嫌弃我了!”

“大人,等咱们回去了,我想在院子里多挂几盏花灯,给阿彻补上。”

“大人,阿彻……”

萧震猛地收回视线,微微仰头。

大军到了城门,百姓们热烈欢迎,萧震本该与李雍等将领一起进城,但在队伍即将走到领头的百姓们面前时,萧震突然策马出列,然后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向苏锦。

苏锦看着一脸沉重的男人,身子微晃。

冯实与萧震,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刚刚她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冯实,现在萧震这样……

苏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被暖阳晒红的脸庞,也迅速转白。

脑海里乱糟糟的,苏锦突然很抵触萧震的接近,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无意识地扶住小腹,苏锦想转身。

阿彻不懂娘亲的想法,他也没有发现娘亲脸色的变化,小手拽着娘亲,他仰头问他一直都很畏惧的萧千户:“大人,我爹呢?”

男娃脸蛋白皙,乌黑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太想离家三个月的父亲了。

面对这样的眼睛,萧震喉头滚动,却说不出口。

他身后,有辆骡车脱离队伍,稳稳地靠了过来,车上,是口大红漆的棺木。

阿彻愣住了。

苏锦看着越来越近的棺木,忽然之间,天地无声。

刘婶不敢相信,捂着胸口,声音颤抖的问萧震:“大人,冯,冯实人呢?”

萧震看看她,再看苏锦,对上苏锦呆滞的目光,他垂下眼帘,愧疚道:“为了救我,冯实身中铁弩,当场气绝。”

气绝?

就是死了吧?

苏锦笑了,边笑边哭,状似疯癫,疯着疯着,她冲到骡车前,对着冯实的棺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甚至试图将棺木从车上拖下来,边拖边骂:“你个短命鬼,你个短命鬼,旁人欺负我就算了,连你也欺负我!让你跑你不跑,上赶着替别人去死,你是嫌我过得太顺心了是不是?你个短命鬼,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女人悲戚不止,哭丈夫,男娃嚎啕大哭,哭爹。

不知不觉间,行进的队伍停了,百姓们默默看着,无不唏嘘。

萧震双目赤红,正要跪下向母子俩赔罪,旁边刘婶哭着走过去,抱住疯癫的苏锦苦劝:“锦娘你别这样,冯实已经走了,你不爱惜自己,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此言一出,苏锦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了原地,然后僵硬地低头。

微风吹拂,吹得她的衣裙贴到了身上,勾勒出小腹微微隆起的形状。

苏锦忽的笑了,笑得悲伤。

她是怀着别人的骨肉嫁给冯实的,生阿彻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产后元气大亏,郎中开了药方,叮嘱她好好调理,不然以后再难怀上了。苏锦年轻气盛,加上着急做生意赚钱,便将郎中卧床三月的嘱咐抛到脑后,出月子不久就去卖包子了。

未料,接下来的三年,她的肚子,居然就再没动静了。

苏锦很后悔,可后悔无用,她只能再去看郎中,然后好好调理。

正月里,冯实随大军出发没几日,她就吐了,随之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

苏锦高兴极了,冯实喜欢孩子,她也一直都想为冯实生个孩子,今年终于有了好消息,苏锦就越发盼望冯实快点回来,好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有天夜里,她都梦见冯实回家了,矮小的铁匠轻松松抱起她举高,傻乎乎地笑。

可是,肚子越来越大,冯实……

小腹突然有点疼,像是孩子对她刚刚那番拳打脚踢的抗议,苏锦慌了,冯实已经走了,她肚子里的娃将是冯实唯一的血脉,她不容它有任何闪失!

“刘婶,扶我回去。”低下头,再也不看那棺木,苏锦狠下心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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