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后,苏锦就不再天天摸黑早起了,阿彻什么时候醒她就跟着醒。

天色大亮,苏锦刚穿完衣裳,阿彻已经跳下了地,捡起娘亲的绣鞋要伺候娘亲穿。

儿子这么孝顺,苏锦浑身都熨熨贴贴的。

外面如意听到动静,赶紧去厨房端水。

洗漱完毕,娘俩单独在后院用饭,吃到一半,听见前面萧震骑马离府了。苏锦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道:“一会儿娘去看摊子,阿彻好好读书,娘晌午就回来。”阿彻年幼,要等今年秋收后才能进县里的学堂读书。

阿彻放下碗,担心地看着娘亲:“娘你别去了,刘婶说不让你干活。”

苏锦笑眯眯的:“娘就坐在那边,让阿贵、吉祥卖包子。”

阿彻还是不放心。

苏锦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就这么决定了。

饭后,苏锦让春桃照顾儿子,她领着如意出门了,别看如意今年才十五,小姑娘长得又黑又壮,遇事能顶一个小厮,跟如意走在一块儿,苏锦特别踏实。

北地冬天比江南严寒,夏日倒比江南凉快多了,就是日头特别毒。江南的千金小姐们出门喜欢撑伞遮阳,老百姓没那么讲究,苏锦出嫁前也不讲究,嫁人后日子舒服了,苏锦看着镜子里自己花瓣似的脸蛋,便也讲究起来,日头毒时必定带伞出门,精心养着一身细皮嫩肉。

彰城热闹繁华的主街上,突然多了一道风景,身穿白衣白裙的小妇人撑着一把青纸伞,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所过之处,行人们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道路两旁的小贩们翘首张望,却只能窥见伞檐下的白皙下巴、妖艳红唇,还想多看点,那青纸伞随着女人的步伐轻轻地晃动,就是不肯多露。

看不见女子的面容,失望的男人们只好盯着女人的身段打量。小妇人穿着细布做的白色衫裙,腹部明显的隆起,显然是怀了身孕,可即便如此,女人的腰肢依然纤细,走路时似扭非扭的,说不出的勾人好看,尤其她放在身侧的左手,白白净净的抓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帕,帕子随着她的胳膊摇啊摇,仿佛能掀起一缕香风。

这一刻,大街上所有的男人,都情不自禁地被白衣小妇人吸引,喉结此起彼伏地滚动着。

“还做不做生意了?看看看,你娘来了还是你姑奶奶来了?”

男人们的婆娘们不满意了,伸手掐住自家爷们的耳朵,粗鄙地骂了起来,骂完男人,又对着走远的小妇人高声唾骂:“不要脸的骚寡妇,男人才死俩月就出来招摇勾人了,那么缺男人,去勾栏院卖啊!”

北地妇人多彪悍,骂起街来更肆无忌惮。

如意听了,涨红了脸,不安地看向主人。

苏锦更难听的都听过,与人打架也不是没有,毫不在意,眼睛都不往后瞄的,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包子铺前。

“老板娘来了!”阿贵笑呵呵地跑出来,小心翼翼地虚扶着苏锦往摊子后面请。

苏锦瞄眼剩下的一摞蒸屉,暗暗发愁,冬天剩包子不怕坏,夏日隔夜就变味儿,她必须来啊。

但苏锦也不是为了钱就不顾身子的人,继续让阿贵、吉祥打头阵,她让如意将藤椅放到摊铺后面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就舒舒服服靠藤椅上了。如意在旁边高高地举着伞,苏锦一边轻摇团扇,一边故意骂阿贵:“你个懒鬼,我一天不来你就偷懒,今儿个我看你还敢不敢糊弄生意!”

阿贵配合道:“不敢了不敢了!”说完大声吆喝了起来。

喜欢苏家包子的肯定要来这边买的,不爱包子爱美人的,瞧见一身白衣俏生生宛如嫩藕似的小娘子又来了,那眼睛魂啊就又被勾了过来,光过来不行啊,肯定得买俩包子,一边偷看美人一边交钱,得了包子再慢吞吞离开。

男人们走了一波来了一波,苏锦也没闲着,一会儿嗑嗑瓜子,一会儿做做针线,坐累了站起来溜达一圈,或是去别家铺子逛逛,或是替吉祥卖卖包子,站累了再坐藤椅上歇着去,渴了还有如意在旁伺候茶水。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包子卖完了,苏锦重新撑起伞,与伙计们一起打道回府。

阿彻见娘亲好好地回来了,跟阿贵打听,得知娘亲确实不累,小家伙才放心。

萧震骑马出城门是要经过包子铺的,但近来苏锦起得晚,等苏锦抵达包子铺,萧震早到军营了,再加上刘婶、春桃等府里的下人并不觉得这事必须禀报他,所以萧震也就不知道苏锦都做了什么,一直到五月底休沐日,萧震与几个手下约好同去打猎,骑马接近城门了,他才远远瞥见苏家包子摊前站了个穿白衣的女人。

丫鬟吉祥不是这副打扮,萧震觉得奇怪,离得再近些,萧震终于看清了,小妇人不是苏锦是谁?

一个肚子越来越大的女人,居然还来摆摊卖包子?

如果说苏锦是第一在乎腹中孩子的人,那萧震绝对排第二,而此时此刻,萧震愤怒地发现,他才是最在乎冯实这个遗腹子的人!

无法言说的怒火直冲脑海,萧震攥紧缰绳,全靠理智才没有当街怒斥那女人!

苏锦刚刚坐了半天,这会儿站着舒展舒展筋骨,正帮一个顾客包包子呢,忽然感觉一股冷意嗖嗖的射了过来。苏锦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萧震骑着骏马从包子摊前经过,猿臂蜂腰的武官歪着脑袋,剑眉倒竖,一双眼睛瞪得啊,就差飞出来贴她脸上了!

苏锦再笨,也看得出萧震生气了,更何况,她才不笨!

可苏锦一边害怕萧震的怒视,一边又糊涂了,几天不见,萧震这是哪来的火?

两人就这么互相瞅着,男人脸色铁青,女人惊呆迷糊。

“老板娘,我要四个肉包!”

生意上门,苏锦暂且不管萧震了,立即换上笑脸招待客人。

萧震满脑都是好兄弟的遗腹子,哪还有心情打猎,犹犹豫豫,骑马行到郊外的山脚,他终于下定决心,谎称府里有事,调转马头就往回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他折回城门时,苏锦恰好又坐累了,摇着折扇帮忙收钱呢。

看到萧震去而复返,苏锦心里一突,紧张地观察萧震。

这次萧震没费功夫瞪她,直接回府了。

苏锦松了口气,然而没过多久,刘婶急慌慌来了,跑到她耳边低语:“大人请你回去呢!”

苏锦纳闷问:“可有说为了何事?”

刘婶心有余悸地摇头,大人没说,但她跟了大人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大人如此震怒。

苏锦没辙,只好将摊铺交给伙计,她慢悠悠地往回走。嗯,再着急,也不能慌了肚子里的娃。

萧府,萧震就坐在堂屋等她。

苏锦肚子渐大,有些事情控制不住,都瞄见堂屋里的身影了,可架不住内急,便叫刘婶找个借口过去解释一声,她先回后院解决问题,殊不知她坐在恭桶上舒舒服服放水时,前院萧震的脾气已经达到了顶点,就似高高翘着捻儿的炮竹,一点就着。

“大人匆匆归来,莫非出了什么事?”姗姗来迟的小妇人跨进堂屋,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萧震强忍满腔火气,沉声道:“弟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生意还是交给伙计罢,你别再去了。”

苏锦一点就透,摸摸肚子,总算明白萧震为何瞪她了。

萧震担心这个孩子也是好意,苏锦就不介意那记冷冷的眼刀了,笑道:“大人放心,我有分寸的,其实我前几天都去了,大多时候都是坐着,坐累了才起来走动走动,今儿个赶巧,大人两次经过我都在摊前帮忙,这才叫您误会了。”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萧震都不接受,目光再次严厉起来:“街上人多眼杂,随时可能发生打架斗殴殃及无辜,弟妹行动不便,还是少出门为妙,如果弟妹觉得家中枯闷无趣,城里有说书唱戏的,我可以请过来叫他们为弟妹解闷。”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更何况他脸色还那么臭。

苏锦从小打架都不肯吃亏,换个人敢这么训斥她,苏锦定要加倍地训回去,但,萧震是官。

苏锦默默地吸气运气,再三告诉自己,萧大人只是性情耿直,没有恶意,不能生气。

平静下来,苏锦摆低姿态,低头解释道:“大人,我出门不是为了解闷,阿贵跟吉祥笨手笨脚,不懂做生意,最近铺子进账一天比一天少,我过去盯着点,包子卖的就快了。”

萧震闻言,从上到下扫她一眼,不难猜到为何苏锦去了,生意便好的原因。

萧震出身穷苦,深知穷苦百姓家的媳妇为了生计,难免要抛头露面,因此苏锦以前摆摊卖包子,萧震能接受,但现在,他先给了苏锦两百两银子,也承诺过每月会给苏锦母子二两例钱,苏锦没有必要再去靠姿色拉拢生意。

“孩子要紧,弟妹安心养胎,摊子少赚的包子钱,你算一算,我每个月补给你。”盯着小妇人过于平静的脸,萧震不容拒绝地道。

苏锦自认很讲道理,萧震怕她累,她解释了自己并不累,萧震以为她怕闷,她就解释自己出门是为了赚钱,本以为没事了,萧震居然……

苏锦的火气也上来了,但她没有萧震那么直接,抬头时,给了萧震一个看起来十分真心的笑脸,不好意思地婉拒道:“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万万不能再收大人的银子,而且自己赚的钱花起来才踏实,反正不累,我还是去摆摊吧,大人放心,我生过一次了,懂得分寸的。”

萧震不吃她这套,索性下令道:“冯兄只这一个骨肉,我不容它有半分闪失,孩子出生前,不许你出门半步。”

苏锦脸色大变,谁都看得出阿彻不像冯实,谁都会猜测,但没有人敢保证阿彻真就不是冯实的孩子,萧震竟然如此肯定地说出“冯兄只这一个骨肉”,难道傻男人生前都告诉萧震了?

她惊疑地看着萧震。

萧震犹未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想再浪费唇舌,肃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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